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顆顆晶瑩的星星在灰濛濛的天宇上閃爍動人的光芒。
蘇離兮躺在牀上無法入眠,耳邊聽到凌波湖那一邊傳來‘呱呱呱’蛙鳴的聲音,湖邊的草叢中還有螞蚱在窸窸窣窣叫喚着,外間的清風吹拂着茂密的枝葉發出嘩啦啦的響動。
任何的一點聲響在蘇離兮的耳朵裡都被清晰地放大了。她最近的睡眠十分糟糕,嗜睡的習慣突然都不見了。懷孕上了七個月,肚子越來越大了,左躺、右躺、平躺的姿勢都不舒服,她在牀上翻來覆去的根本就不能安靜下來。
她不叫青梅薰任何有助睡眠的安神香,怕對肚子裡孩子有所傷害,前世看了好多的宮鬥劇,女子們都是用薰香來害孕婦流-產。她對各種各樣的香料很有忌諱,只用些極爲清雅的味道。以前,爲了她的這個癖好,楊熠曾經命令整個後宮的妃妾們都不能用濃香。
夏天的天氣變得很是燥熱,四面的窗戶不能開的太大,因爲她怕風兒吹得頭痛,臥室內的熱氣更多了,空氣彷彿凝滯在一起不流通。
青梅她們曾經搬來幾個冰盆子,裡面堆積着一個個晶瑩的冰塊兒,散發着絲絲的涼氣。可是方太醫知道以後教訓了丫鬟們,叫她們趕緊將冰盆子都撤走,孕婦可不能貪圖一時的涼爽,沾染上寒涼之氣。寒氣入體的後果會給將來留下後患,蘇夫人以後還要爲敬王爺生第二個孩子。本質體寒的女子不易受孕鞅。
方太醫是一個極爲聰明的人,他對蘇離兮懷孕的真實月份最爲清楚,對外維護着她的名聲,對內精心照顧着她,並且向大家證明這個孩子確實是敬王爺的,心中處處爲安水屹打算着。
所有這林林總總的緣由,只能叫蘇離兮乾乾受熱着。不大一會兒就出了一身的細汗,她倚靠在長枕頭上心情煩躁,手裡拿起一旁的美人面團扇兒打着風。不僅僅是天熱的原因,更是對未來的惶恐,生下孩子以後真的要嫁給安水屹嗎?
她心事重重,焦慮不安。這幾個月安水屹對她關愛尊重着,處處體貼呵護着。可他眼眸中常常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渴望和期待,他舉手投足之間的情意綿綿,總是叫她惶惶不安。
她現在受敬王的庇護,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用人家的,欠了人家一大堆的情意,她以後可如何償還?難道,真要以身相許?不、不,他們之間隔着太多的嫌隙,根本就回不去了。
失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明明困得要命,卻怎麼也睡不着,她睜着雙眸失神的看着天花板。
忽然,不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琴聲?時而清晰、時而含蓄、時而響亮,時而模糊。幽雅的韻律,美妙的清音飄然迴盪着,莫名叫人平靜了很多,周圍也不再燥熱了。
誰?誰在彈琴?……
蘇離兮緩緩坐起身來,向門邊走去。她輕輕的推開門,頓時就看見了眼前的情景,她的呼吸霎那間屏住,恍惚隔世在幽深的迷失中,是安水屹!
院子中花架子下面,皎潔的月光如水般撒下,一襲煙羅白衣勝雪的男子端坐那裡,素手纖揚,撩動琴絃!
幽密的枝葉浸在淡淡的霧裡,層層疊疊的綠意緩緩流動着,舞動的綠葉在夜風的吹拂下影影卓卓,安水屹那幽雅的身影風姿絕代、黑髮如瀑……
他輕撫着琴絃舉手投足間是無盡的灑脫,熒熒的水光如煙般繚繞着他,那輕輕飛揚的衣衫隨着手臂的彈撥,躍然舞動。
蘇離兮心境複雜,安水屹,你這是何必呢?他是不是聽到了青梅的話,知曉她近些時日無法安眠,便想出了這個以琴音靜撫人心的法子。
他擡眸看向她,黑沉的雙眸中閃過溫暖如春的笑。蘇離兮的心莫名一顫。試問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躲過如此溫柔多情的笑?
她忽然想起,他們在三生湖上第一次相見的情景。那時的安水屹亦是這般的美好,這般的飄逸,這般的聖潔。
她有些感動,更多的是內疚,他對她越是好,她就越是難受,覺得對不住他,這份情無法償還!
蘇離兮僵硬地轉身,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動心。她已經不是當初那不諧世事的少女,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淨若白蓮的男子了!
