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
“這些，就是我的人趁夏宗浩夏宗武兄弟白天不在家的時候，偷出來的，夏家與邊西行省官員、和我們官員等相互勾結的證據，送禮行賄的賬本……他們記賬記得挺細，一筆筆都有，省去了我們不少麻煩。”
當天晚上，驛站內。陸霖隨手扔出了兩個厚厚的賬本，扔到了大眼瞪小眼望着的李承頤和南宮康面前。南宮康顫抖着手：“他……他們家就算沒有這兩兄弟在，也不是一般人能隨便進去拿東西的……你是……”
“這種細節不必在意，你們打算怎麼處理這兩本賬本？我已經把我需要的那部分都複製過了，你們隨便處理。我粗粗地翻了一下，感覺好像不太好直接拿出來……不過對於你們這種朝堂上的人來說，應該挺有用，你倆懂我意思的。”
“……明白。明白。這一次，多謝陸大人您了……”
南宮康翻了幾頁，頓時面色就變了；神色複雜地貼心收好兩本賬本，向陸霖深深拱了拱手：“我代表我和承頤太子，爲我們之前對你的小覷，在此真心道歉。我沒有想到，你能前後做到這麼多……本來我們以爲，你只能稍微讓夏家暴露出一點兒罪證和把柄，沒想到你直接，你直接將夏家……”
“滅蟑螂一定要一次將一窩拍死，否則過不了多久，它就能重新再生出來一窩……事實對你們來說，如果不計代價直接暗殺餘總督、夏家等幾個首領，想來也不是太難的事情罷？但這樣問題得不到實際解決，就算拍死了夏家，過些日子可能還會冒出來秋家東家；暗殺了餘總督，又會出來蝦總督蟹總督……必須把他們賴以生存的最主要資源，也就是金錢，一窩全部撈空，然後頂得住他們臨死前的最後一兩波反撲，就萬事大吉了。”
南宮康輕嘆：“原來在你眼中，盤踞邊西行省多年、儼然已經成爲一霸的夏家，不過只是，蟑螂般的角色麼？”
“啊，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借勢而已，和他們盤斗的資金也是借用你們的，如果只靠我們的話，或是對方不那麼貪心，這一次還不知道能不能這麼順利……”
“哪有哪有，還是你厲害，不動聲色地就把數十萬金幣換了個口袋裝……”
“其實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們皇帝陛下了，我們的皇帝跟着我胡鬧，是商量好的；你們的皇帝聽你們一說，居然也毫不猶豫地跟着我胡鬧……這次說白了，是我們兩邊皇帝的一次失信。答應了商戶的沒有做到，本質上算不得什麼好局，但爲了能將這一路的貪腐勾結、不服管教一網打盡，我們皇帝也是下了決心才這麼做，甚至準備犧牲和你們的關係，沒想到你們皇帝……”
“這次的行動對你們有利，難道不是對我們有利？一直以來我們流雲帝國皇室話語權薄弱，皇帝也打算趁你們這次，將夏家一網打盡，以此作爲對其他行省總督和大家族的震懾……”
“敲山震虎，殺雞給猴看。”
“對對對，就是陸大人您說的這個意思！”
南宮康一拍大腿：“不愧是被蒼瀾學院院長親自選入學院的人，言簡意賅，比喻既通俗又易懂，還特別形象！”
“……好了，互相吹捧就到這裡罷。你如果真覺得我做的不錯，那能不能商量一下，把夏家的錢，給我多分一點兒？”
“吹捧歸吹捧，但想讓我們分錢……連門兒都沒有！”
“不是吧……”
陸霖撇了撇嘴，“你們是全大陸第一大國家！第一大國的皇室！連這幾萬十幾萬金幣也要和我們小小的天凡帝國爭麼？”
“什麼十幾萬金幣？那可是邊西行省一年的總收入！換你是皇帝的話，這塊肉你能割捨麼？”
“那好歹分一半！……雖然和他們博弈的錢是你們出的，但我這邊出了人力和腦力！”
“嘖嘖，你就動了動嘴皮，最多加上你的這幾個人，就想要掉半個邊西行省一年的收入？不可能！”
李承頤望着兩個從紳士般的交流，突然變成了如同菜市場般討價還價的人，有點摸不着頭腦地望向郝雲：“這……他們倆這是……”
“這樣交流纔是正常情況啊，尊敬的太子殿下，您難道沒有參與過朝廷殿堂上的辯論爭論麼？”
“可是，我參與的朝廷殿堂，都沒有這麼樣的情況……每個人說話都很平和，不會出現這種……”
“……那說明，你的父皇對你是真的好，一直把你保護着，直到現在，纔敢讓你初步見識世面。”
“……一直……保護麼？”
流雲帝國年輕的太子正在糾結思考時，另一邊，兩人的爭論也到了白熱化。
