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聲、說話聲、暢笑聲、咀嚼聲、剔牙聲、打嗝聲、酒杯碰擊聲……
在衆多紛亂的聲音中,隱藏着、混雜着一個極其輕微的節律聲,噠噠,噠噠、噠滴滴、咚噠噠……
這一支獨特的《梨花落》舞蹈節律,唯屬於曾經相愛的兩個人。除了他們,誰也不識。水韻坊的梨花樹下落英繽紛,他撫琴輕笑,她翩然起舞。
或許,曾經滄海難爲水,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相愛的兩個人,女子變了心,男子也對過往的幼稚舉止一笑置之,早就忘記了那什麼梨花落?在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中擦肩而過,無動於衷。
蘇離兮低頭喝着米湯,手指被桌子下面敲擊着。她內心緊張而激動,悄悄斜眼看去。水屹,離兮就在你的身後,你可有所感應鯴?
安水屹那優雅的後背,似乎在一瞬間不易察覺的僵硬一下?然,不到一秒鐘他便恢復如常,繼續擡手自如的夾菜用飯。他甚至沒有回頭張望一眼?
蘇離兮不由失望起來。這裡太吵鬧了,他聽不到這舞蹈節律也是可能的。就算他聽到了,憑什麼要救自己囡?
“你想幹什麼?”張老刀似乎察覺到一些異常,不愧是常常行走於江湖的老胚子,他一雙眼眸兇狠地瞪着蘇離兮,壓低了聲音言道:“把你的手拿上來,不要藏在桌子下面!”
他雖然不確定這舞伎在幹什麼?隱隱約約覺得很不妥當!
蘇離兮只得將雙手放在桌子上,重新拿起那一塊饅頭,繼續吃起來。若是這個粗魯的男子,現在直接將她這個‘逃奴’敲暈了擡走,她就徹底失去了機會。人情薄如水,別人纔不會管他們的閒事,只當她這個奴婢不聽話,挨打受罵都是自家的事。
胖阿蓮斜瞥了蘇離兮一眼,陰沉着臉言道:“時辰差不多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吧!”
“好!”張老刀將筷子放下,心裡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他叫來店小二結賬,一手拿起桌上的包裹,一手牽起捆綁蘇離兮的麻繩子。三個人,向着客棧門口的方向走去。
張老刀爲人十分謹慎,特意繞開了中間幾張桌子,溜着牆邊兒走動,儘量降低自己一行人的存在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還好,此時客棧人員雜多,店小二端着盤子穿堂吆喝着,大門口處進進出出的人也多。
眼看着,他們就要走到了大門口,張老刀和胖阿蓮的心漸漸放下,只有再有幾步就跨出去了。蘇離兮的心異常難受,卻被人拖着踉蹌走着。
“站住!……”
一個極其清亮的聲音響起,聲調雖然不高、卻打破了衆多紛亂,在嘈雜聲中穿透而出。
客棧中的人們頓時安靜下來,驚愕的目光看向那一位氣度高雅的公子,是這位貴公子在說話嗎?
張老刀的雙腳僵持在當地,一時不敢確定是不是叫自己?他與胖阿蓮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乾脆咬牙裝作沒有聽到,繼續大步向門口走去。
“唰……”一把鋒利的小飛刀,劃破空氣閃電般飛馳而去,剛好沒入張老刀身前的門框上。
好快的刀,好準的力道!擦着他的臉頰而過,差點又給他增添一道傷疤。可以想象對方若是想殺了他,簡直易如反掌。這雪亮的飛刀如果再偏差幾分,便能刺入他的身子了。
張老刀的面色難看,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真是怕什麼有什麼?他緩緩地轉過身體來。蘇離兮則是心感激動,求助的目光投向安水屹。
大堂正中間的桌子前,安水屹一雙眸子沉定冷靜地注視着他們,清俊的面容之上蘊藉着思索之色?
客棧中的人們見到兵戎相見,不由大驚失色,個個屏住了呼吸不敢發聲。大堂裡,頓時肅靜一片!
安水屹的幾個貼身隨從,冷冷站了起來,一個個目光射到張老刀等人的身上。小唐叫道:“大膽,我們郡王爺叫你站住,你還敢往前走?”
張老刀堆起滿臉的笑容,對着安水屹等人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似乎是什麼專用的暗號?果然,安郡王府衆人面色一變,一個隨從伏在安水屹耳邊低語:“郡王爺,他們是大將軍的人,是自己人!”
聞言,安水屹的眼眸又沉了一沉……
胖阿蓮也討好的笑道:“屬下等身負重任,所以纔不敢過來見禮,若有失禮之處?還望郡王爺體諒個些。等回去以後,屬下等自然會去主上那裡負荊請罪!”
