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只怕是另有緣故,只是這恐怕只老太太知道了,不過不管如何,老太太如今這副模樣,看起來竟十分不開心,夷安也就開心了。
老太太屋裡如今都是不好的氣味兒,馮氏不耐煩做出孝順的模樣兒來,左右與老太太連看兩相厭,忍住了心裡的樂子,看了正在老太太身邊忙前忙後的賈氏,她的目中微微一黯。
雖這個也是表妹,可是竟奪她妹妹的夫君……
夷安細細地看住了馮氏目中的怨毒,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老太太如今這樣兒,越發不愛見人,況雖吃了數日的藥,卻並不能好,性情也古怪了起來,連二太太都不見,只命賈氏在一旁服侍。
後腳兒三老爺火速地就給大姑娘定了一門親事,雖不是什麼頂好的人家,卻也是不愁吃穿,不過兩日就互換了庚帖,往宋家下了聘禮。
大姑娘感激父親感激得什麼似的,然而三老爺卻並不動容,辦完了大姑娘的婚事,又消失了。
夷安與大姑娘素無往來,不管當初是有什麼苦衷,大姑娘苛待過夷安的往事都叫她忘不了,如今只送了一份兒禮道賀,得了大姑娘的感激,便丟開手去,不再管了。
年紀正好的大姑娘定親,餘下的幾個庶女年紀連夷安都差許多,老太太自然是沒法子送孫女往王府去做妾的,因此竟又氣了一場,又不知怎地受了熱寒之症,越發地下不了病榻。
夷安跟着夷柔在二太太身後做了兩天的孝順孫女兒也就完了,到了羅婉下帖子這一日,便都換了鮮亮的衣裳,姐妹倆一同往羅婉說的別院去。
宋衍不放心妹妹,也知道如今城中有招惹不起的人,因此便護着妹妹們一同往別院去。
到了別院,夷安下車後就見這別院外不過是看着平常的門戶,然而一入其中,就是影壁,轉過了極大的影壁,後頭就豁然開朗,如同另一處的仙境一樣,不知羅婉是如何辦到,明明還是極冷的冬天,樹上還有積雪,可是樹下卻奼紫嫣紅,開着極美的花朵兒,彷彿初春之景,又有一條活水不知從哪裡引進來,竟不曾結冰,嘩啦啦地流淌,那活水側都是極清幽的蘭花兒,叫夷安瞧着就賞心悅目。
遠遠又有精緻的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雖不是極大的院子,卻一草一木都透着雅緻心思,實在叫夷安驚訝。
見她與夷柔過來,羅婉也出來,遠遠地笑道,“若不是我三請四請,只怕你們是不肯來的了。”
“你與我書信,叫我閉門,我哪裡敢出來呢?”夷安見宋香也在羅婉的身後,後頭還有一個清俊的少年,儼然有護衛宋香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宋衍如今見了陳家這少年臉上燒得慌,卻到底是有承擔的人,與這少年廝見過,見羅婉歪頭好奇地看着自己,便側身斂目,微微頷首。
他素來是極規矩嚴謹的人,夷安很擔心羅婉將他看的羞惱了,便推了羅婉一把笑道,“我三哥哥雖然陌生,難道你沒有聽過?”
