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宇一身暗紅色寬袍,流紋閃爍,若照亮黑暗的火光,在前方等待和指引她走出暗影。
玄寧帝親臨地牢,周圍獄卒跪了一地,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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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前幾步,緩緩將二白抱在懷裡,握着她的手放在脣下呵氣,“怎麼不等我一起來,冷嗎?”
二白輕笑,“不冷!”
“事情辦完了?”
二白點頭,“會不會覺得我很殘忍?”
燕昭宇抱着她的手頓時收緊,眸光瀲灩,語氣低柔,“不、這些應該我來,既然鸞兒都自己做了,昭宇哥哥來帶你回家。”
回家?
二白突然茫然,哪裡是她的家?
母親早就已經不在了,明府從來不是她的家,君燁曾經說要她做大司馬府的主母,要給她一個家,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不見二白迴應,燕昭宇頓時有些緊張,雙臂用力,“鸞兒,你自小在宮裡長大,那裡就是你的家,你若是不喜歡住在飛鸞殿,那就還住延壽宮,好不好?”
二白勾脣輕笑,“好啊,昭宇哥哥的家,就是我的家。”
燕昭宇緊繃的手臂終於放鬆下來,“館裡你的侍女果子我已經派人接到宮裡,以後你想出宮,想回館,隨時都可以。”
“嗯,好!”
兩人剛一回宮,遠遠的就看到芙洛在那裡等着。
見到二白和燕昭宇回宮,愣那裡,呆呆的看着二白,竟沒有咋呼的跑上前來。
燕昭宇笑道,“芙兒傻了嗎?一直心心念念你鸞姐姐,現在她來了,還不過來。”
芙洛慢慢走過來,雙目盈淚,咬脣道,“二白,你真的是我鸞姐姐?”
二白上前輕輕抱住她的肩膀,“是,芙兒,很抱歉,以前沒有告訴你!”
芙洛淚珠滾落下來,滴在二白的肩膀上,抽泣出聲,“鸞姐姐,你受苦了!”
她剛一見到她時便覺得親切,那感覺像極了和明鸞在一起時,知道她不是,還失望了一陣,後來被假明鸞挑撥,她還去皇兄那裡說二白的壞話,要皇兄小心防備二白。
現在想起來她真是蠢。
還好,她從來沒做傷害二白的事。
聽到二白就是明鸞的事,她又驚又喜,又難過她吃了那麼多苦,連姑母,都已經、
“不哭了,乖!”二白安撫的拍着她肩膀。
“鸞姐姐,以後你都不離開了是嗎?”芙洛哽聲問。
“是,不離開了,以後都不會離開你們!”
“太好了!”芙洛轉頭對着燕昭宇道,“皇兄,讓鸞姐姐住在我的芙蓉宮裡好不好,我想天天和鸞姐姐在一起。”
燕昭宇看着二白,笑容濃郁,“不,鸞兒住在自己的宮裡,延壽宮。”
芙洛恍然點頭,“也好,鸞姐姐在那裡長大,也更熟悉。”
“走吧,我們先回延壽宮,那裡空置許久,看看有什麼需要添置的。宮女太監,我等下讓邱忠多帶些人過去,留幾個、留誰都由鸞兒自己決定。”
燕昭宇心情愉悅,語氣也極其的溫柔,說吧,牽着二白的手往內宮走,一路行去,內侍紛紛跪地叩拜。
明鸞公主住在宮內的消息,也瞬間傳開。
午後有大臣覲見,燕昭宇去御書房,前腳剛走,後腳他的嬪妃便接踵而至。
先是許昭儀,接着是如婕妤,然後是媛美人…。
燕昭宇後宮現在妃嬪有九人,來了六人,口中說是來給明鸞公主請安,坐下便不走了。
三個女人便是一臺戲,何況屋子裡坐了六個女人。
開始畫風還比較正常,都是在恭維討好二白,漸漸的就轉了風向,一句話不對,便開始集體拈酸吃醋,這個妃嬪說皇上前幾日賞了她一對玉鐲,另外一人立刻把話搶過去說新進貢的千絲錦皇上先送去她宮裡。
二白開始聽個熱鬧,後來便煩了,感嘆燕昭宇這皇帝做的也不易,前朝要應付那麼刁鑽古怪的臣子,回到後宮還要被這麼多女人包圍,簡直是脣槍舌戰,絲毫不遜於前朝那些言官。
聽着她們嘰嘰喳喳吵鬧,二白竟倚着矮榻迷迷糊糊睡着了,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宮燈亮起,屋子裡竟然還坐着一個人。
果子上前,壓低聲音道,“其他嬪妃見小姐睡着了,就告辭離開了,只有這個媛美人,一直在這裡坐着,一個人都坐了一個時辰了!”
