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她!快追……”
這般寒冷的天氣,蘇離兮卻生生悶駭出一身冷汗來,越發覺得透不過氣來。她被昶蕞點了穴道不能動彈,不能說話,只能聽到外邊‘砰砰砰砰……’的兵器打鬥聲音,直打的人心不斷往下墜落。
昶蕞憑藉着敏捷的身手一路兒廝殺,她拼命往外邊衝,對方冷不防被她撂倒了幾個。她一個輕巧的翻越跳上屋頂,藉着昏暗的月色沿着屋檐飛奔而去。
那蕭都統目光狠厲,嘴角發出一聲兒冷哼:“想逃?做夢!”他率先帶領着一羣兵士前去追趕,留下幾名兵士很快就將李灃年砍倒在血泊中,而後也提着兵器離去。
街道上的兵將們舉着火把兒掉轉馬頭策繮追趕,殷紅的火光與廝殺聲漸漸遠去。無辜的人們才鬆懈下來,紛紛攙扶着迴轉自己的家,緊緊閉上大門,慶幸又逃過一次浩劫鰥。
不大一會兒,街道上空空蕩蕩,只留下青石路上滿地的狼藉。
等外間都安靜下來,蘇離兮嗅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道,她覺得渾身都在發寒,從骨頭裡滲出一股股冷意。她依偎在凹洞的牆壁上,內心交織着恐懼和傷感。昶蕞引開了齊國兵士,而李灃年沒有走,他爲什麼不出聲?他…他還活着嗎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蘇離兮渾身一顫覺得自己可以動彈了?她急忙揭開畫卷跳出凹洞,只見滿地的血液流淌着,李灃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寒毛直豎,手腳僵硬,含着眼淚一步一步走過去:“灃年?灃年……”
她輕輕蹲在他的身邊,看着他滿身的血,她的聲音顫抖着變成了哭腔:“灃年,你別嚇我,我、我該怎麼辦?”
蘇離兮哽咽着說不出話來,他周身都是血跡,處處都是傷口,看不出是否還有生機?她雙膝跪着扶起他的肩膀搖晃着:“李灃年,你別死,我不要你死。”
李灃年竟然使勁睜開了眼睛:“離、離兮!”
她一邊兒哭着,一邊兒露出驚喜的笑容:“灃年,我們去找郎中,我揹着你去,你要堅持下去,一定要堅持下去。”這種時刻,怎麼可能找到郎中?她自欺欺人,卻抱着最後的一線希望。
她努力攙扶起他,想要將他抱起來:“我會救你的,我會的。”一定有辦法,她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她手足無措,顫顫巍巍,猶如瘋癲一般。總之,她不能叫他死。
男子的身體很重,她根本就拖不起來。
李灃年沾滿血液的臉上,擠出一個勉強的淒冷笑意:“來不及了,不、不去了!”
“不!”她淒厲地叫着:“來得及、還來得及!”
“離兮……”他抓住她的手:“別浪費時間了,我、我快不行了,你聽我說幾句話!”
她緊緊抱着他的身體,傷心的猶如一個無助的孩子。前世的小時候,有一次她在街上不小心走丟了,找不到爸爸媽媽。小小的女童,站在馬路上看着來來往往的車輛哭着、叫着,便是這樣的感覺。
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
她哭着搖頭:“灃年,你別死,求求你別死。留下我一個人好害怕,我該怎麼辦?我不想失去你。”
李灃年用盡全力、緩緩擡起缺少了兩根指頭的殘缺之手,輕輕滑過她潔白如玉的臉頰,像是要抹去她的淚水:“離兮乖,別哭也別怕。人都有一死。呵呵,能死在你的懷裡,我、我也瞑目了!”
“你會沒事的,你……”她泣不成聲,抓住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
他強撐着、交代着最後的遺言:“蘇離兮,等我死了以後,你快快離開這裡,剛纔那蕭都統已經起了疑心,等他處理完昶蕞的事情,一定會再次回來查看,這裡很危險了,不能住了。”
她默默流着淚兒,悲傷地凝視着他。他都快要死了,還是一心爲自己考慮。
他的嘴角流出鮮血:“別管我的屍體,你無法處理,他們若是發現我的屍體不見了,就會大肆搜捕同黨。”
“灃年,對不起,我真是沒用!”
他笑:“這只是一具軀殼,無關緊要。離兮別怕,我即使死了,我的心也會和你在一起,默默保護着你!”
