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的眼皮一跳,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乙兒說這麼長的一句話。
什麼是小技?什麼又是術?
明明纔是個十幾歲的丫頭,說起話來卻總老成的讓人聽不懂。好在她有張及具欺騙性的好相貌,每每讓春蘭見了都會忍不住放低了聲音,就恐驚擾了她。
春蘭聽得糊里糊塗的又怕問的多了乙兒又會發病,看她現在這呆坐的樣子更是不敢再多問了,收拾完東西就帶着她去了孫佳玉的屋子。
說來也諷刺,柳氏以孫佳沅的院子小爲由,把孫佳玉身邊的小丫鬟都打發到了別處,作爲孫家的大姑娘孫佳玉的身前只有春蘭一人在伺候。
孫佳玉現在住的是間偏房,平時是收拾了給客人住的,臨時做了孫佳玉的廂房還是顯得有些擠。
遠遠的走到門邊就聽到了孫佳沅高亮的聲音,“大姐姐,你上回戴的紅豆珠花可真好看,沅兒也想要。”
春蘭皺了皺眉,孫佳玉明明是嫡長女卻因爲秦氏的早逝,繼室柳氏是個表面和氣背地裡刻薄之輩,而父親孫勤和又偏愛柳氏和小女兒,就顯得在家裡的處境尷尬。要討好柳氏的同時,還連帶着要哄着這個貪得無厭的孫佳沅。
孫佳玉的外祖秦家是臨縣有名的詩書世家,家底殷實在當地頗有聲望。當初秦氏嫁給孫勤和時就帶了不菲的嫁妝,這也是孫勤和爲什麼會同意孫佳玉每年去外祖家省親的緣故。
柳氏曾多次想打這些嫁妝的主意,最後都因懼怕事發後秦家會上門說理而收手,也就爲此更是看孫佳玉不順眼了。
二姑娘孫佳沅年紀尚小,雖是琴棋書畫樣樣在學,可就這性子被柳氏教的驕橫無比,平日裡黏糊着孫佳玉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實際上不過是盯着孫佳玉身上的那些漂亮首飾。每每見了好的就想張嘴要。
孫佳玉從小被秦氏教的知書達理,也就養成了心善性子弱的脾氣,家中又無人可依仗,僕婦們見人辦事,面對這對母女只能一二的忍讓,纔會搞得處處身不由己。
“哎呀!姑娘,您的那些漂亮珠花是不是還收在首飾盒裡呢,真是造了孽,屋子這麼一塌,那麼一整盒的首飾就這麼被埋沒了,可真是可惜了。”
春蘭故意從門口進去的時候加大了聲音,尤其是在一整盒首飾的時候加重了語氣。
孫佳沅果然聽進了耳裡,馬上眼珠子一轉,從孫佳玉的牀邊快速的爬了下來,整了整衣裙甜甜的和孫佳玉道別:“大姐姐,我方纔想起我答應了要陪孃親用晚膳,就不在這陪大姐姐說話了,明兒再來陪大姐姐解悶。”
說完頭也不轉的就帶着冬清走了出去,一臉喜色的直出院門,急着往哪兒去就不言而喻了。
“春蘭你又捉弄二妹,那些首飾我上回不是都讓你理進箱篋裡放回庫房了嗎,什麼時候又跑到屋子裡了?二妹要是知道白跑了一趟非得把你記恨上不可。”
春蘭聳了聳鼻子朝着孫佳沅走的方向哼了一聲,從桌上端了茶水給孫佳玉。
“若是問起來我就推說不記得了,她還能不要臉到明搶嗎?姑娘,您就是太好說話了些,纔會被二姑娘這般欺負,這些年她都用這法子從您這討要了多少東西,您不心疼奴婢都替您心疼。”
“我知道你爲我不平,可有什麼法子呢,以前住的遠她也能賴着要,現在咱們都住在他們屋檐下了,還躲得到哪去?”
乙兒從進屋到孫佳沅走,都一直面無表情的坐在板凳上看着她們說話,等春蘭聳鼻子的時候還學着聳動了一下。
只是學的不倫不類的,春蘭是聳了聳鼻子,而輪到她學着,就成了爲難的把臉上的五官皺在了一塊。
轉了下眼珠子,下意識的感慨了一聲,“好難……”
整個腦子都在放空,好像不管她們說什麼都與她無關似的,思緒就飄到了窗外。
從午時三刻後大雪一直未停,地上的積雪已經漫過了腳踝。
不該下這麼久的啊,爲什麼還沒有停呢?不過真有意思,比她們說些聽不懂的話要有趣多了。
等到孫佳玉喊着她的名字,才恍惚的轉了轉眼珠子,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們。
“乙兒,你過來,我都聽春蘭說了,這次真是多虧了你,我才能逃過一劫。不若這樣,在你想起來之前你就在我跟前伺候着,好歹有我在,他們不敢欺負你的,等你把往事都想起來了,我就送你回家你看可好?”