小唐等隨從不說話,紛紛看向安水屹,等待他的決策?安水屹微微一額首,小唐立刻會意,便轉身對着堂內衆人叫道:“不相干的人,立刻離開!”
堂內衆人如蒙大赦,眼兒前這兩批人都不是善茬,火藥味十足,若是他們爭鬥起來,又是刀又是槍的,豈不殃及池魚。衆人立刻緊閉着嘴巴,緊走緊趕的從門口散去,就連那客棧中的店小二、跑堂、掌櫃的,都急忙從側門退了出去,也不敢要什麼飯錢了。
張老刀看着人都快走光了,心裡愈加覺得不妙,卻不敢跟着開溜。
客棧的大堂內剎那間清淨
了許多,只剩下安郡王府和張老刀等人。雙方各懷心事,隨從們雖然不解安郡王的心意,但都是跟着他身經百戰的人,自然唯命是從。
胖阿蓮彎腰深行一禮,言道:“屬下龐蓮娘,是……”
安水屹打斷了她的話,沉穩地言道:“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們是誰。我只問你們一句……”
他的目光,停留在蘇離兮醜陋的臉頰上:“她是誰?”
三年之後,幾百個日日夜夜,他們的目光再一次交織在一起,他沉靜如幽泓深潭般的眸中掠過極微淡的亮光,看得她微微慚愧,深深地低下頭去。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醜陋不堪,爲什麼每一次遇到他,她都是如此的卑微?
張老刀的目光躲閃着,爲難地言道:“她…是大將軍的逃奴!”
“逃奴?”安水屹若有所思:“一個普通的逃奴,值得你們千里迢迢的運回去?大動干戈!”
“這個……”胖阿蓮遲疑地言道:“好叫郡王爺知曉,屬下等都是奉命行事,決計不敢過多幹預。至於大將軍爲什麼要將此逃奴運回去?屬下等無從回答,還望郡王爺多多體諒!”
“是啊!”張老刀跟着言道:“不是屬下等故意隱瞞,實在是軍令如此。時間緊迫,後有追兵,此事不容有所差池,否則就會壞了大將軍的事情。請郡王爺兒高擡貴手,放我們速速離去。等回去之後,大將軍自然會將其中的內情,詳細告於郡王爺知曉!”
安水屹久久地沉默着。他神情平靜溫雅,眼眸明澈卻叫人探究不出任何的情緒來?
小唐蹙眉,躬身言道:“郡王爺兒,大將軍做事素有深意和謀略,我們確實不易過多幹預,不如,就讓他們走吧!”
“是啊、是啊!”張老刀和胖阿蓮祈求的看着安水屹,只盼望他微微點一下頭,他們便立刻離開。同時,他們心中疑惑不已,雙方已經交代的很清楚了,都是自己人,安郡王爲什麼要多方阻攔?這件事情甚至涉及到當今皇后娘娘,那可是郡王爺的親妹妹,難道他非要插手多事嗎?
安水屹的眼神,緩緩地移動到蘇離兮的手腕處……
那是一雙很瘦、很粗糙的手,手腕上纏繞着幾圈麻繩,被牢牢的捆綁着,竟然叫他有了一種隱隱心疼的感覺?她五官長得很醜,渾身破衣爛衫,簡直是慘不忍睹,像是長期受到折磨的奴婢,一個命如螻蟻的低等奴婢。
這個世道,誰會在乎一個奴婢的生死與去留?
安水屹低沉的問道:“你們點了她的啞穴?”
張老刀無奈地乾笑了一下,言道:“此去北邊路途遙遠,屬下等怕她不安分,在路上鬧事。所以纔多加防範,不要她亂說話!”
這位郡王爺到底想幹什麼呀,問來問去,糾纏不清,這不符合他一向冷靜果斷的性子呀!
胖阿蓮偷瞄安水屹的臉色,鼓起勇氣大膽地言道:“郡王爺兒,時間真的不早了,您不是也要急着趕回京城嗎?屬下多嘴一句,咱們就此別過吧!”
安水屹卻是不理他們,只管對蘇離兮言道:“那小女子,你擡起頭來!”
蘇離兮努力叫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緩緩地擡頭向他看去。對面,安水屹一雙像晴空朝露般清澈的眸子,正凝視着她。
安水屹沉沉地說道:“本郡王問你一句話,你、你可是她?…你若是她,便點點頭!”
蘇離兮眼圈紅了,久久的看着他,嘴脣微微顫抖……
而後,她緩緩地、重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