房間的門,在安水屹的眼前輕輕合攏上,緊緊地關閉着……
安水屹的眼眸中是淡淡的傷感,他的雙手在琴絃上凝滯了那麼一瞬間,又繼續撥動琴絃,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琴聲依舊悠揚,穿過枝葉,飛過窗櫺,飄到她的牀邊!
蘇離兮靜靜地躺在牀上,耳邊聽着那幽靜如水的琴音,竟然真的進入了睡夢。
而後的若干天內,安水屹每晚都會來彈奏古琴,幫助她睡眠。蘇離兮枕着幽幽的琴聲入睡,心情越來越安寧。她卻再也沒有開過門,再也沒有多看他一眼了!
丫鬟們私下裡議論着,說她心真是狠,不愧是天熙宮裡出來的宮舞伎,聽說整個後宮的妃妾們都不是她的對手?敬王爺都快要將自己的心掏出來了,蘇夫人仍然是熟視無睹的無情模樣。
這女人是一塊兒寒冰做成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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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炎熱的陽光慢慢滲入房間,凌波苑中繁密茂盛的枝葉掩映着斑駁的光影,映在在細柔溫黃的紗窗子上淺淺的,宛如淡如眉黛尾的條紋,溫馨又靜謐。
窗下的小炕上,蘇離兮正在穿針引線,新送來的這一批棉綢和絲線質量上乘,都是湖州出產的上品針線。她一手捻着一根繡花針,一手拿着一根紅色的絲線,將細細的線頭穿到小小的針眼裡去。線頭兒邊上有些毛邊兒,穿起來有些費力,穿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她將線頭在脣角兒舔了一下,細線毛邊都粘在一起,這次就容易多了,一下子變穿到了針眼中去。果真是老辦法管用,以前孃親蘇荷請給她縫補衣裳,穿不進針眼兒就是用了這樣的方法。
細細密密的針腳勾勒出一份暖暖的母愛,只有在這個時刻她的心情是極爲輕鬆明朗的。
丫鬟秋蘭站在一旁,雙手拿起一把芭蕉葉編的蒲扇輕輕搖着,爲蘇離兮扇動一些涼氣。涼風順着扇葉緩緩飄過來,一絲絲撓動她細碎的髮絲。
秋蘭見蘇離兮穿針如此費神,不由言道:“夫人,這些小衣裳的針線活計,不如叫我們這些人幫你做吧,您一個月才做出一件來,費神又費力,回頭別再傷了眼睛!”孩子的衣裳,蘇離兮都要自己做,一點都不許旁人幫忙。
蘇離兮搖搖頭,淡然中帶着一絲思索:“這是一份心意,孩子的衣裳,當然要孃親兒自己來做!”
縫製了一會,一根紅絲線很快就用完了,蘇離兮剛剛要穿針第二根絲線……
青梅穿過外堂,走進裡屋間,先行了禮:“夫人,午飯都準備好了,您是在這裡用餐?還是挪步到外間的小廳堂間去?”
蘇離兮微微猶豫一下,青梅知道她的心事,又補充道:“王爺剛剛派人過來傳信了,他在宮裡用罷午飯再回來。”
有的時候,安水屹會來凌波苑與她一起用餐,兩個人相對坐着吃飯,她有意迴避着不說話,氣氛顯得頗爲尷尬。後來,蘇離兮乾脆就在屋子裡自己吃,推脫說懶得走動。
蘇離兮將手中的針線放下,再把衣裳都收放進小竹筐裡,才伸了個懶腰,坐的時間有些久了身子麻木:“到外間去吧!”
青梅和秋蘭走上前來攙扶着她,緩緩下了炕。
小廳堂裡擺放着一桌子的佳餚,都是蘇離兮喜歡吃的菜餚,清淡而精緻,可謂是色香味俱全。丫鬟們服侍着她淨了手,便默默地侍立在兩旁。
三年宮廷中養優處尊的生活,將蘇離兮培養的氣質優雅,舉手投足間都有着渾然天成的氣度,絕非一般宮舞伎可比。屋內除了偶爾發出碗碟的聲音,其餘靜默如水。
今天的胃口很是不錯,她吃了一碗飯,再填了一碗湯,各式美味菜餚都品嚐一番,纔將手中的銀箸放下。
青梅遞上玉碗盛放的漱口水,秋蘭奉上雪白的手帕子。蘇離兮收拾好一切,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搭在青梅的胳膊上,向臥室的門口走去。
纔剛走了兩步,蘇離兮忽然停止了步子?
她面色一變,神態變得痛苦幾分,捂住肚子彎腰:“哎呀,不對勁,我、我怎麼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