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苗是龍落城春風樓裡一個還算有幾分名氣的清倌兒姑娘。雖然比不上樓內丁燕等著名紅牌，但也勝在有那麼幾分姿色，平日裡也有幾個固定指名的客人，總體來說生活還不錯。
當然最令春風樓其他姑娘們羨慕的是，在去年天凡帝國皇家的選秀中，陳苗有幸被選爲了，需要在節慶日裡進皇宮、進行歌舞表演或是陪酒的藝伎之一。對於青樓姑娘來說，這可是非常光彩的榮譽，說明才藝實力達到了足以被天凡帝國皇室認可的程度，同時家境、人品等也均沒有瑕疵。
當然最爲重要的還有一點，自此以後，陳苗必將衣食無憂了。
被選上後，皇室的報酬倒是其次，更爲重要的，則是來自各種各樣的委託所獲得的酬金了。總會有人在陳苗進皇宮之前通過各種渠道找到她，委託她打聽在皇宮中發生的事情，宴席或者表演時皇室以及大臣們的交流內容，又或者類似於今天這樣的委託，在熱鬧之際裝作無意地提起來自艾諾利亞帝國的紅酒。很明顯今天的委託來自商賈人家，之前陳苗也接到過；對於如何行事，陳苗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今天你進皇宮，說不定能陪到‘龍落城第一公子’李治東的身邊呢！真要那樣，你肯定這幾天做夢都能笑醒……”
“呸，瞎說什麼呢……”
出門時聽到其他姑娘打趣，心中想起小王爺英俊的相貌，即使已經在風月場所裡滾打了多年，陳苗還是不禁紅了臉，笑着罵了兩句，便從春風樓裡一路乘着馬車，到了皇城邊上。
馬車不能入內，陳苗下了車，掏出腰牌對過畫像驗明瞭身份後，又等了十幾個少女，便由一個蒼老的、叫做“華爺”的白髮侍僕領到了皇城牆邊上的一處小房間內。幾個老嬤嬤搜了身，拿來了更換的衣物後便扔下衆人不管。皇室的豐收慶典宴席去年陳苗就參加過，因此心裡不慌，掏出隨身的化妝用品開始補妝；一起來的十幾個小姑娘卻都是新人，免不得嘰嘰喳喳了半天。
遠遠地，隱約聽到鐘樓響了幾聲，過了一小會兒，“華爺”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準備入場了。跳《慶善舞》，由陳苗領舞。跳完舞后陪酒。”
《慶善舞》是從東方大陸流傳而來，是很有歷史的慶功、慶祝傳統舞蹈了，也是作爲舞女必須掌握的基礎舞蹈之一。衆女均屈身行禮，然後跟着“華爺”走上了城牆上朱雀門的門樓內，一路上到了相比春風樓也毫不遜色的、朱雀門門樓的最高層。已經有數十張案桌擺放在並沒有多金碧輝煌、反倒有些簡樸樸素的房間內，最上席的位置空缺着，其餘兩邊的案桌後都已經坐着人，無論男女老幼均爲一水的銀髮，正是天凡帝國皇族，李姓氏族衆人了。
“華爺”送到了門口便駐足不入，陳苗定了定神，帶着衆女進入了屋內，先向正席的空位行了大禮，又向兩邊行女子禮；隨後鐘鼓琴瑟響起，女子們開始舞起長袖褶裙。
“慶善……哼！”
冷冰冰的聲音從正席下左手第一個座席傳徹了全場，竟帶着一股冰冷肅殺之氣。陳苗身邊的女孩頓時便有些腿腳不穩，動作慢了半拍，陳苗連忙動作稍微放慢了些，腳步不引人注目地向前靠了靠，儘量遮擋住了稍顯紛亂的隊形。
“尊敬的大皇子，當下適逢豐收慶典和皇子您平安迴歸，雙善臨門，爲何不能慶善？”立刻便從對面座席傳來了質問聲。
“……明知，故問。”
