寅時(凌晨三點),地上“亡人鄉”的外圍。
月黑風高,林木森森,枯骨堆、棺材板之間,綠油油的鬼火隨生隨滅。
嘭!嘭!...
山林中一片因爲老樹倒伏而臨時形成的開闊地上,不斷傳來沉悶的拍打聲。
如果有外人路過這裡,恐怕會肝膽欲裂,以爲正有屍體在敲打棺材板,想要從裡面爬出來吧?
直到鬼火明滅,才隱約看到一道烏漆嘛黑的人影,正圍着一座土包不知道在忙碌着什麼。
卻是抓緊時間睡了兩個時辰的王遠,回到地表,用黃土築起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法壇。
在揮舞鐵鍬將法壇拍打平整時,才發出了那可疑的嘭嘭聲。
“跟書上寫的一模一樣,應該可以了。”
王遠先用帶來的水囊淨手,再在法壇上撲上一塊繪着硃砂符圖的黃布,又在黃布四角分別點起一根白蠟燭。
靠着從野狗道人身上收繳來的全套戰利品,十分順利地便構建成了一座簡陋的法壇。
翻開道書,反覆對照沒有差錯。
王遠這才從褡褳裡取出一枚來自姥姥收藏,外形如匕首般的淡黃色虎牙,刺破手指用血在上面畫了一個“坤”字。
再用一張“伏虎符”包裹置於法壇之上。
此時,王遠的一張臉在搖曳的燈火下忽明忽暗,顯得分外詭異。
如果把練法的地點換成城中,一旦被人發現,恐怕立刻就要被潑上一盆腥臭的黑狗血,當做妖人扭送官府了。
但在這北邙山上,無論誰來,不被“妖人”扭送地府就已經是燒高香了。
王遠算準時辰,腳下各踏“魁罡”二字,左手掐雷印,右手掐劍訣,擡頭吸東方天靈之氣一口,口中頌【伏虎咒】:
“日出東方,電爍金光,用之俯首,退之即藏,若不依此,不時見殃....”
一連七遍。
頌畢,雖然不見任何神異,王遠也不急躁,就地在那棵倒伏的樹幹上盤坐下來。
“修這【聚獸奇術】需得降龍、伏虎,寅時伏虎,接下來需要等到辰時(上午七點)才能降龍。
可惜【化虎奇術】需要在寅日寅時練法,明天才是寅日,一隻活生生的老虎也還沒有着落,不可能一蹴而就。”
這神詭世界的長生之道,和王遠前世崇尚的那種“道法自然”的修行之路迥異。
不僅僅需要嚴格遵守各種【戒律禁忌】,更沒什麼人敢直接去悟“道”。
似乎那大道根源中隱藏着什麼大凶險、大恐怖,觸之即死!
故修行之人需得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術,清心苦志終世不移,才能“道法築基”,承接那一道由道統源流賜下的【神籙】。
而後兩者化合爲一,孕育出一道獨屬於自己的【神通法篆】,正式入道成就【赤篆術士】。
接着四重十二關,次第修行,才能由枝及幹,由術及法,再由法入道,摘得一顆【長生道果】。
不過。
王遠也從野狗道人記錄的筆記中瞭解到,道法築基時所用的法術品級,決定了此生最高的“成就”,必須慎之又慎。
正統修行中,道法品級共有四等。
天部道法名曰:“三天不死之章”,又名“智慧長生妙訣”,得之可修成【尸解仙】,從大道顯化的“不死樹”上摘得一顆【長生道果】。
地部道法名曰:“青錄紫章”、又名“玉簡青符”,得之可修成【青篆真人】。
玄部道法名曰:“黃籙白簡”、又名“金文玉符”,得之可修成【黃篆法師】。
黃部道法名曰:“丹章玄牒”、又名“黑簡硃文”、又名“赤目石記”,得之可修成【赤篆術士】。
除此之外的法術只配叫做雜術,就連【入道】這一關都跨不過去。
“野狗道人記在道書裡的這三門道法。
如果【聚獸調禽法】能夠湊齊,至少可以名列玄部,讓人一路修到【黃篆法師】,甚至名列地部都不是沒有可能。
其次是‘桃神道’的【人面畫皮法】,雖然前期戰力不足,卻也能名列玄部。
反倒是一旦入門,戰鬥力提升最大的【化虎奇術】,只能勉強列進黃部,晉升術士之後,就沒有什麼進步的潛力了。
幸虧【受籙】入道之前,還可以廢功重修。”
聽到王遠在那得了便宜還賣乖,旁邊只能待在鏡子裡的凰嫵,氣鼓鼓地罵了句:
