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一刻的打更聲剛剛敲過,天才微微蒙亮,太原城裡孫府的下人房裡就忙碌了起來。
大雪斷斷續續的下了半個多月,好不容易連着露了幾日的晴,後廚和針線房都排着隊等着要曬洗東西。
“你們把姑娘房裡的這些衣服理好分別送過去,可千萬別把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拿混了,太太院裡的換個手腳麻利的去送。”
“知道了慧媽媽,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咱們後院除了那個傻子,還有誰能拿混了姑娘的衣物啊。”
說着兩個穿着棉衣的小丫頭熟練的端過衣物,邊走邊小聲的談論着往院裡走。
“彩兒姐姐,你方纔說的那個傻子,是不是大姑娘房裡那個?”
“咱們府裡還能有第二個傻子不成?聽駕車的保哥說,那日護送大姑娘回府,這傻子就躺在路邊的雪堆裡險些就被馬車給踏了,也真是命大,聽說帶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凍成了冰棍,要不是碰上大姑娘心善,怕是那日就被閻王爺給收了。”
頭次聽說這等新鮮事的圓臉小丫頭,低聲的驚呼,還瞪圓了雙眼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還是頭次聽說,人都凍成了冰棍還能救得回來的,這還真是天尊保佑,那後來怎麼就成了傻子呢?”
被喚爲彩兒的丫鬟小心的瞧了瞧四周,低聲的和小丫頭咬着耳朵。
“你可別和外人說,我也是聽姑娘房裡的丫頭傳的,這傻子是被精怪奪了魂,從醒來起話也說不全,一問三不知連自個兒叫啥都不知。要我說啊,也就是大姑娘心腸好,這種光吃不會幹活的傻子留下來只能是浪費府上的口糧。”
“彩兒姐姐,你可別嚇唬我,我娘說精怪還會附體奪身的,她可別不是人吧?”
“這種話也是能瞎說的嗎?小心我告訴慧媽媽撕爛了你的嘴,咱們府上可是有天尊真身鎮着的,哪有精怪敢上這兒來尋死。她那是被凍傻的,小丫頭片子盡會瞎說,我可再不敢和你說這些話了。”
說着就端着衣物快速的往前小跑去,一陣陰風刺骨的吹過,留下圓臉丫頭渾身一抖驚呼着追了上去。
“彩兒姐姐,你等等我,我再也不敢胡說了。”
與此同時,大姑娘院子長廊的盡頭,一個十三四歲身穿灰綠色棉衣的小丫頭,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席地盤坐在木板上,擡着頭認真的看着微亮的天空。
小丫頭只簡單的梳着兩個發鬏,用兩根粗糙的紅繩綁着,但也遮不住一張精緻出挑的小臉蛋,凡是看到的都得驚歎一聲畫裡的仙童,只可惜一雙眼睛很是空洞無神。
“小傻子,你怎麼又坐着發呆了,姑娘只是免了你針線上的活計,可沒讓你一天天的偷懶啊,仗着自己運道好就不幹活,還不快些把院子的地給掃了。”
一個兇巴巴的黃衣丫頭說着就要用掃帚去推那小傻子,就在掃帚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間,小傻子竟挪了方位置慢吞吞得站了起來。
一對眼珠子僵硬的轉了轉,表情很是奇怪的看着黃衣丫頭,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說是笑,臉上卻面無表情,說沒笑,又咧了嘴彎成了一個月牙形,還在原地僵直着身體跳動了一下,伸手指着屋檐外的天空。
稚嫩的聲音裡還帶着點鼻音,“雪,暴雪,來了。”
黃衣丫頭被這個小傻子古怪的行爲給嚇了一跳,險些掃帚都沒拿穩,等反應過來馬上怒目瞪着小傻子。
“傻子就是傻子,說什麼胡話呢?天才剛放晴,哪來的暴雪啊,我看你就是想偷懶,快去掃院子,等到了午時我們還要把姑娘的被褥拿去曬呢。”
說完把掃帚往地上一丟,嚇得趕緊跑回了屋子裡。
留下小傻子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天空,奇怪的歪了歪腦袋,午時三刻會有暴雪她怎麼會不知道呢?
看她進來其他的丫頭馬上圍了過來。
“雲燕,你真的讓那小傻子去掃院子了?”
“雲燕,你的膽子可真大,要是一會兒小傻子又闖了禍,姑娘問罪下來,最後還不是得你自己擔着。”
“你們的膽子也就那麼丁點大,別說是掃個地翻不起什麼風浪來,就算是真的出了事,那不是她自己願意幫我掃的嗎,與我有什麼干係啊。”
“要不,我去盯着,姑娘跟前的春蘭姐姐對這傻子格外的好,別被春蘭姐姐給撞見了。”
提起大姑娘跟前的春蘭,其餘幾個就熄了聲,眉目間來回的轉着小心思。
一看他們這幅模樣雲燕就來氣。
“哼,春蘭不就仗着是家生子嘛,總也瞧不上咱們姐妹幾個。她要護着這小傻子,我偏偏就要欺負她,明明自己都是奴才,還以爲能照拂到別人不成。”
一時之間也沒人敢應和雲燕的話,不過說來也蹊蹺。
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頭春蘭,平日裡總是趾高氣揚的,都不愛和她們這些小丫頭說話,想奉承都還要看她樂不樂意,沒想到她會對這個古怪的傻子這麼好。
好幾次小傻子闖了禍都是春蘭求的情。
當初小傻子剛被救回來的時候,聽說就是大姑娘和春蘭一同把人帶回來的,到了府裡小傻子沒有住的屋子,就待在春蘭的屋子裡,難不成真是起了惻隱之心?