“嗯、嗯!”她連連點頭,淚水不可遏制地涌出來。
李灃年深情地注視着她,眼眸中是濃濃的不捨之情:“離兮,我、我好想、好想再看你跳一支舞,就像仙子下凡一般美麗。”
他迷濛的眼中似乎看到她曾經的舞姿。對他而言,那美麗的舞姿永遠都觸不可及,甚至多想一下都是罪過。她是皇帝的女人,他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宮廷樂師,他除了一身的技藝什麼都沒有。
“嗚嗚……”她任憑淚珠兒滾落,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她怎麼會不知曉,背後總有一雙默默關懷的目光跟隨着自己。然,她只能裝作不知道,她給不起這份情。
他的氣息越來越弱,聲音微不可聞:“離兮,你……你要好好活下去,堅強地活下去。想盡一切辦法
活下去,我知道這很難,可是,這是我最後的心意,你能答應我嗎?”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你真美……”他虛弱地說道,聲音逐漸變小:“我…我其實一直都在喜……”
他眼眸中的光亮越來越黯淡,最後終於停止了呼吸,‘喜歡你’三個字,始終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灃年、灃年……”她狠狠抱着他的身體,用力貼在自己的身上,仰面失聲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在蘇離兮的心中翻涌着,全部轉換爲深深的內疚和對自己的痛恨。都是她連累了大家,若不是爲了留下來陪自己,他們早就可以逃出京都城了。
現在灃年死了,爲了她而死了,就死在她的眼前,真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呀!等清醒過來,一起都恢復了美好,小九沒有走,灃年沒有死,他們大家都是好好的。
“灃年、灃年!”蘇離兮摟着李灃年的肩膀,淚如雨下:“我寧可死掉的是自己,爲什麼是你?爲什麼?”
她的哭聲痛徹心扉,雙手上沾滿了李灃年的血,門外吹來冷風陣陣,吹得她髮絲亂舞,吹得她淚水飄飛。
往事如煙,一幕幕在她的腦海中閃過:他輕狂隨意的身姿,嗜酒如命的醉態,猶如天籟的琴音,暢快淋漓的笑語。
“你等着瞧好吧,蘇離兮。”記憶中的李灃年滿不在乎地笑道:“練習個幾年,我…我李灃年還是天熙第一樂師!”
“你跳舞,我彈琴,咱們再次合作……”
“咱們兩個合作,打敗那些前來挑戰的各國舞者,稱霸天下。哈哈、哈哈!”
她伏在他的屍體上,周圍的一起變得天旋地轉着,思緒模糊起來。
“灃年,你不是還想看我跳舞嗎?我現在就跳給你看。”她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在他的屍身前邊跳起了舞蹈,展開雙臂揮舞衣袖,窈窕的身影隨風舞動,踮着腳尖的鞋子上沾染着血跡,宛如飛蝶撲火般豔麗而絕美。
“灃年,你看,你睜開眼睛再看一次……”她哭着、笑着、跳着:“離兮給你跳舞了!”
人世間,生死別離之痛,原來是這般的撕心裂肺?
李灃年,這輩子我註定要辜負你。我欠你的,無以爲報。
若是有來生?但願,叫我們先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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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瑟瑟,嗚嗚吹着,光禿禿的樹枝發出簌簌的聲響。
京城裡幾處施粥的棚子前,天還不亮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如同一條完完全全的長流,綿延了一整條街。穿着破衣爛衫的乞丐們,手裡捧着破碗,默默無聲地站着。他們凍得不想多說話,彷彿一張嘴就有冷氣鑽-進體內。
蘇離兮站在隊伍裡,一身髒亂不堪的棉布袍子,看不出是男是女?她亂糟糟的頭髮上沾着雪花片兒,臉頰上塗抹着灰灰,她的牙齒不受控制的上下打顫。她的一雙手凍得幾乎要失去知覺,連交握着磨搓都是一種困難。
連續兩天了,她混雜在無數個乞丐中等在這裡吃米粥。如今的京都城裡,最尋常的,最多見的便是乞丐們了。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這些隨時都會死去的螻蟻。
城裡收屍隊的木板車上,疊放高高的一層壓着一層,都是乞丐們的屍體。儘管大齊國已經開始推行所謂的惠民之策,依舊難擋大量的平民們流離失所。戰亂造成的傷害,要用上幾年來逐漸安撫恢復,而人心受到的傷痛,永遠也無法撫平了。逝去的親人和朋友,永遠不能相見。
現在的蘇離兮,根本無處可投奔,只能淪爲乞丐了。上一次挖野菜的時候,雖然遇到了酈師傅,可並沒有詢問她們的住處。何況,她是楊氏皇族餘孽,城牆上都掛着她的畫像,賞金一千兩黃金。她已經連累了李灃年和昶蕞,何苦再去連累別人?
自從那一夜,昶蕞爲了救她,獨自引開了齊國兵士,就再也沒有音信了。蘇離兮在城裡轉悠了兩天,一點點消息都沒有探聽到。她現在最希望的就是昶蕞還能平安活着。蕞兒身懷不凡的武功,不知道能否逃出去?
蘇離兮悄悄摸了摸腰間藏着的那一把兒匕首,那是昶蕞走之前留給她防身的物件。她隨時帶在身上,一是爲了應對緊急情況,二是對蕞兒的想念之情。
蕞兒,就算我們無法相遇,也求你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