冰冷的聲音似乎不善於言辭，但每字每句，卻都比樂師的鼓點還要沉重。陳苗儘可能地不去在乎第一座席處如同食人猛虎般的殺氣，而是全心全意去顧及身旁已經紛紛開始顫抖、踏不穩鼓點的姐妹們；奈何顧得來這邊顧不得那邊，終於，還是年齡最小的一個女孩腳下一軟，竟摔倒在了地上，音樂也隨之停了下來。
“大皇子，當前是慶賀豐收的喜日，能否請您把殺氣稍微收斂一些，都嚇壞了跳舞的小姑娘……”
“就是啊，大喜之日，皇子殿下這樣未免衝了喜慶……”
陳苗連忙跑到了摔倒在地、嚇得花容失色的小姑娘身邊，然而預料之中的責罰並沒有到來，反倒是坐在大皇子對面的皇族衆人，卻一致將矛頭對準了正席下的第一席。此時，陳苗纔敢偷偷瞄一眼大皇子的方向，只見如同小山般魁梧的銀髮男子，腰背筆直地坐在那裡，如同戰斧一般毫不收斂地釋放着刺人的殺氣；陳苗身軀一震，連忙低下頭，不敢多看。
“……身爲軍人，邊疆未平，不懂喜慶二字何來！”
“你……”
“算了嘛，哥哥。今天畢竟是好日子，全家人坐在這裡聊聊天喝喝酒，就不談國事，不談國事……你看，坐在你旁邊的小月妹妹，都被你嚇到了。”
眼看正有要發生爭執的苗頭，坐在正席右手下第一個座席的人恰到好處地發聲了，聲音溫潤柔和。陳苗只感覺如春風拂面般，和大皇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大皇子在聽到“小月妹妹”的名號後，原本正要暴起的氣息也瞬間收斂了下去，整個人如同頑石般，雙手懷抱在胸口，卻向後一靠，自顧自地打起了鼾。
“大皇子？大皇子殿下？”
確定了大皇子不似作假、倒像真的睡熟了後，筵席上的氣氛頓時便活絡了起來。“華爺”此時才走進場，扶起坐在地上驚魂未定的小姑娘，一邊向外走、一邊輕聲寬慰着什麼；而一桌桌酒菜也恰到好處地遞了上來，陳苗向還留在場上的姑娘們對了一下眼色，女子們便紛紛走向了各個座席；唯獨大皇子座席處無人可去，陳苗抿着嘴，最後還是走向了大皇子的方向。
“……不必。”
當陳苗走到距離大皇子五米遠時，便聽到從看似睡熟的大皇子口中，傳來了冷冰冰的聲音。
“……這是，這是奴家的本職……”
“去服侍旁邊的小月公主罷。剛纔出去一人，現在小月也是沒有人服侍的。”
陳苗望向身邊，果然坐在大皇子鄰處、有着一水銀色長髮，容貌玲瓏可愛的小公主身邊，也沒有人服侍；感激地向大皇子行了一禮，陳苗便跪坐在了小公主身邊。桌上是青豆蝦仁、虎皮鴿蛋、調羹魚翅、燈籠雞、四喜餃子和推紗望月湯，兩涼兩熱一主食一湯的筵席，然而小公主看似一點兒食慾都沒有，看着陳苗盛起的食物，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而此時，無論是小公主身邊、還是對面的座席上，已經開始了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酒宴，房間內頓時熱鬧了起來。二皇子已經說過了不談國事，既然是豐收慶典的筵席，那麼幾句話過後，衆人不由得便議論起了關於豐收慶典的話題。
“坐在李令月公主身邊的，這位可是陳苗姑娘？我曾在春風樓裡擺過宴，當時就是你做的陪……陳苗姑娘今天怎沒去參加豐收慶典上，青樓紅牌們的歌舞表演對決呢？”
一個稍微大點兒的嗓門響了起來，頓時吸引了場上注意力。陳苗心中一喜，站起身來，向微胖的男子行了個福禮：“魏王爺竟還記得我，小女子不勝惶恐……魏王爺言笑了，小女子怎能比的上樓裡的丁燕姑娘，說起來，現在似乎正是她在臺上表演的時候呢。”
