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睜大眼睛,激動地望着他,滿是期待。
可是,四目交匯,元恆的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連以往的深邃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純淨。
“奴婢錦繡見過景王殿下!”錦繡聲音大了些。
這次,元恆終於開口了:“何事?”
“皇上讓奴婢給殿下送兩本書,皇上說,殿下是最愛看書的。先拿兩本過來,還要哪些,請殿下列個書單,回頭一併叫人送來。”
天知道錦繡花了多大的力量,才壓制住了心潮,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顫抖和激動。
“好。”
元恆如初識那般惜墨如金,連“謝謝父皇”都沒說,然後,又開始在羅漢牀上低頭望。
錦繡有些失落,雖然早已知道他不記得前情,卻不知道他不像是遺落,倒像是消除了,消得乾乾淨淨。
可以將記憶從眼神中消除,這比遺忘更可怕。
元恆遺忘了記憶中的錦繡,也遺忘了眼前的錦繡,他低頭一直望,好像那羅漢牀上有什麼東西,而別人都看不見,只有他能看見。
錦繡有些不解,那羅漢牀上除了兩隻靠墊,別無它物。
“殿下,您需要什麼?”錦繡不願就此離開,又問道。
元恆沒有擡頭,盯着靠墊,緩緩地道:“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你請回吧。”
錦繡心中一疼,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可她知道,元恆如今視她爲陌路,這樣落淚,會讓他更加不知所以。
忍住,再去望元恆的眼神,望向羅漢牀上的眼神那麼無措,錦繡多麼期待自己可以幫到他。
突然,錦繡像是想到了什麼。
不待元恆的命令,她自行起身,輕聲道:“殿下,奴婢來替您放置。”
在元恆的錯愕中,她勇敢地走上前去,將羅漢牀上的兩隻靠墊重新放過,放得一絲不苟地對稱,恰似用尺子量過似的。
元恆輕輕舒了口氣:“這下對了。謝謝你。”
他依然是溫文而有禮貌的。可這禮貌又那麼疏離和客氣。
錦繡望見他的眉頭展開,比自己解了困局還高興。這個死強迫症啊,失憶了都這麼強迫,真的沒法子治了。
一時,竟有破涕爲笑之錯覺。
她知道自己沒有涕,自然也談不上笑。這笑是在心裡的,覺得自己終於爲他做了點事,哪怕是個極小的小事。
望着元恆一臉“謝謝你,你走吧”的表情,錦繡沒有理由多呆,就算你替人家放了靠墊,你也還是要走的啊。
錦繡微微屈膝,戀戀不捨地告辭。
“景王殿下,奴婢錦繡告退。”
其實吧,宮裡就沒有這樣的說法,一見面,你得自我介紹,才說“奴婢錦繡”,眼下都要告辭了,再說“奴婢錦繡”明顯是要加深對方的印象。
可惜,對方毫無印象。
元恆淡然地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錦繡暗歎一聲,轉身走出正堂。還未跨出門,聽到元恆在身後不緊不慢地道:“稱呼我‘爺’就好。”
驚喜!
他是想起什麼了嗎?
錦繡猛地轉身,卻發現元恆面無表情,又重複了一遍:“稱呼我‘爺’就好。”
錦繡不死心,追問:“爲何?您是景王殿下啊!”
元恆皺了皺眉頭:“這是他們告訴我的,事實上,我並不知道。”
他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他的身份是旁人添加給他的。
這就是他的困惑。
錦繡無比溫順,重新行禮:“好的,爺。奴婢錦繡,向爺告退。”
元恆似乎很滿意她的溫順,也喜歡她如此稱呼,臉色舒展了些,問道:“書單開好,我交給誰?”
錦繡一陣欣喜,自作主張道:“明天上午奴婢來未園拿,行麼?”
元恆點點頭,卻又揮揮手,示意她這下可以走了。
雖然元恆不認識自己,雖然他也完全沒有感覺到錦繡的特別,可他起碼並不排斥自己,錦繡覺得,這真是一個好的開端。
回去的時候,連腳步都輕快了。
寶慶帝見她臉色不錯,問道:“可見着了?”
“回皇上,奴婢已將皇上給殿下的書交給了殿下。其餘想看的書,殿下讓奴婢明兒上午去拿書單。”
寶慶帝一聽,也很高興:“看來不錯啊,他的確是想看書的。”
“知子莫若父,那是皇上英明。”
馬屁舒坦,拍到了點子上。寶慶帝想了想,似乎元恆見着自己的時候,沒講這麼多話,看來,讓錦繡去送書是正確的。
這天夜裡,錦繡難以入睡,她趴在牀上,臉貼着枕頭,柔軟的被子蓋在身上,溫暖舒適。
這日子當真比在靜思堂的時候過得舒坦,可她卻像是回到了從前,要小心翼翼地與元恆重新建立……友誼。
嗯,友誼。
她給自己敲了敲警鐘。將愛埋在心裡吧,他有妻子,還即將有孩子,我只儘自己的力,能讓他早點回到現實中來,便足夠圓滿了。
她反覆回味着重逢的點點滴滴,元恆沒有將過去完全丟棄,他好多固執的小習慣,甚至比他的記憶更加頑固。
她像期待約會那樣期待明天的再次見面,連夢境都因爲這份期待而變得瑰麗。
第二天,她與玉嬌將御書房打掃好,又交待了玉嬌看守好,自己急急地跑去了未園。
未園的太監知道她昨日來過,也知道景王殿下是願意見她的,不多話便領了進去。
“奴婢錦繡,見過爺。”
她學乖了,進門直接改了口。
卻見元恆又是眉頭緊鎖地坐在羅漢牀上,坐得端端正正,似乎是在想什麼事情。
羅漢牀上的靠墊沒人動過,還是昨天錦繡放的模樣。
又怎麼了?
“爺,您的書單開好了沒?”
元恆擡起眼睛,認真地望着錦繡,一字一句地道:“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錦繡內心一撞,這麼鄭重,是什麼情況?
“爺忘了什麼?”
元恆很認真地道:“這裡沒有筆墨。”
“……”
錦繡眼前一黑,這是逗我玩吧!
當然,我喜歡你逗我玩,快逗吧,快逗吧!
錦繡好脾氣地道:“爺沒叫跟前伺候的人去尚儀局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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