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宇經常晚上過來,深夜才走,延壽宮的守夜宮人並不以爲意,甚至都未稟告,恭敬請安後,便退在一旁。
邱忠讓人推開殿門,燕昭宇和許昭儀直接走了進去。
果子正在外殿守着,見玄寧帝這個時候過來,身邊還帶着一個宮妃,心中咯噔一下,高聲喊道,“奴婢參見皇上,參見許昭儀娘娘!”
燕昭宇臉色沉淡,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鸞兒呢?”
果子跪伏在地上,大聲道,“回皇上,我們小姐已經睡了,皇上若有事,明日再來吧!”
“睡了?”燕昭宇瞥了一眼內殿還亮着的燈火,莫名的竟有些心慌,唯恐聽到某些聲音,看到某些情景,低低的道,“鸞兒睡覺時從來不留這麼多燈,是要朕親自進去,還是你進去稟告?”
“奴婢、奴婢進去稟告!”果子道了一聲,急急往內殿走。
看着果子慌張的聲音,燕昭宇胸口惶惶沉下去。
許昭儀站在燕昭宇身後,脣角微微揚起,當着衆人,她倒要看看這位明鸞公主如何遮掩,皇上還能不能偏袒她?
深更半夜私會男人,就算皇上想偏袒,也不得不顧及皇家的臉面!
本就來歷不明,最好今晚就被趕出宮去!
她心中得意,勝券在握,恨不得現在便闖進去,將他們抓在牀上!
內殿內,君燁和二白自然已經聽到外面的動靜。
君燁眉頭一皺,不快的道,“他經常這麼晚過來嗎?”
二白歪頭看着他,哂笑道,“大司馬,現在是你被抓到了,你還有心思吃醋?”
就算兩人現在什麼都沒做,就只坐在矮榻上聊天,但是深夜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在旁人眼裡便是私會的罪過,無論如何也洗不清了。
更重要的是,這裡是深宮內院,外臣不是允許入內的!
君燁無謂的低笑一聲,“正好從此告訴天下人,你是我的人!”
二白搖了搖頭,“你且在這裡等着,我出去後不論外面有什麼動靜,你都不要出來!”
“爲何?”君燁皺眉。
二白在他脣角吻了吻,眯眼嬌俏笑道,“聽我的便是!”
君燁鳳眸一轉,點了點頭,“好!”
二白自矮榻上下去,果子正好進來,有些慌張的道,“小姐,皇上來了!”
“來了就來了,慌什麼!”
二白一邊說着,一邊出了內殿。
見二白這麼快衣衫整齊的出來,燕昭宇不由的鬆了口氣,上前柔聲笑道,“吵着你了?”
許昭儀看着燕昭宇微微一怔,她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這般的溫柔,眉宇之間都是寵溺的笑意,這種笑和以前對着她時那種漫不經心的笑絕不相同,而現在燕昭宇連這種敷衍的笑都已經懶得給她了。
她心裡倏忽一沉,隱隱覺得今日的事定沒有她想的那般順利。
“許昭儀也在?”二白偏頭問道。
“嬪妾參見公主!”許昭儀上前一步,低聲謙卑的道,“深夜打擾公主,嬪妾先向公主謝罪!”
“有事嗎?”二白問道。
許昭儀看了玄寧帝一眼,見他沒有阻止之意,才繼續道,“臣妾養了一隻貓跑丟了,出去尋找的宮人回來稟告說是進了延壽宮。皇上心疼臣妾,才帶着臣妾來公主這裡尋找,公主可曾看到?”
“貓?”二白眉梢撩起,轉頭問延壽宮的宮人,“我沒看到,你們有人看到嗎?”
“奴婢們也不曾看到!”幾個宮女紛紛迴應。
“興許是躲在哪裡,又是晚上,看不分明,所以可能沒有人注意。”許昭儀忙道。
二白展顏輕笑,“既然如此,那就找吧!”
“別處都找過了,唯有公主寢殿還不曾進去,嬪妾不敢入內打擾公主,只是這貓性子野,若是躲在哪裡,臣妾唯恐它半夜裡一時發瘋傷了公主!”許昭儀語氣惶恐,一雙眼睛卻不斷的往內殿裡瞄。
“在我寢殿裡?”二白問道。
許昭儀訕訕道,“應該是的!”
說罷擡頭看向玄寧帝,“皇上您看、”
燕昭宇卻也不攔着,只勾脣淺笑,“一隻畜生就算是死了也沒什麼,但是許昭儀說的對,萬一藏在某處傷了鸞兒,那許昭儀的罪過就大了!”