“常聽兄長說起,只是卻還是第一次見。”羅婉也不知爲何竟盯住了宋衍看,見這少年微薄的嘴脣此時抿了起來,心中一動,臉上就微微發紅,掩飾着笑道,“因好奇,唐突三爺了。”
想到羅瑾在自己面前對宋衍讚不絕口,一臉想往的模樣,她不由又轉頭看向這清雋的少年,正巧宋衍轉頭,就看入了一雙漆黑的眼瞳裡,羅婉心裡直跳,也覺得不自在,對上了夷安一雙清明的眼睛,不由有些慌亂地笑道,“外頭冷,咱們往裡頭說話。”
夷安也知道大抵閨中女孩兒沒有見過幾個男子,時有好奇,便微微點頭。
這樣見過,已是宋衍的極限,見還要進屋,微微遲疑了起來。
這別院,並無長輩。
“我哥哥也在,都是好友,無礙的。”宋衍這樣規矩,羅婉就微微一笑。
尋常交好的人家,確實也無需避忌太多,除了羅婉,餘下的都是宋衍的妹妹,又有這陳家的少年,宋衍這才點頭,與幾個女孩兒一同進了屋裡。
一進屋子,夷安就嗅到了淡淡的香氣,彷彿是蘭花,果然見羅婉對自己有些炫耀地擠擠眼睛,一擡頭,就見屋角,一個溫雅俊秀,眉目溫柔的少年,正捧着一盆蘭花呆呆地看着衆人,見了夷安的目光,他彷彿想到上一次自己的衝撞,只垂下了秀致的眉目,白皙的臉上通紅一片,彷彿竟不知是該將手上的蘭花放下還是繼續捧着。
見羅瑾侷促,夷安轉頭去看宋衍。
宋衍的目中卻若有所思。
大伯孃回信兒,只叫他瞧夷安的態度,只要夷安喜歡,萬事皆可,可是瞧着妹妹這模樣,竟彷彿還並未動心,一時間他竟也不知是否要推一把。
“我哥哥不大見女孩兒,如今有了幾個罕見的美人兒,竟傻了。”羅婉眼睛一轉,上前就與夷安笑道,“平日裡哥哥最是個規矩的人,與丫頭都不肯調笑的,你只瞧着他見識淺薄,原諒他的木訥之罪。”見夷安含笑點頭,一雙狹長的眼睛落在羅瑾的身上,她心中便鬆了一口氣,心中卻覺得羅瑾有些笨拙,笑問道,“哥哥手裡的花兒該放下,客都來了,還忙碌什麼呢?”
“這花兒開得極好。”夷柔就在一旁讚了一聲。
她又不是死人,見羅瑾叫夷安看了一眼,耳根子都紅透了,哪裡看不出來緣故,此時便含笑側目看了妹妹一眼。
夷安卻出人意料地平靜。
紅顏枯骨,這少年如今瞧着如花的美人兒心生仰慕,如後美人遲暮之時,又是如何的光景呢?
“哥哥最喜歡折騰這些,還倒騰出了暖房,你別說,哪怕是冬天呢,不應季的花兒也能開起來。”
羅婉見羅瑾抱着蘭花上前,便與夷安夷柔笑道,“你們若是喜歡,臨走便帶走幾盆兒去,康他人之慨,我必是不心疼的。”她說話活潑輕快,此時攤手一笑,實在叫屋裡頭的氣氛都活泛了,連宋衍都不由轉頭看她將衆人轉圜。
“送,送給你。”羅瑾就見眼前的少女如花兒一樣笑起來,嬌如春華秋月,連外頭的天光都能壓過,靠近了這少女,聽着她歡笑柔聲,心中就砰砰直跳,將手中的蘭花兒送到這少女的面前,就見她一雙眼睛清涼如同春水,卻彷彿帶着能看透人心的瞭然,不由一醒,見自己辦了蠢事,俊秀的臉上頓時紅了,忙磕磕絆絆地說道,“這,這一盆是最好的,左右都是去挑,不如省了麻煩。”
“蘭是花中君子,我卻只仰慕,不敢放在身側。”夷安卻拒絕了。
蘭花清雅清貴,可是對於夷安來說,高貴得彷彿不沾染俗氣的蘭花兒,卻從來不是自己能夠攀折的。
“你喜歡……”羅瑾一雙清亮的眼睛看着夷安,在這樣清澈單純的目光裡,雖然對這少年的心意並不十分相信,然而此時的夷安卻還是偏過了頭去。
“夾竹桃,我很喜歡。”夷安微笑道。
“那開出的花兒,也是極美的。”羅婉想到夾竹桃盛開的模樣,便撫掌與夷安笑道,“世人皆愛梅蘭竹菊,或是牡丹芍藥,卻還有你愛這稀罕的花兒。” щшш. тTk an. ¢○