“真想去看看啊……希望酒席結束得早一些，我畫個僞裝，偷偷湊進人羣去瞧一眼……”
微胖的男子又開口了，頓時惹得場上一片笑聲。
魏王爺李泰，陳苗當然也是知道的，雖然外表不及“龍落城第一公子”李治東，但風流程度不亞於小王爺，和小王爺兩人成爲了皇室唯二不顧名譽、敢去青樓喝花酒的男子，在龍落城百姓中同樣出名。
“魏王爺，你還是不改你風流成性的毛病啊，哈哈……”
另一旁似是齊王爺的男子笑了兩聲，氣氛融洽。魏王爺李泰陪了幾聲笑，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再次望向了陳苗：“那姑娘能不能爲我們講一下，今年龍落城的豐收慶典上，可曾發生什麼趣事？可有歹人作惡、英雄救美等談資？現在光有酒，沒有故事，這酒喝着也無味啊……”
機會來了。
“回王爺的話，歹人作惡、英雄救美什麼的，小女子沒聽說過，只是昨天晚上，確實發生了一件跟酒有關的熱鬧事情，現在龍落城的百姓們都在談論着吶。”
“喔？和酒有關的熱鬧事情？說來聽聽。”
不只是越王爺，除了大皇子以外，場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
“小女子聽說，艾諾利亞帝國的五皇子理查德殿下，和蒼瀾學院的幾個學生，叫做陸霖、愛德華、艾倫等的，爲了誰家的酒水更好喝而打了賭，從昨晚開始到今日晚上十點整，24小時之內比試看誰家的酒水賣出去的多……我聽說他們還立了賭約，如若理查德殿下輸了，就要把自己名下所有的酒水都免費送給陸霖；如若陸霖那邊輸了，自此以後不能在天凡帝國賣酒，同時還要從蒼瀾貴族學院退學呢。”
在提到“陸霖”的名字時，坐在身旁、原先一直一言不發的小公主李令月，身軀突然劇烈地震了震。
“哈，果然有意思……那陳苗姑娘可否知道，他們兩邊都是什麼酒？在你認爲，哪邊獲勝的機會更大一些？”二皇子笑着拍了拍手。
“小女子不敢多發表意見，但是小女子覺得，還是理查德殿下這邊獲勝概率更大一些。因爲艾諾利亞帝國的葡萄酒，全大陸都非常有名氣，小女子也品嚐過，的確別有風味，味道可口……而陸霖那邊的酒，聽說叫做‘白蘭地’的，雖然酒氣更加濃郁，但口味辛辣苦澀，近乎無法品嚐……”
“……不，我覺得陸霖這邊會贏。”
原本呆坐在自己身邊的李令月小公主，突然出聲，打斷了自己的話語；同時，一股莫名的敵意也從銀髮少女身上傳來。
“……小公主爲何這麼說？”
“……直覺。我直覺覺得，叫做陸霖的那個人會贏……我不喜歡理查德那個傢伙……”
“哈，差點忘了，前些日子理查德作爲使節時，正是小月爲他們做的飯菜，好像小月和他們鬧了些不愉快，所以才這麼說……”
在二皇子的辯解下，原本有些愕然的衆人也都點了點頭：“確實，聽說理查德飛揚跋扈，但他們的酒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好不好喝，自然要嘗過才知道。既然現在恰逢酒宴，那不如正好從外面的朱雀大街上，把兩種酒都買一些，諸位也品嚐一下，湊一下民間的熱鬧？”
一個聲音開口了，陳苗望過去，只見全龍落城姑娘們心中念念不忘的男子，小王爺李治東，從座席上站起了身，微笑地看着全場。
“那當然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