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皇后帶着幾名宮女已經走了進來,她身上披着一件柔軟的白貂緞面大氅,裡面穿着明黃-色掐金絲翠羽襖子,身上佩戴着一整套的鑲嵌藍寶石頭面,整個顯得春風得意,明豔動人。
皇后衝着蘇離兮勾脣一笑,溫柔地說道:“貴妃快別起來了,你身子不好就躺着吧!本宮聽聞你病了將近一個月,忍不住親自過來探望貴妃,還望你別怪本宮魯莽了。洽”
蘇離兮重新躺了下去,淡淡地言道:“勞煩皇后娘娘掛念了,原本是該妾身前去鳳儀殿請安的,奈何我這身子實在是不爭氣。”
皇后言道:“貴妃真是懂禮儀,怨不得曾經是皇上的心頭肉,本宮更不會計較這些小事,後宮裡誰還敢說你的不是?”
宮女們擡來了椅子,皇后坐在蘇離兮的牀邊,宮女奉上熱茶。
皇后抽了一下鼻息兒,左右打量一番,不由蹙起眉頭,修長的蘭花指捏起一方絲帕掩住了鼻子:“你這宮裡都是什麼味兒?來人,快將四面的窗戶都打開了,這殿裡污穢之氣甚爲濃厚,沒得將貴妃給憋壞了。好好的人都給你們侍奉病了!”
“是!”皇后的宮女們,不由分說左右動手打開了窗戶。蕪歌和蕪喜等人不敢多嘴,太醫交代過貴妃不能受風,這皇后真是來者不善呀。
一陣陣冷風穿窗吹了進來,蘇離兮不由打了幾個寒顫,低聲咳嗽了幾聲,蕪喜趕忙將錦緞被子掖好了。
皇后一臉的笑意,打量着蘇離兮病怏怏的臉色,惋惜地言道:“哎呀呀,許久不見,貴妃竟然病成了這幅模樣,瞧這一張小臉清瘦的?就只剩下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了,真是叫本宮心疼不已。”
蘇離兮擡眸,寧靜地言道:“皇后娘娘的氣色倒是越發好了。鈐”
皇后暢快地笑道:“本宮素來是個身體皮實的,跟着皇上走南闖北,歷經艱辛都沒有病倒了,還能爲了一點流言小事倒下不成?本宮行的端,站得直,清清白白不怕旁人誣告吹什麼枕邊風。不過是在皇家寺廟裡住了一些時日,過過清淨的日子。本宮依舊是天熙朝的皇后,只怕讓貴妃的算計都落空了?”
她說話如此張狂?蘇離兮已微顯得怒色:“行的端?站得直?皇后的意思是說,皇上處置有誤?聽信讒言誣陷了皇后?”
“啊呀呀,這可不敢當!”皇后裝作很害怕的模樣:“貴妃妹妹是要再扣一頂帽子給本宮?可惜,皇上現在都不願意見你了,病成這般都不來瞧瞧?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君主恩情,當棄婦的日子不好過,皇上也太不憐香惜玉了。”
蘇離兮直直盯着她,一雙明眸黑洞洞如同兩泓秋寒之水,看得皇后心裡有些不舒服。
蘇離兮冷笑道:“既如此,皇后就多去侍奉侍奉皇上吧,妾身聽說,您進宮快有十日了,皇上光顧着忙於國事還沒有宣見您,怎麼說您也是個正宮娘娘,妾身們都替您感到委屈呢!”
皇后的臉色變得忽青忽綠,咬牙言道:“貴妃真是伶牙俐齒,你病着也不積點口德,還敢來譏諷本宮?”
皇后甩袖站了起來,厲色言道:“本宮好心來沅淑殿探病,你卻不知感恩。本宮就算再不得寵,也還是名正言順的正宮皇后,皇上更離不開我們鮮卑慕容氏的支持!”
蘇離兮垂下眼眸:“妾身這殿內的空氣不好,皇后娘娘早點回去吧,免得污了你的身子!”
皇后眯着眼睛,狠狠剜了她幾眼:“其實,本宮今天特意過來,是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前幾天滿朝文武聯名上書請願,請皇上儘早處置逆賊安水屹。今天早上,皇上剛剛下了聖旨,安水屹大逆不道,罪無可赦,於三日後凌遲處死。”
蘇離兮驀然睜大了眼眸,渾身顫抖起來!