“我不管！至少要三分之一！否則你信不信我回頭偷偷跑進流雲帝國，一個行省一個行省挨個往過騙，把你們的錢全部騙走！”
“你敢！”
南宮康一拍桌子，“坐在流雲帝國南宮家副家主和太子殿下面前，還敢說出這樣話語的，陸霖你是第一個！你要真這麼做，你信不信我讓你出不了這個門！”
安靜坐在陸霖身邊的小雨，身體稍微向前傾了傾。陸霖按住小雨的手，長嘆一聲：“……也不知道，到底出不了門的是誰……南宮先生你直接說吧。你們流雲帝國，能夠接受的，給出的最多份額是多少。”
“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即便這樣，你們也有將近十萬金幣的入賬……”
“……三分之一。”
“五分之一！你要知道，夏家的錢都是我們流雲帝國的錢……”
陸霖嘆口氣：“如果五分之一的話，那我就不管，接下來夏家臨死前的反撲了。我帶着我的人一走了之，你和太子殿下想要拿到五分之四的錢，先掂量着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邊西行省吧。”
“前兩天在和你商量的時候，我已經向皇帝陛下打過招呼，要求他派軍隊儘快來邊西行省安陽城……”
“那到現在怎麼還沒有來？”
陸霖一副哀其不爭的模樣，緩慢地搖着頭：“就算大部隊沒有來，那至少精銳的，可以保證你們兩人安全的前鋒精銳部隊應該已經來了吧……今天你倆來找我，又何嘗不是想抱着讓我們暫時庇護你倆的想法？我們就都直說了，不再拐彎抹角了。想讓我們保護你們，可以。三分之一，不能再少。”
“……我……”
南宮康深吸一口氣，最後緩緩點點頭：“那好，三分之一就三分之一……但前提，你們必須保證我倆可以活着將剩下的數十萬金幣支票，拿到手以後成功帶回流雲帝國皇室。”
“那就這麼定了。”
陸霖伸出手，然後兩隻手握在了一起。
“……他們，不簽訂什麼合同合約麼？”
一旁李承頤不解地問向郝雲。郝雲拍了拍青年的肩頭：“有你這個流雲帝國未來的皇帝做見證，已經到了這份兒上，還有必要簽訂合同麼？而且時間，對我們雙方來說都不多了，這種事情儘快以最簡單直接的方式確認了就好。”
“什麼時間不多了？我怎麼還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
“……太子殿下，你不覺得，今天晚上的街道特別安靜麼？街道上連一點兒人聲都沒有，四周的房屋也都是黑着的，包括整棟驛站……”
郝雲一把將窗簾拉開，李承頤這纔看到，原本入夜後會有零星燈火的，驛站所在的這條街道，今天晚上卻如同所有人都消失了般；除了自己這一間亮着燭火的窗戶外，四周黑漆漆一片，彷彿陷入了死寂。
“……他們，打算……”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現在對他們來說，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把我們這一屋的人全殺了。只要我們這一屋的人死光了，他們就可以死不賴賬，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我們頭上。”
郝雲一下下地拍打着身軀已經開始打顫的，年輕的太子殿下後背，語氣中不無幸災樂禍之意。李承頤看上去，很努力才從牙尖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你們……你們就不怕麼？現在這樣的情況……”
陸霖轉過頭來：“我們都料到了，我們爲什麼要害怕？反正有你們兩人在，等會兒先把你們推出去當一下擋箭牌，想來就算夏家和餘總督再怎麼囂張，也不敢當着衆人面上對我們發動襲擊。”
“你該不會，真的這麼想吧？”南宮康的面色沉了下去。
陸霖眨眨眼睛：“你猜呢？”
“但但但是……”
李承頤終於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手臂艱難地擡了起來，指向了窗外街道上。衆人隨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原本漆黑如墨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點點燈火，正向這邊飛奔而來；燈火越來愈多，數不清有多少盞，只能看清楚像一條長蛇般，從遠方一直蔓延而來。
