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奧看了拜索斯一眼,他肩膀下的兩個血洞有些奇怪,洞口周圍肌肉的顏色已經變成了黑色,似乎已經腐爛了,但從裡面流出的血液卻是鮮紅色的,狄奧皺着眉頭想了想,也明白了前後大概的經過,在他們趕到監獄門口要求交換人質時,拜索斯應該一直被鐵鉤懸掛着,然後那些武士慌忙把拜索斯解下來,讓拜索斯的傷口再一次撕裂了。
其實,拜索斯的傷勢非常嚴重,根本沒有援救的可能,但,如果他一直被掛在那裡,應該還能堅持幾天,剛纔又被折騰了一番,現在眼見進氣少、出氣多,已經快不行了。
“索倫……”拜索斯的聲音微不可聞,至少,那邊的索倫沒有聽到。
“索倫!”歌頓喝道:“你大哥在叫你!”
“大哥?”索倫總算恢復了神智,連滾帶爬的衝向草蓆旁,他想去抱拜索斯,可又不敢,生怕自己的動作給拜索斯帶去傷害,顯得進退失據,接着又開始嗚咽起來。
拜索斯勉勵伸出一根蒼白、枯瘦的指頭,指向索倫,但他的視線卻轉向了歌頓。
“放心,我會給索倫找個安寧的地方。”歌頓知道拜索斯是把索倫託付給了他,眼眶不由變得潮溼了:“讓他無憂無慮的活下去。”
“安寧……不。”拜索斯笑了,黯淡的眼中突然射出光彩:“生死由他……”
“拜索斯?”歌頓緩緩俯下身,他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
“你幫得了……他一時,幫不了他……一輩子……”拜索斯吃力的說道,他的喘息越來越厲害,最後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的意思是說,讓你給他一個機會。”狄奧輕聲道:“如果索倫能行,自然會活下去的,如果索倫不行,他也絕不會怪你。”
“歌頓,還記得我們爲什麼出來歷練嗎?”雷蒙緩緩說道:“這……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啊,拜索斯……還有那些死在我們手裡的武士們,其實都是無法忽視的例子,他爲什麼躺在這裡?因爲他不夠強,我們爲什麼能幹掉那些武士?因爲我們夠強!至少比他們強!呵呵……這世界上真的有安寧的地方嗎?你又能保證那種太平會維持多久呢?歌頓,與其讓索倫渾渾噩噩的活下去,還不如給他一個磨練自己的機會,至於能不能行,全看他自己。”
雷蒙這番話說得極爲鏗鏘有力,狄奧擡起頭意外的看着雷蒙,他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歌頓臉色猶疑不定,半晌沒有說話。
“你奶奶的……還想什麼?!”雷蒙不耐煩了:“如果你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安置索倫,交給我!”
拜索斯臉上的肌肉在不停搐動着,他努力點了一下頭,用手指遙遙指向雷蒙:“他……對……”
歌頓長吸一口氣,毅然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拜索斯又笑了,只是他眼中的光彩逐漸黯淡下來,指向雷蒙的手指也緩緩垂落。
“大哥……”索倫悲呼一聲。
不過,拜索斯已經聽不到了,他的眼簾悄然合攏,胸膛的起伏也停止了。
等勸好了索倫,帶着拜索斯的屍體回到大院,已經到深夜了,歌頓似乎很不耐煩哭哭啼啼的索倫,剛剛走進院子,又轉身大步向外走去,扔下了一句話:“走,陪我喝酒去!”
雷蒙和狄奧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只跟在了歌頓身後。
歌頓象個沒頭蒼蠅般滿街亂竄,最後總算找到了一家酒樓,還是帶舞娘的那種酒樓,但人家已經要關門了,歌頓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闖了進去。
也許是事情已經傳開的緣故,酒樓中的幾個侍者似乎知道歌頓等人的身份,不但沒有阻攔,反而努力陪着笑臉。
氣氛顯得有些怪異,歌頓一句話不說,坐下後便開始大口灌酒,這沒什麼,因爲他平時就不太喜歡說話,但雷蒙也一句話沒有……讓狄奧暗自稱奇。
不長時間,已經換了幾個酒壺,歌頓突然斜眼看向雷蒙和狄奧:“嗯?你們不陪我喝?”