“你可知曉什麼是凌遲處死?本宮來給你解釋解釋,凌遲,又叫做千刀萬剮。乃是將人犯身上的肉一刀一刀都割去。先切臉頰,然後是手足,再是胸腹後背,最後是梟首。割到最後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那人犯還能繼續呼吸着。”
蘇離兮的手緊緊抓住了牀褥,指尖掐的發白。
“貴妃妹妹,你可要抓緊時間營救他呀!否則,三日後本宮準備親自去觀刑。”
皇后看到她的模樣甚是得意,笑着言道:“看在往日的姐妹情分上,本宮好心過來提醒貴妃一下,你與安水屹恩愛夫妻一場,多準備些紙錢和香燭,好歹哭上幾聲吧!”
“哈哈、哈哈、哈哈……”皇后高聲笑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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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天空上烏雲密佈,北風捲着雪花漫天落下,白瑩瑩的厚雪將整個天熙宮覆蓋住了。
遠遠近近的樓閣上,宮檐上,湖面上,樹木上,道路上蓋着厚墩墩的一層雪,將世界染成了潔淨的銀白色。
雪越下越大,一片片雪花在凜冽寒風中飄舞着,宛如一隻只潔白的蝴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漸漸模糊了蘇離兮的視線,她跪在皇帝回紫宸殿的必經之路上,默默地等待着。
既然見不着楊熠,便只能攔路求見。事到如今,她已經走投無路了,她本就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不如其它妃妾們都有母族支持。她一個宮舞伎出身的女子,除了依仗小九的愛,沒有任何的辦法!
此刻,她的披風上、頭髮上、眉毛上,眼睫毛上都沾滿了雪花,整個人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不遠處的蕪歌和蕪喜焦慮地走動着,勸了多少次仍舊無法阻擋貴妃的決心,她冒險前來當衆攔截聖駕,似乎抱有赴死之心。她們真是想不通呀,一個往日的舊友值得貴妃娘娘冒死覲見嗎?
風雪中蘇離兮低聲地咳嗽着,虛弱無力的容顏之下有一雙堅定的目光注視着前方。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昨天去紫宸殿求見皇帝再次被太監們拒絕。如今時間緊迫,兩天後就是處死安水屹的期限,千刀萬剮之刑駭人聽聞,一刀一刀的割下去受盡折磨。
就算是以命換命,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她也要留下安水屹的命。
溫度似乎正一點點離她而去,雙手冰涼的如同一塊寒冰,本就生病的身體愈加痛苦,混混沌沌中她的身子僵硬無比,只憑着最後一點點信念支撐着毅力。
她的耳邊,忽然響起安茉葭的話……
“蘇離兮,我哥哥多次於危難之中救你性命,你是不是也該賭上自己的性命,賭上楊熠對你的愛,救我哥哥一次?……”
“若是到了那一天,你蘇離兮尚且有幾分良知,就保我哥哥一命!……”
“你說呀!我要你現在就發下毒誓,將來楊熠要殺我哥哥之時,你定會拼死相護,哪怕失去楊熠的愛和信任,也會護住我哥哥的命!這是你欠我哥哥的債。”
蘇離兮低垂下腦袋,雙手握拳,秀眉緊蹙。
去年的某一天,也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她與安水屹在敬王府大門前告別。
安水屹輕輕地擁抱着她,良久、良久…彷彿,今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的眼眸中溢着淡淡的傷感,在她的耳邊低語:“等我回來!”
“水屹……”蘇離兮潸然淚下,一滴滴溫熱的眼淚落在雪地上,瞬間滴穿了那厚厚的雪層。
水屹,你要堅持住,我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想出辦法來救你。
前方的正路上,皇帝的龍輦車和儀仗正朝着這一邊走來。手執刀戈的禁衛兵兩旁開道,數十名宮女、太監們緩步跟隨。正中那明黃-色的厚重幃帳隨風微微飄起,楊熠端坐在暖氣四溢的輦車內,閉目養神。
整個皇家儀仗隊、上百號人悄然無聲,只有那滾圓的車輪子碾壓着厚厚的雪地,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龍輦車一滯,突然停了下來?楊熠緩緩睜開了眼眸,只聽得志太監的腳步聲匆匆走過來:“啓稟皇上,前方…前方…”
得意吞吐着不敢說,楊熠聽得不耐煩:“前方怎麼了?”
得志汗漓:“皇貴妃娘娘跪在前方的路上,貴妃、貴妃她來攔聖駕了。”
言罷,他心虛地低頭。輦車外的宮女、太監們惶駭地對視着。
天熙朝傳承幾代皇帝了,從來不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一個失寵的後宮妃妾竟然敢當衆阻攔聖駕龍輦,按照宮規這是毒酒賜死的罪過,宸貴妃她真是自己找死又連累他人呀!
楊熠驀然擡眸,幽深的眸光中閃動出冷冽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