“是,臣妾惶恐!”許昭儀道了一聲,轉頭對着身後的宮侍道,“沒聽到皇上的話嗎,還不趕快進公主的寢殿看看,仔仔細細的看好,別讓它藏在哪裡!”
“是!”
幾個宮侍應聲,說着就要往內殿走。
“慢着!”二白突然出聲,擡眸直直的看着燕昭宇,“皇上,我寢殿裡沒有貓,不必看了!”
“鸞兒、”燕昭宇輕撫她臉頰,脣角噙着清淺的笑,“還是讓他們看看,朕才能放心!”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誰也不許進我寢殿!”二白麪不改色,語氣果決。
燕昭宇手頓在那,脣角的笑容一點點凝固,目中一片幽暗。
許昭儀不曾想二白竟然連玄寧帝的話也敢反駁違抗,面色微冷,低聲道,“公主這般阻攔,不會是內殿中藏了男人吧?”
二白瞥她一眼,冷聲道,“原來昭儀娘娘根本不是來尋貓的,而是來找人的!”
許昭儀臉色一白,瞄了一眼燕昭宇的神色,一撩裙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回皇上,臣妾該死,不敢再隱瞞皇上,臣妾的確是聽宮裡的下人說,看到晚上有一男子進了公主寢殿。臣妾知道皇上非常疼愛公主,更害怕公主單純,被旁人誘騙,所以纔出此下策引皇上來,以探公主安危!”
她說的誠惶誠恐,聲音真誠,目中甚至還有淚光閃爍,仿似真的只是關心二白。
燕昭宇淡淡的看着二白,低聲道,“鸞兒,你告訴我,許昭儀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寢殿中果然有男人?”
“沒有!”二白淡定搖頭。
“皇上!”許昭儀跪行到燕昭宇身前,抓住他暗紅色繡了金龍的錦炮衣襬,發誓一般的道,“臣妾說的句句都是實話,皇上請相信臣妾!”
她眼睛暗轉,說完極快的起身向着內殿跑去。
二白也不攔她,任她掀開簾帳,看到矮榻上坐着的男人,被男人冷冽森寒的目光一掃,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隨即面上一喜,興奮的爬過來,“皇上,臣妾看到了,是大司馬,是大司馬在公主的寢殿內!”
燕昭宇臉色猛的沉了下來,久久的凝視着二白,“鸞兒和大司馬有什麼重要的事,這麼晚了還在商討?”
許昭儀立即道,“皇上,孤男寡女半夜共處一室,怎會是商討事情,臣妾看的清楚,大司馬躺在矮榻上,分明是夜會公主的!”
燕昭宇轉眸看着地上的女子,目光陰鷙,極輕的道,“你看到了什麼?”
“君燁,是君燁在房中,皇上若不信,可以親自去看!”許昭儀既激動又緊張的喊道。
“是嗎?”燕昭宇半蹲下身去,手撫在女子的臉上,脣角勾着淺笑,“愛妃這般高興嗎?”
許昭儀一怔,慌忙低下頭去,結結巴巴的道,“臣、臣妾沒、有!”
燕昭宇的手緩緩下滑,撫着她的脖頸,那般的溫柔,似很久以前在怡景宮的牀上,他也這般的撫着她,許昭儀嬌羞的低下頭去,“皇上,臣妾都是爲公主着想,爲皇室的顏面着想。”
“是嗎?”燕昭宇的手緩緩收緊。
二白一愣,急聲出口,“昭宇哥哥不要!”
她話音還未落,只聽“咔”的一聲骨頭折斷的脆響,在清寂的雨夜中那般清晰醒目。
許昭儀睜着大眼,脖子以詭異的姿勢歪着,似是不可置信,似是仍舊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意識卻已經飄遠,然後砰的一聲身子倒在地上。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吸氣聲。
燕昭宇看也未看許昭儀的屍首一眼,緩緩起身,氣息陰森,淡聲問道,“還有誰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殿內所有的內侍全部都跪下去,面色如紙,渾身瑟瑟發抖,
“奴婢、奴才,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二白閉了閉眼睛,臉色亦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全都滾出去!”燕昭宇低吼一聲。
“是、是!”