媛美人見二白醒了,立刻上前,柔聲道,“公主可睡好了?”
“美人有事?”二白眨了眨眼睛含糊的問道。
媛美人長了一長瓜子面,柳眉杏眼,皮膚白皙,說話聲音亦柔媚,此時還未開口臉上已飛紅,掃了果子一眼,頗爲羞澀的道,“公主,嬪妾有一事想求公主。”
二白擦了一下脣角的口水,剛睡醒腦子還有些迷糊,“你說!”
“皇上、皇上已經數月不曾去嬪妾宮裡了,上次去了,也只略坐了一下便走了。嬪妾、嬪妾實在是想念皇上、”美人臉頰紅透,垂眸不好意思的道,“公主能不能讓皇上今日夜裡去嬪妾宮中。”
二白坐直了身體,認真的點頭道,“好,皇上若是過來,我一定轉告。”
媛美人杏眸閃爍,漏出嬌羞喜悅的光,“多謝公主!”
“別客氣!”
媛美人這才告退回宮。
果子端了茶來給二白,低低掩脣笑道,“我說這個嬪妃爲什麼一直不走呢,原來是想男人了。”
二白垂頭抿着茶,聞言挑眸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小妮子不是也經常想男人,還笑話人家?”
“小姐!”果子臉色緋紅,嬌嗔一聲。
說起這個事,二白覺得愧對果子,之前還答應把胡昊生調到京都來,可是一直都未實現。
現在君燁恨她恨的不行,更不可能幫她的忙了。
不過她到是可以找找昭宇哥哥。
“小姐,你說這宮裡的女人有什麼好,想見自己的丈夫一面,還要別人幫忙。”果子訥聲道。
二白嘆了口氣,因爲皇帝不是她一個人的丈夫,是很多人的,而且一不小心還會成爲炮灰,比如榮妃、總之,做皇帝的妃子其實也是個高危行業。
那麼多女人共用一個男人…
二白突然後背一陣惡寒。
二白起來伸了個懶腰,小宮女進來問要不要擺晚膳?
的確有些餓了,二白點頭,往飯廳裡走。
碩大的桌子上,擺了數十道菜,各種湯品就有四五種,宮女侍立在一旁,見二白進來,齊齊福身請安。
果子看的瞠目結舌,果然是皇宮的氣勢,非一般普通人家能有。
“以後不用做這麼多,我自己吃飯,有四個菜就好。”二白淡聲道。
“是!”領事的宮女上前一步回道。
二白剛坐下,突然門外有請安聲,隨即門被推開,燕昭宇走了進來。
“我讓宮人做這麼多,是讓你看看喜歡哪些,下次他們好知道你的口味。”燈影下,燕昭宇脣角含笑,長眸中映着火光,瀲灩閃爍。
他們已經分開太久,鸞兒喜歡吃什麼,他已經不能確定,還好,以後他們會很長的十日去了解對方。
二白坐在椅子上,看着滿桌的美味,嬉笑道,“我不挑食啊,只要有肉就可以。對了,你吃飯沒有,一起吃?”
燕昭宇拂袍坐下,“好!”
無數次想過在這宮裡,鸞兒能陪他一起吃飯,如今總算成真,他竟有些惶恐。
飯後,兩人沿着迴廊往寢殿裡走,二白說起媛美人,“你的妃子想見你都來求我了,正好今夜月圓良宵,你趕緊過去吧!”