“喔，他們來了啊。我還當他們會稍微收斂一點兒，好歹後半夜再來的，沒想到他們，這麼着急啊。”
陸霖點點頭，站起身，走到窗前，使勁將另外半扇窗戶也一把推開。冬夜的寒風瞬間傾瀉直入，將陸霖的衣袍吹得颯颯作響。
就在這短暫的數刻之內，下方數百盞燈火已經將整間驛站包圍了起來！
房屋內衆人這纔看清楚，原來是數百名身着盔甲的士兵，和上百名衣服上印有“夏”家字樣的家丁，手中火把的火光。爲首三人，屋內的所有人都認得其中兩個，正是夏宗浩和餘總督；另外一人看上去尋常無比，但能和另外兩人齊頭並進、隱約還有被另外兩人尊爲主的，全邊西行省也只有一人了。
夏宗武。
“餘總督，夏大人，不知兩位深夜前來拜訪，是有何事？樓下風大，要麼，幾位上樓來一敘？”
即便猜出了爲首之人的身份，陸霖仍故意跳了過去，而是衝着後面的兩個熟人喊道。夏宗浩陰騭的臉上露出一份獰笑：“好啊，但深夜拜訪，無以爲禮，能讓我先爲你送上一份拜禮麼？”
“颯——”
“陸霖，小心——”
見下方騎在馬上的夏宗浩肩頭一抖，南宮康頓覺不妙，立刻出聲提醒，然而口中聲音未出，銳利的破風聲已經閃到了陸霖面前！
“哦？！”
夏宗浩一條眉毛翹起，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陸霖身軀動也沒有動一下，從一旁小雨手中接過一顆小石子，放在手心，上下拋着：“夏大人似乎有點小氣啊，深夜前來拜訪，拜禮就是這麼一塊小石頭？嘛，還給你，就當是我的還禮了。”
說完，陸霖擡起手臂，將小石塊向前扔去；所有人看着那塊石子，在空中劃過一個拋物線，落在了爲首之人的馬前。
“陸大人的還禮，我夏家收下了。我是流雲帝國邊西行省夏家家主，夏宗武。陸大人，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爲首的夏宗武翻身下馬，珍而重之地撿起石頭，放進了自己懷裡。陸霖表情不變，小聲撇撇嘴：“……這人不好惹，是個硬茬兒……”
“那何止是硬茬兒，那是盤踞邊西行省多年，儼然‘土皇帝’的夏家家主夏宗武！邊西行省單論地理面積，比天凡帝國還要大一點……”
正當陸霖和郝雲表情不變，小聲嘟囔的時候，下面的夏宗武又向前走了一步，輕輕拱拱手：“陸大人，想必已經知道我們今天前來拜訪的目的了。我們……”
“你們就是想，憑着人多，賴掉今天的賬對不對？”
陸霖擺擺手，打斷了下面夏宗武正要準備開始的慷慨陳詞。夏宗武一呆，然後笑出了聲：“沒有想到，陸大人比看上去更加直爽一點兒，就這麼直接說出來了……沒錯。我們就是來和你商量賴賬的事情。今天白天發生的，我們夏家不能接受。”
“那怎麼樣，你們夏家纔可以接受？”陸霖眯起了眼。
“很簡單。要麼今天你遞給宋大人的那封信無效，一切照常進行；要麼這次的招標競價環節全部無效，將各家交易的資金全部按照交易順序返還，一切按照最開始的標段進行分配……當然包括這幾天交易的手續費，也要全部退還。”
“嗯，繼續，繼續。”
陸霖點點頭。夏宗武清了清嗓子：“如果這些可以做到的話，我想我們夏家，還是很樂意與陸大人繼續做朋友的。該有你的那一份兒，我們一點兒都不會少……”
“我可以問一下，那一份到底有多少呢？”陸霖面色誠懇。
“相信我，不會少於三萬金幣。我以我夏家家主的名義向你保證。”
場上出現了一陣短暫沉默。
“三萬金幣？三萬金幣你就想打發我？這次你們夏家總共損失了一百多萬金幣，就想用三萬金幣擺平這件事情？”
“……那你要多少？”夏宗武語氣變冷。
“必須多於三十三萬。多於三十三萬金幣，我和你談。多於四十萬，我直接答應你。少於這個數額，你們，想都不要想。”
陸霖毫不猶豫地報出了數字。
四周再次陷入寂靜。
“……陸霖，我看，你纔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敬酒不吃，吃罰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