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棉帶着乙兒從花園一路穿過,連着放了晴,院子裡鋪滿了晾曬的東西,從周邊走過還能聞到一股子日頭的味道。
乙兒突然在路中間停了下來,歪着頭好奇的看向天空,“好奇怪。”
紅棉心下一緊,她就知道這個丫頭不可能這麼聽話的就跟她們走的,果然在這等着她呢。
就在她朝後邊的那個丫頭使了個眼色,準備要強行把人走的時候,乙兒又和一開始一樣乖巧的在他們身後往前走,好像剛剛真的只是看看天空而已。
但紅棉卻不敢掉以輕心,一路上提高警惕,終於順利的把乙兒帶到了柳氏的院子。
剛要走進柳氏的院子,乙兒就咦了一聲,站在院子外又停了下來,原是柳氏那日拿了乙兒的畫,竟然真的讓工匠在做檐牙。
而且就這麼幾日已經基本成型了,原本按照畫上的原料應該是用木頭加普通的漆料,可柳氏聽了郝夫人的話,非要學京師時下流行的新潮,在木料外用金箔紙包邊,看着倒是五彩鎏金的很是奪目。
可這樣,真的可以嗎?
紅棉看到乙兒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燕尾的檐牙,心裡輕笑出聲,果真的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面,一看到好東西連眼睛都看直了。
“是不是很漂亮,說到底,這還是多虧了大姑娘的巧手畫出這般好看的物件,只可惜以她的身份是配不上這好東西的,只有夫人的身份才能襯托的這燕尾熠熠生輝,好了,開過眼界了就動作快些,別讓夫人等得久了。”
乙兒被身邊的兩個壯碩的丫頭推着往前走,走了兩步又側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個檐牙,最後擡頭又看了一眼柳氏的屋檐。
兩邊的嘴角咧開輕輕的上揚,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可真有意思,這世間怎會有人自尋苦果呢?
“夫人,奴婢已經把人帶回來了。”
一進屋就感覺到了和孫佳玉的不同,屋內富貴堂皇,各種名貴的古董字畫,而柳氏正舒服的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跟前還有個半蹲的小丫頭在給她捏着腳。
柳氏這才怡然的睜開了眼睛,但也不曾整個睜開只是眯着,手掌撐着腦袋的一側,淡淡的瞥了乙兒一眼。
“大姑娘的病怎麼樣了?”
“回夫人的話,奴婢瞧了又瞧,大姑娘還在好好的休息呢,並無何處不妥的。”
“好在天尊庇佑,大姑娘可是我的心肝肝,若是她身體有何處不好的,可讓我這做母親的怎麼是好。”柳氏西子捧心狀的擦了擦乾巴巴的眼角。
“夫人最是心善了,這天底下再沒有比夫人更疼愛姑娘的了,只是夫人也要保重些自己的身子,別因爲姑娘而擔心壞了自己的身體。”
柳氏慣是愛做面子功夫,每次都要在擠兌完孫佳玉之後還要做出一副慈母的嘴臉。就是怕有人背地裡說她欺負原配的女兒,實際上好與不好誰的心裡還沒個尺量的呢。
果然紅棉這一捧,柳氏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滿意的點了點頭,才正眼的看了被晾在中間的乙兒。
而乙兒從進屋起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好似在走神,她不愛聽她們說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既無趣又沒意思,雙眼木訥的不知道在看何處。
柳氏的臉色馬上就掛了下來,她剛剛的話都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就是爲了看看聽到這話她會有什麼反應。
沒想到這傻子,不止是沒有反應,甚至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你就是大姑娘救回來的那個傻丫頭?”
“好沒規矩的丫頭,見了夫人也不行禮,夫人與你說話竟然也不回話。”
紅棉走到乙兒的身後用力的要往乙兒的背上推去,說來也是古怪,乙兒像是有感覺似的往旁邊慢慢的挪了兩步,還是筆直的站穩着,而紅棉卻險些因沒站穩而向前跌去。
好在乙兒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才讓她沒摔的太難看。紅棉非但沒有感謝,反而還記恨上她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走回了柳氏的身後,心裡有些疑惑,這個丫頭確實的有些古里古怪的。
乙兒歪了歪腦袋,這人還真是奇怪的很,走到她身後那麼大的動靜,還想推她嗎?她又不是傻子!
柳氏不耐的挑了挑眉,這個傻丫頭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她的權威,現在竟然還不回答她的話,她就知道孫佳玉身邊的人總是有些古怪。
果不其然,就看到那個漂亮的傻子直愣愣的看着她,像是在思考一般,接着又搖了搖腦袋,突得伸手指了指自己,“是乙兒。”
什麼乙兒?她是說她叫乙兒?這有什麼特殊的意思?
就聽到她認真且鄭重的又加了一句,“不是傻子。”
柳氏還以爲能聽到什麼重要的東西,沒想到得來的就是這麼一句,冷笑了一聲。
甚至屋內的其他丫頭都忍不住笑出了聲,能說出這種話的人,她還能不是個傻子嗎?