“喝,怎麼不喝?”雷蒙笑嘻嘻的說道,如果換成平常時,雷蒙早就和歌頓鬥起來了,現在卻顯得非常乖巧,其實朋友們之間,誰心情不好誰就是最大的,其他人都得讓着、哄着,如果連這都做不到,很難想象他們能同生共死。
雷蒙說完一邊舉起酒杯一邊向狄奧使了個眼色,示意狄奧也喝幾口。
“我們三個人,總得要有一個保持清醒吧?”狄奧淡淡的說道,身在虎口,不能不小心,看歌頓這意思,今天一定要來個一醉方休了,陪酒的也好不到哪裡去,萬一他們三個都醉倒在這,碰上水晶之城某些心懷不軌的武士們,那真是冤枉透了。
“沒錯。”雷蒙只喝了半杯酒,聽到狄奧的話,又把酒杯放了下來:“狄奧,那你陪歌頓喝一會吧,我來……”
雷蒙剛動了動,狄奧的身形一閃,已飄到雷蒙身後,按住了雷蒙的肩膀:“還是你陪歌頓喝吧。”自重生以來,不論何時何地,不管遭遇到什麼,他始終保持着警覺和理智,所以他真的不想喝酒,就算明知道喝醉了之後不會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想喝,對失去控制這件事本身,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畏懼。
不得不承認,城府很深的人通常都不願意喝醉酒。
雷蒙的臉當即苦了下來,他喜歡喝酒,但不喜歡在危險之中肆意。
雷蒙在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狄奧,那意思很明顯,還是你來吧,兄弟,放心有我呢……
“哈哈……”歌頓笑了起來,用手指着狄奧:“你不想喝,你也不想喝……”歌頓又用手指向雷蒙:“我知道,你們都很討厭我……”
“這是什麼話?”雷蒙怒道,隨後一仰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不止是你們討厭我,連拜索斯也討厭我,呵呵呵……他甚至非常非常恨我……”歌頓有些失態,他笑呵呵的問道:“想知道我和他是怎麼認識的嗎?”
“怎麼認識的?”雷蒙最喜歡這類八卦,立即提起精神。
“那時候我只有六、七歲,有一天……我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父親把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帶到我面前,告訴我說,歌頓,他叫拜索斯,以後就是我的貼身侍者了,他會爲我生,也會爲我死,我的存在是他一生唯一的榮耀。”歌頓自己給自己倒着酒,他的手腕有些不穩,酒水不停濺落在桌面上:“呵呵,你們應該能理解,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根本不懂那些話的意義,我只知道,我得到了一個最好的玩具,從今以後,我可以盡情的、隨心所欲的欺負他,而他……永遠不會反抗。”
“然後呢?”雷蒙問道。
“然後,我有勇氣幹很多事情了,例如說,把我姐姐最喜歡的鬱金香踩成爛泥,把侍女的縫衣針插在凳子的縫隙裡,把父親掛在牆上的畫摘下來,接着撒泡尿……哈哈,我的膽子很大吧?但我不怕,反正別人問起來,我就說……都是拜索斯干的。”
雷蒙側過頭瞟了狄奧一眼,又向歌頓撇了撇嘴,他在說,聽到了沒有?這傢伙小時候簡直淘得沒邊了……
“不管怎麼捉弄別人,我也不會遭受懲罰,所以,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直到有一天……”歌頓突然沉默了片刻,笑道:“我把爺爺珍藏的一本記載秘技的秘錄偷了出來,撕成一個個紙團,去燒幾隻剛剛掏出來的鳥蛋……”
“我草……”雷蒙再也忍不住了:“你太敗家了!”
“是啊,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恐懼。”歌頓道:“我的父親和爺爺暴跳如雷,尤其是我的父親,他竟然揪住我的脖領,把我從牀上拖了下來,母親上前阻攔,竟然被父親一把推倒在地上,然後……他們咆哮着問我,把秘錄藏到哪裡去了?我……告訴他們,被拜索斯燒掉了。”
場中變得鴉雀無聲,雷蒙和狄奧都說不出話來,很明顯,那本秘錄非常非常重要,連歌頓的母親都受到了牽連,那麼被冤枉的拜索斯,下場是可想而知的。
“後來,父親派人把拜索斯綁在大樹上,整整打了他三百多鞭,因爲他是我的貼身侍從,所以我也有責任……是啊,呵呵……我有責任。”歌頓長吸了一口氣:“我被罰跪了一夜,就在拜索斯身邊,他的每一聲慘叫,都象一把鋼刀在切割着我的心,再後來,行刑的人走了,我哭着向拜索斯道歉,最後告訴他,我馬上去向父親說明真相,可拜索斯把我攔住了,他說,如果我現在去,他吃得苦就白吃了,他還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他的誓言,能保護我,是他唯一的驕傲。”
“你啊……”雷蒙感到鼻子發酸,可又沒有理由責怪歌頓,畢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後,父親在我面前親手打斷了拜索斯的雙腿,並把他趕出了我的家……”
“不對……”狄奧突然道:“事情鬧得這麼大,怎麼可能這樣放過拜索斯?我猜……你家裡人對拜索斯動用重刑,是爲了警告你吧?他們早知道是你乾的!”
“哈哈,狄奧你這傢伙真聰明,我可是過了七、八年纔想明白。”歌頓拍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