“哼,王小遠,你這個黑了心的蛆,心裡根本就沒有本姐姐。
我走了,你自己在這兒玩吧,小心別被老虎給叼走了。”
凰嫵連鏡子都出不來,無論什麼玄奇道法都看得到吃不到,就算想修行都完全沒有辦法。
更不用說像王遠一樣挑三揀四了。
說完直接從鏡中消失。
王遠鬆了一口氣,只要她別揪着自己知道的那些線索不放,再怎麼鬧彆扭待會兒哄哄就好了。
因爲他發現同病相憐的兩個人,似乎也有些共同的蹊蹺。
十五年前自己出生,十五年前凰嫵化鬼,來到了“亡人鄉”。
表姐的境況甚至比自己還要慘淡一些。
在姥姥的要求下,她不僅跟自己一行要躲十五年,而且躲藏的程度比自己還要深。
不但不能離開“亡人鄉”,連鏡子都出不來。
似乎生怕泄露一點蹤跡就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給發現。
自己有危險是因爲出生時和【梟神墓】的莫名聯繫,她又是因爲什麼?
“這跟屠城的時候,兩個孩子被塞到地窖裡,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了。
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在我前面。”
嗡——!
體內再次響起陣陣雷音,音波帶動氣血勁力化作億萬柄鍛錘,開始不斷錘鍊骨髓、血液、臟腑。
只是比起【骨肉外相】大成之前,如今“虎嘯”主要的錘鍊對象變成了骨髓。
王遠已經適時爲下一步【練髓換血】的非人之境打起基礎。
雖然道法才能通大道,但他也沒有準備放下【白虎兵法】。
就算已經入道的【赤篆術士】,除非是修行了特殊的術法,身體跟凡人相比也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一旦被人近身捅上一刀,照樣血濺三尺。
野狗道人的道書上也有記載,除非修成【黃篆法師】,否則大多數術士都會兼修兵法,彌補短板。
當沉浸在修行中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隨着林間天光漸亮,時間漸漸來到辰時,僅僅晴了半夜的天空再次佈滿了烏雲。
王遠起身,更換燭火。
從褡褳裡取出一顆森白的蟒蛇頭骨,也是道書中所說的小龍“龍骨”,用指尖鮮血在上面寫下一個“乾”字。
用一張降龍符包裹放在之前的虎齒旁邊。
接着腳下再踏“魁罡”二字,只是口中頌的已經不是“伏虎咒”,而是“降龍咒”:
“天之神龍,地之蛟龍,人之毒龍,降者自伏,拘者既即從,呼者即至,用有見形...”
依舊重複七遍。
取來一隻裝滿乾燥松木的火盆,先放上一片耐火的陶片,再將包着符紙的虎齒、蛇頭骨給放到陶片上。
隨即點燃松木。
王遠繞着熊熊燃燒的火盆,先逆行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頌【伏虎咒】一遍,焚一道【伏虎符】。
然後再正行七七四十九圈,每走一圈頌【降龍咒】一遍,焚一道【降龍符】。
這些符篆大部分是野狗道人的遺留,只有極小部分是王遠自己的成果,好在儲備充足,足夠練法使用。
隨着最後一道降龍符燒完,火盆中已經只剩下零星的火星,而陶片上的“龍骨”、“虎骨”早就變成了一堆雪白的骨粉。
王遠細細端詳了一陣,依舊沒能從這堆骨粉上發現半點神異。
都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他直接抓起一蓬骨粉,就着從樹葉上接來的無根水,趁熱就給一口悶了下去。
一息、兩息、三息...默數了十息之後。
吼!
王遠耳畔忽有虎嘯龍吟之聲,隨即一股滾燙的熱流陡然從腹中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