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裡的咳嗽聲減弱,案榻前閉着眼,僵硬的彎着腰的男子臉色已白的如雪般,喉嚨裡的粘稠的液體,被那人生生嚥了下去,他擡起眼,看着身旁的人。
秦風望了一眼跪地人道:“把你查到的消息說出來。”
跪地人怔了一下,道:“稟陛下,我等在董府門口等待數天,一無所獲,後來我們就暗中打聽最近城中有沒有特別美貌的男子出現,後來,臣聽說怡和院當晚出現了一個絕世男子,貌美傾城,可是那男子只出現了片刻,就消失了,後來也再也沒有出現。臣懷疑那就是董大人。”
劉欣靜靜的聽着,拿起秦風手中的絹帕,擦拭着脣邊溢出的血珠,問道:“怡和院?”
“是一家鴨店。”那男子觸到劉欣疑惑的目光,趕忙解釋:“一家經營男色的店,與青樓相同,只是那裡面都是男子。”
劉欣怔怔。
那男子看了眼秦風,繼續道:“後來,臣百般查找,終於在一個叫田宏遠的口中得知,那個絕美的男子是城中富商清墨帶來的……臣在那清墨府邸門口又待了幾天,後來還上前去詢問了一番,那男子並不是董大人,而是清墨贍養的一個男寵。”
劉欣眼中立刻就黯淡下來。
“可是……”突然那暗侍,疑惑的皺起了眉頭,“臣又覺得不對勁,因爲聽下人口中說那個男寵是因爲清墨從怡和院帶來了一個男子,所以那個男寵從清府離開了,聽說清墨帶回來的那個男子更是絕美,臣當天晚上就潛入了清府,只是臣當時孤身一人,並未看到那個男子的面容,反而被發現了,臣不敢逗留,就立刻出來了,準備過幾天再潛進去查看,然後秦風就招臣進宮,臣還沒有詳細覈實,所以不敢貿然稟告陛下。”
暗侍的聲音停止了,劉欣低頭不語,半天他黯淡無神的眼眸才擡起:“秦風,幫我準備出宮吧。”
“好……”
聖卿,若那是你,你爲何不回宮?!
暗夜來襲的時候,秦風冷着一張臉,看着落日下的最後一片霞輝:“你剛纔爲什麼要那麼說?”
“那你讓我怎麼說?”那個暗侍也是滿臉冷峻。
秦風眼眸轉向他,他幽幽道:“告訴陛下,董大人背叛了他,與其他人在一起了?董大人不是死了,而是故意設局,因爲變了心?”
“現今陛下這種狀況,告訴董大人還活着,纔是關鍵……”
“……”
恢弘宮殿外,兩人交談間,都未注意道暗夜中另一雙琥珀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們,然後再默默的離開,走進了未央宮……
次日,陛下稱病臥牀,一輛馬車從宮中駛出,而鮑府的一個門童竟然來了董府,態度極不好的說了幾句,就回去了。
疏影傾斜,清墨負着一雙手,站在了董賢的門前,那個人還是這般,一直倚在窗前,從早到晚這般,也不出去,唉……
“聖卿,你要不要出去轉轉?”清墨推開門,走到那個窗前,也向窗外望去,綠葉繁華,亭臺樓宇,雖是美景,看多了,應該也會倦吧。
他又回頭望了望董賢略清瘦的面龐,內心隱隱浮出絲愧疚,迅速又被他壓下。
有些事情,是要不擇手段的……
對不起,聖卿……
“聖卿,剛纔鮑府來人,說了幾句,大意就是:陛下生病了……”只是這一句,董賢恍惚的眸子立即閃動了一下,清墨繼續道:“還讓你最近到他府邸中去住些時日……”
“我猜測,是陛下出來找你了……”清墨幽幽望了望董賢的眼眸道。
“陛下出來找我?!”董賢眼中本能的有着高興。
“聖卿,若是陛下來,你會跟他回去嗎?”清墨眼中眨眼間閃過些什麼。
一盆涼水如澆到董賢的頂上,頓時他滿腔對那人的期盼低沉了下去,他恍惚思念的眼眸清晰了起來,他差點忘了,他與陛下……有那麼多隔閡……
他會跟他回去嗎?回去後,等他終於猜忌心越來越大,容忍不了他了,然後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被殺死,如歷史上說要功高震主的大臣一般?
董賢沒有說話,清墨又道:“鮑大夫讓你去他那,你要去嗎?”