乙兒愣了愣。
回家啊,雖然不知道家在哪裡,可聽到這個詞的時候,總會想起腦海裡浮現的那個背影以及他疏遠的聲音。
木訥的腦袋遲疑的往下點了點,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她心裡已經默認了自己和他應該是有什麼關係的吧……
孫佳玉也沒想過她能有什麼迴應,看她點頭的樣子忍不住爲她高興,雖然她自己沒有說什麼,但還是能看得出來她的身體正在慢慢的恢復。
“這場暴雪來的也真是古怪,原以爲是個好天氣,誰知竟是世事無常,這雪也不知何時會停。”孫佳玉靠在牀榻上望着窗外感慨萬千,尤其是一想到剛剛房子會頃刻坍塌,心裡滿滿的後怕,還好有乙兒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感慨完回頭就看到乙兒也看着窗外在發呆,突然想起了剛剛春蘭說的話,事情真的有這麼巧嗎?
“乙兒,你可知道這暴雪什麼時候會停嗎?”問完孫佳玉才覺得自己的失言,她怎麼還把春蘭說的話當了真,別說乙兒此時還有些癡傻的模樣,就算和正常人無異也不可能料到天氣的變換,她真是病昏了頭了。
一對眼珠子勉強的轉動了兩下,咧開的嘴角向上揚了一個弧度,腦袋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向下一點。
“你真的知道?”春蘭慌忙跑去關上了門,孫佳玉也壓低了聲音,不確信的又問了一遍。
奇怪的看了孫佳玉一眼,心底忍不住出聲腹議,不過是看一眼天,這麼簡單的事爲什麼她們要這麼小心翼翼的樣子?
“明日申時,止,小雪。”
第二日申時剛過暴雪戛然而止,狂風也停止了呼嘯,再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就是延綿不斷地小雪。
主僕二人看着依舊發着呆的小丫頭,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陷入了沉默。
孫佳玉這才意識到,她救回來的根本不是什麼傻子……
小雪連續的下了幾日之後,院子內依舊風雪無傾,而太原城內外卻因爲這場暴雪亂了套了。
知府衙門裡孫勤和正一臉煩悶的坐在書桌後犯愁,這暴雪雖然已經停了,但還在斷斷續續的下着小雪,眼看着一點要停的跡象都沒有。
這雪要是再這麼下下去,可不得了了。
境內靠山而居的村鎮因爲山岩鬆動,光是暴雪當日上山打獵而有去無回的已經超過數十起。而單因天寒地凍食不果腹的那些災民,更是隱隱有要涌入城內的跡象。
“老爺,不好了,剛剛西街的陳家老宅被大雪給壓塌了,傷亡慘重,陳家那位解元公也被擡進了醫館,現在陳家人來向衙門求援了。”
孫勤和一個頭兩個大,這幾天爲了暴雪的事,他已經好幾日沒好好睡上一覺了。衣不解帶日夜不停的守在衙門,衙役也是不敢鬆懈的在城內四處巡邏。
再怎麼加強巡視還是出了亂子,孫勤和整個人都不好的癱在了靠椅上,尤其還是出了解元公的陳家!
陳解元可是開了春就要送去進京趕考的,現在重傷昏迷不醒,他是境內知府若是上頭怪罪下來,這可如何是好……
他前幾日可還在做着年底官職調動的美夢,怎麼偏偏就讓他遇上了這麼一場暴雪了呢!
這可恨的暴雪!
眼前的案桌上還整齊的擺放着這月的奏章,孫勤和猛的坐直身子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到了地上,絕對不能上報也不能讓災情傳到京師。
“走,我們現在就去陳宅。”
於此同時距離太原幾千裡的蜿蜒的山路上,一駕青蓬頂的馬車正悠閒的往太原的方向駛來。
“大人,這麼冷的天您說您不好好待家裡喝茶看書,非要自請跑這鬼地方做什麼呢。要我說啊,那糟老頭說的話也不一定都作數,這都快出正月了哪來的暴雪,咱們別是被誑了白走一趟吧。”
駕車的是個帶着氈帽的小童,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清脆利落的童音一直迴盪在空蕩的山野。
車裡頭伸出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車上的布簾,沒能看清車內人的模樣,只聽到低沉而內斂的聲音傳出來。
“莫再胡言亂語,這世間之事只有他姜家人不願說的,還未有他們算不準的。只管朝着西南而去,自會明瞭。”
放下布簾時,彷彿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昨夜入夢之時我卜了一卦,不日西南將有災禍並起,只有賢弟一人能解此禍。”
西南到底有什麼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