沒人敢看死去的許昭儀,內侍雙腿顫抖,連滾帶爬的出了寢宮。
房間裡只剩燕昭宇和二白兩人,氣氛沉默,似凝固了一般。
“君燁的確在我房中,許昭儀沒有說謊,我是公主,夜裡私會男人,你可以收回我的屬地和傭兵,甚至爲了皇室尊嚴把我貶爲庶民!”二白淡淡開口。
房內君燁本淡定無波的鳳眸緩緩眯起,轉眸看向窗外,見細雨似是停了,風聲靜止,殘燈昏暗,幾滴雨水自屋檐上落下來,滴在窗子上,濺起細小的水珠。
外殿良久沒有動靜,燕昭宇欣長的身姿帶着寒意,淡淡的看着二白,
“鸞兒是故意的是嗎?”
故意將君燁在她房中的消息透漏給許昭儀,故意引他前來,故意讓所有人知道她在和君燁私會。
然後逼迫他爲了保住皇室的顏面,懲罰她,收回屬地。
燕昭宇眸光沉沉,緩緩看前一步,直直的看着女子,
“鸞兒以爲我是忌憚你有屬地和傭兵,忌憚你和君燁的權勢兵馬,纔不肯讓你嫁給君燁?”
二白一張清絕精緻的小臉蒼白無色,眉頭微微皺起,咬脣不語。
“鸞兒,到了現在難道你還不明白,我不懼怕任何人,我只是不能沒有你!”燕昭宇聲音低柔,甚至有些惶恐,伸手捏住少女的下巴,逼迫她擡頭看着自己,“我喜歡你,鸞兒,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在我心裡你比皇位都重要,我要你嫁給我,做我的皇后,永遠都不離開我!”
只聽身後風聲一響,君燁掀帳而出,臉色冷沉,伸手將一臉呆滯的二白擋在身後,薄脣緊抿,冷冷的看着燕昭宇,“二白她,不會做你的皇后!”
燕昭宇一雙長眸中泛着寒意,“大司馬終於肯出來了!”
“臣夜會公主是真,和公主已有肌膚之親也屬實,皇上不必殺人滅口,今晚,臣就要帶二白離開皇宮,讓天下人皆知,二白是臣的妻子!”
說罷,君燁抓着二白的手腕便往外走。
“攔住他們!”燕昭宇看着兩人往殿外走,俊美的面孔因惶恐而扭曲,猛然嘶吼一聲。
剎那間,無數禁衛軍圍過來,將君燁和二白兩人重重包圍,暗夜中刀光寒洌,全部對準君燁。
君燁眸若寒星,面色無波,腳下不停,帶着二白直直往外走。
一個是當朝大司馬,一個是皇上最疼愛的明鸞公主,那些禁衛軍不敢出手,被逼的一退再退。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只是那個時候二白醉倒在君燁懷裡,沒有意識的被帶走,而今日,卻是主動要跟着那個男人離開。
“鸞兒!”
燕昭宇腳步踉蹌,追上去幾步,痛聲喊道,“你真的要棄我而去?”
二白靜靜的站在那裡,淡聲道,“昭宇哥哥,我的仇已經報了,該做的事,我也已經全都都做了,你放我走吧,我愛君燁,你若真的在乎我,就不要再逼迫我!”
燕昭宇倉皇失笑,聲音悲慟,“鸞兒,你怎麼能說出這樣殘忍的話?這延壽宮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讀書習字,你看看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們感情的見證。父皇走了,皇祖母走了,可是他們都在天上看着我們,你怎麼可以將我自己丟在這冷冰冰的皇宮中,你怎麼可以不要昭宇哥哥?”
君燁握着二白的手不由的一緊
二白目中眼淚涌出來,轉身淚眼朦朧的看着男子,哽聲道,“昭宇哥哥,你若不逼迫我,我仍舊是你鸞兒,會回宮看你,會仍舊把你當成最親的哥哥,可是如果你強行將我留下,我會一直不開心,會抑鬱而死,昭宇哥哥,我們是親人,是最親的人,可是隻能是親人!”
“不!”燕昭宇惶惶搖頭,“我不要只做親人,我要你做我的皇后,永遠不離開我。”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放在自己胸前,目光癡狂,
“鸞兒,我攔住不住你,也不能傷你,但是你今日若離開皇宮半步,我立即死在你面前,這大燕江山,全部給你!”
“皇上,不可!”邱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臉驚慌,“皇上,公主只是一時貪玩,她不會走的,您千萬不能傷害自己啊!”
邱忠跪行到二白麪前,對着她“砰砰”磕頭,“公主,您和皇上自小的情義,奴才都是看在眼裡的,您出事的時候,皇上不吃不喝,寒冬大雪的天氣,在侯府外守了一夜,被找回來的時候差點便救不活了,即便昏迷的時候,皇上嘴裡唸的都是公主的名字!您離開將近十年,皇上沒有一日不想念您,在皇上心中,您比所有的都重要,您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皇上也活不成了!”