董賢遲疑。
“聖卿,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兩人之間要坦誠相對,這一次就跟陛下說清楚吧,你整日待在這兒,我們看的都很心疼……”清墨不忍皺了皺眉頭。
“清墨,謝謝你。”董賢陳懇的望向清墨,清墨卻移開了目光,“我確實有些話想跟他說……”
直到那碧波無雲的晴天,鮑府的人幾乎將清府的門檻踏破,董賢也遲遲未現身,後來,清墨亦是覺得煩了,乾脆對着門童道:“只要是鮑府的人,都攆出去!”
鮑宣在聽到奴僕的回稟後,也只是一聲嘆,就再也不派人去清府了。
那天,終於到來,清朗的令的枝頭上的麻雀都在香甜的睡着,露珠從枝葉上調皮的滾落,急的去仰望那耀眼的光芒,將身軀化爲一縷輕霧,去追隨東邊的光輝。
“我家公子想與你家清公子做筆生意。”隨着那俊朗不凡,一身王者之氣的人而來的侍從道。
“請進——”突然,橫空的一個聲音,清墨穿着水墨渲染的衣裳,一身儒雅之氣就走了上去。
那守門的門童只是默默的向後退了退,然後,又在清墨的招手示意中離開了。
劉欣望了望他,眼中清淡的眸子沒有喜怒:“你認識朕?”
簡單的一句,一聲跪地聲,表明了清墨的答案。
“參見陛下!”
“他在哪?”劉欣淡漠的眼神向四周望了望。
“請陛下隨臣來。”
亭臺廊道,碧水清荷中,劉欣揹着手,慢慢的走在前面,後面跟的是清墨,他半躬着身,擡着手,爲劉欣指路。
“陛下,就是前面了,小民先告退吧。”清墨指向那竹葉晃動,繁華滿地的盡頭,一處廂房豎立在那。
董賢已坐在院前的石凳旁,他手中執起好看的雕着細紋的銅質酒壺,緩緩擡手,一隻手按着壺蓋,另一隻手微微傾斜,一杯瓊釀就倒滿了滿杯,他又挽起衣袖,向對面的一杯酒杯倒滿了酒,然後,他輕輕將酒壺放置在自己身旁。
劉欣在離他數米遠的時候,停止了腳步,他望着他,死了的心突然跳動了起來。
突然,董賢似是知道那邊有人似的,向這邊望來,對視,長久的對視,董賢彎起笑容:“陛下——”
劉欣坐下,酒杯中瓊觴清澈,印着漫天的竹葉,正巧,一陣風來,一片枝葉飄飄蕩蕩落在了劉欣的杯中,如小船般,又晃晃悠悠的轉動了起來。
董賢執起酒,一飲而盡,劉欣只是望着他。
“爲什麼不回宮?”劉欣問道。
“陛下,想讓臣回宮嗎?”董賢將杯子放在桌上,望着劉欣淡笑。只是,這笑容深處,是日夜的思念,日夜的折磨。
“朕當然想你回宮!”劉欣輕皺了眉頭,“聖卿,朕以爲你死了,朕一直在找你……”
“是嗎?”酒勁一下子將董賢白皙的面龐染紅,他乾脆大着膽子打斷他,反正自己大逆不道的地方多的是,將來他有天真想除了自己,不用擔心找不到理由……
“那臣爲何從來沒有聽到任何關於朝廷重臣失蹤的消息?”董賢道。
劉欣微怔,即道:“聖卿,你失蹤後,發生了許多事情,朕抓到那些綁架謀害你,可是他們竟然擡出一具燒焦的屍體,他們說是你,朕找人去驗證,竟然全都與你相符,朕當時聽到時,心都要死了……”
那種,天崩地裂的感覺,他是永遠不會忘記他,所以他當場就斬殺了祖母的幾個親戚,引的祖母一陣職責,更是引得朝野上留言紛紛,可是他皆是不管,他不相信,他不允許任何人說聖卿已死!
“陛下抓到謀害臣的人?”董賢眼中一跳。
“是的,就是平日那些宗親,朕平日那般禮待他們,他們竟然這般對朕,朕一下之下,將他們全殺了!”劉欣臉上怒意猶存,陰狠的雙眸寒冷懾人。
董賢怔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劉欣。
現今,他已不能確認劉欣是否真的知道太皇太后即是主謀,畢竟,他可以殺了那些替罪羔羊的宗親,卻不能手刃自己的祖母,那麼他說了,也是無用。
若是他不知道,自己也不會說的,說了也是徒勞,就像鮑宣所說:陛下不可能再爲了他得罪太皇太后,而他不願再糾葛到宮廷爭鬥中了。
不過,這中間,還有一種可能——
陛下知道,只是他在包庇自己的祖母,甚至他也曾想過自己死,所以他默認這種行爲,這種不用揹負罵名,就可以除去一直忌憚的人,實在是一個好的時機。
“聖卿,你怎麼了?”劉欣望着他,董賢冷淡的雙眸讓他感動寒冷,“是不是害你的還有其他人,你告訴朕!”