月影紅帩,燕昭宇一身紅衣邪魅妖嬈,聞言腳步一頓,轉頭看着二白,眸光深深,
“鸞兒真心要我去寵愛那些妃子嗎?”
二白猶自往前走了兩步,見他沒跟上上,端着笑顏轉身,“我爲何不是真心,放心,我不會因爲你的老婆們奪了昭宇哥哥對我的寵愛而嫉妒的。”
“鸞兒、”燕昭宇薄脣輕掀,低低念着她的名字,精雕細琢的容顏上蒙着一層薄霧,幽幽的看着她,似是想說什麼,半晌卻不見再開口。
二白負手而立,水眸靈動,挑眉疑惑的看着他,
“嗯?”
燕昭宇垂眸低笑一聲,長睫遮住眸底的晦澀,輕輕搖頭,“沒什麼,既然鸞兒說了,那我今夜就去媛美人那裡!”
“去吧,做皇帝一定要雨露均沾,後宮才能和諧。”
燕昭宇長眸黯淡,淡淡點頭,“我先陪鸞兒再坐一會兒!”
陪着二白回了寢宮,兩人坐在之前一起住過的暖閣裡說了一會兒時的事,見二白困了,燕昭宇纔對着宮侍交代了幾聲出了延壽宮。
“皇上,可要起駕怡景宮?”
邱忠躬身問道。
怡景宮是媛美人的住處,方纔聽玄寧帝說要去她那裡,一出延壽宮,邱忠忙問了一句。
燕昭宇臉色陰沉,冷瞥了他一眼,“回飛鸞殿!”
邱忠神色一凜,低下頭去,
“是!”
是夜,大司馬府
慕容遇一進後院,杜管家立刻迎上來,“世子來了,您快去書房看看吧,我們家公子自打回府便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裡,誰也不見,這是怎麼了?”
慕容遇俊秀的面孔上覆着一層陰鬱,“我知道怎麼回事,我去看他!”
“噯!您快去看看吧!”
慕容遇快步往書房裡走。
亓炎抱劍倚在廊下,見慕容遇過來,只挑眉看了一眼,又面無表情的垂下眸去。
慕容遇走到門前,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皺了皺眉,推門而入。
書房裡只在牆角點着一盞宮燈,昏暗的燈影下,房內雅緻古樸,酒氣混着冷香鋪面而來。
男人坐在暗影中,桌案上擺着數個酒壺,他並不見如何的失態,倚靠在雕花木椅上,姿態依舊雍容冷貴,面色淡淡,一口口淺抿着手中的烈酒。
但男人明顯已經喝多了,微挑的丹鳳眸中幽暗成狂,蘊着迷離而隱秘的痛苦。
他手中酒盞空了,伸手又去取酒罈。
慕容遇一步上前,手按在酒罈上,沉聲道,“不要喝了!”
君燁頭也未擡,聲音輕淡,“你來了?”
說罷,微一用力,便將酒罈自慕容遇手下取了過來,向後靠在椅背上,提着酒罈,緩緩倒入酒盞中。
“君少,我們的明鸞回來了!”慕容遇道。
對於他們來說,難道不是應該高興的事,爲何每個人看上去都這樣沉重?
君燁放在脣下的酒盞微微一頓,脣角輕勾,是的,他們的明鸞回來了,可是他的二白,卻不見了。
慕容遇看着他的樣子微微皺眉,“你說過,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我們的明鸞!”
當年,他們不能護她周全,讓她顛沛流離,走失近十年。
十年後,她回來了,可是他們無一人認出她是他們的明鸞,又如何責怪二白隱瞞。
如今想來,在二白麪前,他們數次維護假明鸞,是何等的可笑?
“對,她是我們的明鸞,幼時相識,一同長大,當年我恨自己不能救她出侯府,所以後來極力補償,可是,卻不知,她早已受盡了苦難。”君燁仰頭哂笑,“我自詡可以保護她,原來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而已!”
他恨自己在她受苦時一無所知,恨自己被利用卻依舊對她不捨,怨她隱瞞,又心疼她這一路的艱難辛苦,那樣糾結的情緒堵在胸口,無法排解,只想一醉而已。
“君少,我們可以彌補,鸞兒會原諒我們的,或者她從來沒有怪過我們。”慕容遇伸手攔住他倒酒的手,“君少,不要這樣!”