越是這般,她們就越是對這個小傻子好奇起來。照着她們往日的觀察來看,小傻子整日也不幹活,倒也不是真的不幹,只是什麼也不會。
起先姑娘讓她跟着繡娘做簡單的帕子鞋襪,結果搞得繡房一團糟,針線撒了一地,整整理了兩日才理好。
就再也不敢讓她進繡房了,想着不是針線的好手就讓她去送東西,結果把二姑娘的衣服送去了太太的院子,把太太的裡衣又送到了大姑娘屋裡,還捱了一頓手板子。
也就是從那之後,春蘭竟然求了姑娘以教導爲由把小傻子整日的帶在身邊,沒想到大姑娘還真的同意了。
雲燕越想心裡越難受,她好幾次想求了春蘭讓她能去姑娘跟前伺候,春蘭都不同意,現在她竟然寧可提拔一個傻子都不肯帶她。
“今兒的事你們就當不知道,都散了去吧,我自有法子整治這傻子。”
其他人是既得罪不起春蘭,資歷上也不如雲燕,一個個掩了眉,小聲的往各處去幹活,總之出了事也挨不着他們底下人。
雲燕遠遠的看了一眼院子裡的小傻子,雙臂抱着掃帚,還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直愣愣的盯着天空發呆。
麪糰子一樣的可人模樣,讓人妒忌的發慌,一個傻子竟然還長得這般的好看,就算是比着姑娘都不遜色,莫不是把一生的運道都用光了吧。
剛巧從鼻孔裡出了口惡氣,就有一陣寒風刺骨的刮過來,雲燕倒吸了一口冷氣,奇怪的看了眼晴朗的天空。
日頭已經搖曳着掛上了頭頂,不管怎麼看都是個曬東西的好天氣,怎麼可能下雪呢,更不用說是暴雪了。
她也真是氣昏了頭了,一個傻子說的話,竟然還記住了。搖了搖頭,又是渾身一哆嗦,趕緊的裹了棉衣鑽進了房裡。
至於那傻子麼,就讓她在風裡多吹吹好了,興許還能吹的清醒些呢。光想着她在受凍的樣子就覺得樂呵,掩着嘴笑呵呵的走開了。
小傻子舉着掃帚看了好一會,也沒有明白這根木棍要拿來幹什麼用的。
她有些難過,只是面上看不出表情來。
院子裡的其他人都很厲害,而她只會看天,其他的好像還會些什麼,只是想不起來了。
小心的把掃帚放在柱子上蹭了蹭,露出了迄今爲止臉上最大幅度的一個表情,皺眉頭。
‘這個好像不應該這麼用的?’
剛剛還會轉動的眼珠子,這會兒是徹底的不會轉了,一雙大眼睛空洞洞的瞧着手裡的掃帚很是爲難。
“傻丫頭,你怎麼在這兒也不嫌冷的慌?我不是讓你去拿姑娘的帕子嗎?東西呢?”
一個身穿粉色襖裙的高個子丫頭風風火火的走了過來,一看身段打扮就和方纔的那些個不同,一張利嘴從見了小傻子起就片刻不停。
看到小傻子抓着掃帚迷茫的樣子,春蘭就有些頭疼的厲害。
“這是誰給你的?好啊!這羣懶丫頭又趁我不在使喚你,快把這髒東西丟了,我帶你去拿姑娘的帕子。”
“難,很難。”
“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掃地嘛,你看着我怎麼掃的。”
說着一把奪過小傻子手裡的掃帚,用力的在地上劃拉了一下,小傻子的眼珠又僵硬的轉動了起來,粉嫩的嘴脣咧開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厲害。”
語氣中真實的羨慕聲,讓春蘭忍俊不禁的笑了一聲,“在你眼裡什麼都很厲害,別看了,我們走吧,姑娘還在等着呢。”
小傻子看着被丟在地上的掃帚,有些不捨,但是春蘭已經抓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去了。
一路上看到很多剛洗好的被褥衣服,小傻子叫住了春蘭,木然的指了指架子上的東西。
春蘭不明所以的看着那些衣服,“怎麼了,剛剛丫頭才洗乾淨的,這幾天難得有好天氣,大夥都爭着在曬東西呢,咱們得趕緊些,姑娘今日身子不爽落,還等我去伺候呢。”
“雪,暴雪,午時三刻,來了。”
小傻子又木木的重複了一遍,邊說還邊指着天空,一雙無神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春蘭。
春蘭一擡頭就被陽光晃了眼,“又開始說胡話了,這些胡話你也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別被其他有心人給聽去了。”
春蘭已經習慣了小傻子偶爾會說的這些傻話,她自然把這些當成了她在學說話,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小傻子歪了歪腦袋,又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確定她沒有看錯,怎麼她們都沒看到呢?
薄雲透日,天公已經降示於人,他們怎麼都看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