“沒有!”董賢搖了搖頭,他寧願相信剛纔的猜測是第一種。
劉欣望向他,眼中漸漸浮出笑意:“那聖卿,你與朕回宮吧。”
他站起來,去牽對面的人手,董賢低着頭躲開了,劉欣瘦削的手就停在桌前,凸出的骨頭微微收緊,他的面色變得即難看。
“陛下……”董賢也站了起來,只是對了劉欣一眼,他就低下了頭,“陛下,臣……臣身體不舒服,所以可能不能回宮……”
劉欣的眼眯起,聲音果斷道:“朕請御醫替你看看!”
“不用!”董賢立刻道,然後緩緩哀傷的眨了眨眼:“臣的病,御醫看不好……”
“御醫看不好?那個清墨就看的好?!!”劉欣突然暴怒道,面對董賢再一次沉默,他單手一把捏住那人的小巴,強迫的逼着董賢對視他的眼。
“嗯?”他挑眉。
“陛下,臣一直有件事想問你……”董賢望進那個怒氣的眼睛,其實該生氣地是他吧,只是他的氣早已變成了無盡的悲傷,痛的他沒有任何力氣去生氣了。
“陛下,你可曾忌憚過臣?”董賢緩緩道,一眨不眨的望着劉欣,生怕錯過了劉欣的一個細微動作。
“有!”劉欣爽快道。
董賢眨了下眼,黯淡了雙眸,“可是,陛下你說過,只要臣說的,你就相信。……陛下爲何不問問臣,就忌憚臣了呢?”他頓了頓,將目光轉向剛纔的瓊觴,“臣相信陛下說的話一開始是真心的,臣只想知道陛下爲什麼對臣的心變了?”
他只想知道,什麼使他們,原本是親密無比的人,現今卻變成如此猜忌忌憚,互相懷疑的……敵人?!
是帝王的心向來善變嗎?是他不應該愛上一個帝王嗎?
彌子瑕的故事,這可會是將來他的結局?
“聖卿,其實是你先忌憚朕的,你覺得朕會如劉邦對於韓信那般對待你……”劉欣淡淡道。
шшш ☢T Tκan ☢c o
那日,在門前,裡面的話他每一句都聽到了,他握緊了手中想要拿給那人的一件貂毛裘衣,然後,默默的又回去了。
自己一心爲他,他卻這般想自己,他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原來是這樣……”董賢眸中閃過些什麼,卻沒有解釋。
他沒有忌憚陛下,只是希望寬信能明白爲臣之道,萬不可鋒芒畢露,一味的系希望於帝王的寵愛,當時的只是站在了一個臣子的面上告誡着自己的弟弟,卻沒有跟寬信說的是感情之間,是摻雜不起算計的。
“陛下,對不起,臣當時說的是無心之語。”董賢望着劉欣的眸子只是簡單的道。
劉欣點頭應了聲,他早已不在意那件事了,自從聖卿失蹤後,他關心的不過是他的生死,現今,關心的不過是他回不回宮?
兩人又是一片沉默,董賢好幾次在劉欣的目光下,就要出口而出:陛下,我們回宮吧。
可是,他在垂了又垂頭,皺了又皺的眉,終於他道:“陛下,我暫時不能回宮,我還有些事情沒有相通……”
“你還有什麼事沒想通,可以直接問朕!”
劉欣不知道,董賢心中的顧忌,其實,回宮後,剛纔的對話,只是解決他心頭上的問題,卻並解決不了已經結下的朝廷政局。
太皇太后,陛下,他,這三人又要糾葛在一起,事情已經發展成不可趨之勢,這次回宮,他就是冒着生命的危險了,鬥爭會比以前更加激烈,而他並沒有信心,陛下在自己的至親面前,還在忌憚他的同時,會向以往不顧後果的幫他。
“不需要找藉口了,你根本就是移情別戀了!”
冷若冰霜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董賢,說出的話威嚴懾人,冷澀凌厲。
昨天的補上了,但是感覺寫的有點混亂,今天晚上再仔細研究一下,後面的更加複雜~~要好好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