“我已經不想要什麼明鸞,我只想要我的二白!”君燁倏然擡頭,眸底漆黑,“阿遇,我只想要二白!”
燕昭宇給了二白爵位,屬地,將近十萬的兵馬,便是想將她困住。
給的越多,二白越無法離開,更不可能再嫁給他。
“君少、你醉了,她不是二白,她是明鸞!”慕容遇啞聲道。
君燁眸光一震,緩緩閉上眼睛,對,她是明鸞,二白是假的,那個在香蘇別苑圍在他身邊的小丫鬟是假的,那個跟他撒嬌嬉笑的少女是假的,說喜歡他也是假的。
她是明鸞,一心要報仇,接近他,說愛他,甚至上了他的牀,只是爲了報仇和燕昭宇。
君燁低喘一聲,似陷在深井中無法掙脫的困獸,骨節分明的手掌緊緊握着酒罈,神色痛苦而不甘!
“你喝多了,去休息吧!”慕容遇嘆聲道。
君燁緩緩搖頭,“你走吧,讓我自己呆一會!”
“君少,你從來不是靠醉酒逃避的人,你好好想想,鸞兒那樣的女子,若非真心喜歡你,怎麼會用自己來做籌碼?你和她相處了那樣久,她是否真心,你應該最清楚。”
君燁轉頭看向窗外,如墨的黑眸中染着一層酒氣,朦朧而深邃。
慕容遇再次嘆了一聲,不再打擾他,轉身出了書房。
關上書房的門,慕容遇對着守在外面的亓炎道,“不要再給他酒了,等他稍稍清醒些,勸他去休息!”
“多謝慕容世子!”亓炎恭敬回道。
慕容遇搖了搖頭,俊朗的眉目間依舊籠罩沉色,緩步踏入黑暗中。
書房的燈亮了一夜,亓炎在外面也守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陽剛剛升起,第一縷光芒穿過晨起的薄霧射下來的時候,書房的門突然打開。
男人走出來,面容清俊如舊,不見半分醉態,身姿挺拔冷貴,擡步往外走,
“更衣,上朝!”
亓炎神情一凜,忙跟上去,“是!”
君燁的馬車出了府門,沿着長街,一路往宮門而去。
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馬車突然停下,君燁正閉目假寐,眼也未睜,沉聲問道,“何事?”
外面似有女子的啼哭聲,嗚咽悽婉,傳入馬車中,讓男人眉頭輕蹙。
亓炎立在車外,淡聲道,“回公子,是明、是假冒公主的女子在外攔車啼哭,要見公子。”
明鸞是假的,可是她真實的名字叫什麼,以前是什麼人,他們都不知曉。
或者沒人在乎。
“燁、君燁,求你收留我和母親,給我們一個安身之所,我爲奴爲婢伺候你。”
馬車前,女子跪在地上,淚流滿面,痛聲嘶喊。
那一日在荊州城門前,她開始還擔心明府的事會牽連到她和母親身上,惶恐不安,可是後來,所有的人被押走的押走,回京的回京,根本無人理會她們。
思忖後,她決定還是回到上京。
她們身無分文,一路上風餐雨露,好容易回到上京,可是明府已經被封,她們無處可去,只能流落街頭。
她不想再淪爲乞丐,思來想去,只能來求君燁,希望君燁能念舊情,給她們一個安身之處。
她已經不是明鸞,能不能的君燁垂憐,也只是賭一把罷了。
不見馬車上的人迴應,女子聲音越發悽楚,
“公子,我和母親也是無辜的,被迫無奈受蔣氏驅使,這兩年,我真心愛慕公子,只求公子念往日情誼,帶我和母親回府,做個侍奉公子的下人就好!”
“公子,求你可憐我和母親!”
馬車內,男人皺眉,不悅的道,“還停在這裡做什麼?”
亓炎立刻道,“是!”
說罷一揮馬鞭,立刻趕車離開。
女子見馬車啓動,面上淚痕凝住,臉色慘白,惶惶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