其他宮侍也紛紛跪下去,對着二白磕頭,“公主,請您留下吧!”
“公主、不要走!”
二白後退一步,看着決絕的燕昭宇,淚流滿面。
風那樣冷,吹的人心發涼,渾身寒澈入骨!
君燁握緊二白的手,寒夜中,淺眯的鳳眸冰冷,沉聲道,“皇上,一定要逼迫二白至此嗎?”
燕昭宇俊魅的臉上並不見如何的決絕,雙眸寒寂,浮冰流轉,脣角抿着一抹涼薄的笑,“失去鸞兒,朕活不下去,所以,讓她看着朕死。朕也想知道,是不是,大司馬果真比朕的性命更重要?”
二白一再後退,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燕昭宇,
“昭宇哥哥,在鸞兒心裡,你和君燁是兩種感情,並沒有輕重之分,但是鸞兒今日一定要和君燁走,這樣對你我來說,都是解脫!”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在這宮裡呆下去,今日,她非走不可!
說罷,二白轉身,大步往外走,挺直的身影沒有半分猶豫和留戀。
只聽身後輕微的一聲刀劍入肉的聲音,隨即是邱忠嘶聲裂肺的呼喊,
“皇上!”
二白一怔,臉上血色瞬間褪盡,惶然轉身。
黑暗中只看到燕昭宇悲慟絕望的眼睛,和他向後倒去的身體,他身上紅袍在寒風中飛揚,似一抹血色濺在她眼中。
二白心中大慌,疾步向後跑去,“昭宇哥哥!”
君燁看着突然空了的手心,胸口也空蕩蕩的,風灌進去,扯的他每一根神經都似被人緊緊攥住一樣的疼痛。
他看着二白跪在男人面前,痛哭流涕,看着她惶恐失措的臉,那樣刺目,刻骨的心疼。
他在想,此時若是他也給自己一劍,她是不是就能回來,繼續和他走?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他不能再逼她了!
他們不是自裁,而是在逼死她!
此時延壽宮裡已經亂成一團,人人慌亂奔走,呼叫聲,啼哭聲響成一片,徹底打破寒夜的清寂。
君燁筆直的站在原地,站在一羣慌張哭喊的人羣之中,那樣的格格不入!
雨已經停了,夜更加黑暗,風更冷,刮在身上,凌厲如刀。
燕昭宇已經被擡到屋裡,所有的人也呼啦散去,唯有他仍舊還站在那裡,和心愛的人只差一步便能相守。
可是這一步變成了再難跨越的鴻溝。
男人身影籠罩在黑暗中,似與暗夜融爲一體,他緩緩轉身,向着宮外走去,身影漸漸消失,似雨珠滑落在地上,再看不到一絲痕跡。
延壽宮內燈火通明,宮人進進出出,皆臉色驚懼。
所有的太醫都已經被找來,二白在外殿焦急的等待着,滴漏成爲深夜裡唯一的聲音,那般漫長,一聲一聲,似更鼓一般敲在心上。
芙洛聽到消息趕來,還未進屋便哭的滿面淚痕,撲進二白懷裡,“鸞姐姐,皇兄怎麼樣了,皇兄不能死,他不能死!”
二白渾身冰冷,臉色蒼白如紙,抱住芙洛,似是安慰她,也似是安慰自己,
“他不會死,不會的!”
“鸞姐姐,我很害怕!”
突然簾帳一掀,太醫走出來,一個個面色沉重,眉頭緊皺,對着二白行禮。
芙洛先衝上去,哽聲問道,“皇兄怎麼樣?”
“回公主、”馮太醫垂下頭去,沉聲道,“皇上刀扎的很深,傷了心脈,我們已經給皇上服用了護心丹,用了最好的傷藥,皇上若是能熬過今晚,傷情便是已經控制,若是不能、”
馮太醫頭垂的更低,沒再繼續說下去。
“那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去救皇兄啊,你們不都是大燕最好的大夫嗎?”芙洛推着馮太醫往裡走,泣不成聲。
“芙兒!”二白喊了一聲,臉色雖然白的可怕,聲音還算冷靜,“是,請各位太醫一定盡全力保住皇上性命,等皇上脫離了生命危險,我定對各位太醫感激不盡!”
“微臣惶恐!微臣自是盡全力,拼死保住皇上!”幾個太醫齊聲說道。
“好!”二白重重點頭,往內殿裡走,面容清絕,“皇上若死了、你們全部都跟着陪葬!”
衆太醫臉色一變,撲通一聲都跪下去,惶恐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