尤其是她說話的樣子和行爲舉止,就連柳氏也在心裡忍不住的盤算着,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這真的只是個長得好看的傻子?
但是一想到她在自己面前兩次頂撞她的樣子,又堅決的否定了,她一定是在裝瘋賣傻。
而且管她是真傻還是裝傻,都要讓她好好長長記性,有的人不是她能輕易惹的。
“原來叫乙兒啊,今日我叫你來呢,是要好好安排你的活計。既然你是大姑娘救回來,到底是入了我們孫府,吃住全依仗府內開銷,若是讓你什麼事都不做,想來你也內疚。”
這一句乙兒像是聽懂了,她說的很有道理,其他人都有事情做,只有她每天閒着,這樣不好,於是認真的點了點頭。
柳氏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笑容。
“看來你也是這麼認爲的,那正好,每個初入府裡的丫頭都是從最基礎的雜事開始做起,尤其是你還什麼都不會,我作爲當家主母,理應有責任教導好你,我說的對嗎?”
乙兒像是認真的思考了片刻,然後又點了點頭,她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既然你也認爲對,那就在你學會怎麼做個丫鬟之前,就留在我的院子裡吧,吃住都和其他人一樣,只一點,幹不完活可不能休息。紅蓮,帶她下去吧。”
柳氏揮了揮手,既不說幹什麼活,也不等乙兒再有什麼迴應,就喊了另一個丫鬟,直接把乙兒從屋裡帶了出去。
紅棉讓屋裡其他的丫頭退下之後自己給柳氏捏着肩,“夫人,奴婢瞧着這丫頭倒似真有幾分癡傻。”
“呵,她以爲我是這麼好糊弄的人嗎?想要在我跟前裝傻扮癡是這麼容易的嗎,她且等着,別讓我抓到她的狐狸尾巴。”
紅蓮帶着乙兒七拐八繞的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塞了她一把掃帚。
“夫人說了,這院內積雪太厚,一不小心就會有人踩了滑去,你要雪就從最簡單的掃雪開始,今日若是此處的積雪未能清掃乾淨就不得休息。”
說完像怕被染上什麼病患一般,嫌棄的拍了拍手,往來的方向快步的離開了。
乙兒抱着手裡的掃帚,四周環顧了一下這個所謂要掃雪的地方,真的是非常的寬敞啊,而且因爲背陰又有高高的院牆擋着陽光照射不到,雪根本就化不了。
再往前就是院牆,是府裡一個根本不會有人經過的角落,整個地方就只有來時的一條小小的石子路能通人,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大道,就連鳥獸都不願來的地方,更別說是有人會不小心經過了。
乙兒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掃帚,這個東西她記得,很是不簡單,她那天看春蘭用過。
嘗試着學着春蘭的樣子往雪堆上揮動了幾下掃帚,只見頂上的一層雪沙輕輕的揚了起來,但也只是一層雪沙,若是成堆的積雪該掃到何時……
但乙兒卻覺得很有意思,原來這個東西真的是有作用的,看到揚起的雪沙還忍不住伸手去接。
甚至咧開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稱得上開心的神情,她以前好像從來沒有接觸到過這種東西,而且還這麼的有意思。
太陽已經日落西山了,柳氏的院子裡因爲孫勤和沒回來,就喊了孫佳沅陪着她一道用膳,早早的就擺了飯。
用過晚膳之後,柳氏和孫佳沅說了一會話,孫佳沅如願的得了朵好看的絹花就開心的回了自己院子。
柳氏則坐在燭火下翻看賬簿,紅棉從小丫鬟手裡接過熱乎乎的蓮子羹端到了柳氏的跟前。
“夫人,剛剛監督的小丫頭來說,那傻子還在偏院抱着掃帚掃雪呢,是要讓她回來明兒再去,還是……”
柳氏放下手裡的賬簿,嚐了一口蓮子羹,“太甜了些,記得下回少放些紅糖,至於那傻子,就隨她去吧,她若是回來了,你給她安排個地方,若是沒回來就給她丟幾個饅頭也不用麻煩了。”
柳氏的下一句話沒有說,但凡不是個真傻子,總會裝傻充愣的找個由頭回來的,也就知道她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了。
紅棉馬上就明白了柳氏的意思,露出了一個意會的表情,心裡開始盤算把那傻子放哪個丫頭房裡合適,全然沒有想過她會一直不回來的可能性。
而此時的府內各處都點上了燭火,乙兒所在的偏院由於太過偏僻,平日裡也不會有人夜裡經過,所以只有院牆的對面點上了幾盞燈籠,有些燭光照了過來。
微弱的燭光下,乙兒的背影倒映在潔白的雪地上。
乙兒看似用力的把掃帚往下一壓,掃帚頭上細碎的竹枝以肉眼可見的力度,在同一個位置上輕輕的拂過,掃起一層的雪沙。
低頭往眼前的積雪看去,竟然還和晌午時那般並沒什麼明顯的變化。
乙兒苦惱的長出了一口氣,小臉上的五官發愁的擰巴在了一起,明明沒有偷懶過,怎麼積雪就不少去呢,這果然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