夾竹桃雖美,可是內裡卻毒的厲害,夷安笑了笑,不欲多說,只笑道,“你只知道說笑,卻不說給我們一盞茶吃,可見是個小氣的人。”她目光所及,羅瑾不知想到了什麼,紅了臉側頭看着她,卻彷彿恐唐突了她,偏開了頭去,將懷中的蘭花兒塞進了身後宋衍的手裡。
宋衍黑着臉捧着一盆開得嬌豔欲滴的蘭花,實在不知道是該罵一聲荒唐,還是將這花兒砸在對自己面露哀求的好友的頭上。
羅婉不經意見了,噗嗤一笑。
宋衍的臉色更加發黑,卻只命身後的小廝取了懷裡的花,與兩個少年坐在了最下首,聽着上頭女孩兒們說笑。
“今兒不與你們說說話兒,我只怕都要憋死。”因與夷安夷柔交好,羅婉便放鬆了許多,與夷安抱怨道,“這三個表哥,真一個個兒叫人不省心,前頭兩個還好,不過是好女色,張狂,目中無人……”
“這也叫還好?”宋香身份不夠,只敬佩末座,倒是夷柔驚聲問道。
“至少……”羅婉撐着頭,臉色發青地說道,“不似六表哥……這個人真是……”
烈王府六爺蕭翎,真的叫人打心眼兒裡害怕,這人無慾無求,在新城郡主給侄兒們預備的宅子裡極安分,平日裡也很好說話,衣食住行從不似蕭安蕭城挑揀,然而不知爲了,卻叫羅婉從心裡害怕,想到之前的事兒,她便與夷安低聲說道,“不說他剁了爬牀的丫頭……”她嘴角抽搐了一下,與夷安說道,“從那兒以後,府裡的丫頭見了他都躲着走。”
“還有什麼?”夷安也覺得這人新奇,急忙問道。
“天天在院子裡練刀練劍,”羅婉恨不能嘆氣道,“刀光劍影的,連母親都半夜睡不着,恐一言不合叫他斬了,不過手頭卻大方,送了母親不少的新鮮的玩意兒,都是難得的物件兒,這人心思奇詭,叫人看不出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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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羅婉素來是躲着走的,見夷安竟還在一旁笑起來,幸災樂禍的,嗔了她一記,卻還是合十唸佛道,“可算要走了,只他們走了,我才鬆快些。”
她也知道夷靜去給蕭安做妾之事,只是後來夷靜就沒信兒了,她平日裡只覺得蕭安蕭城看着自己色眯眯的,嘴裡喚着表妹,手上卻動手動腳,實在叫人噁心,因此也不大打聽那院子裡的事兒,恐夷安與夷柔沒臉,她便掩住了,說了些別的話兒來,這才指着一側的羅瑾笑道,“哥哥也不喜歡錶哥,常說後院兒的女子太多,豈不是叫日後的妻子傷心?也誤了這些女子的一生呢,常有嘆息,連我都笑他憐香惜玉。”
這雖是笑話人,然而卻將羅瑾的心意說笑出來。
夷安這才詫異地回頭看了抿嘴的少年,露出了動容之色。
“我,我這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就足夠了。”羅瑾不敢去看上頭那少女的眼睛,低着頭輕聲說道。
這少年說話溫柔誠懇,在外頭陽光下,竟彷彿在發光。
夷安看着羅瑾頓了頓,便轉頭不再關注。
宋衍的眼角,卻露出了一絲淡淡的滿意,見羅瑾口中諾諾說不出別的來,看着夷安並不動容的模樣有些失落,便低聲咳了一聲,這才說道,“爲人夫者,正該如此。”他見過了大伯父與大伯孃那樣的情深意切,再看父親後院兒那些如花的美眷,就並不是那樣羨慕了。
身邊的女子,也不是多了就是好的。
如大伯父一樣,只得一心人……
他這話出口,正說笑的羅婉也怔了怔,轉頭認真地看了看他。
夷安就見羅婉秀美的臉也有些發紅,只做不見,見外頭上了許多精緻的點心,與素日裡吃的不同,心知這該是京中樣式,將這些都引到吃食上,果然見屋裡不是那樣尷尬了。
席間她只見羅婉有些心不在焉,自然知道她存了心事,只是這樣的心事到底不過是彼此之間的私事,她並不會插口其中,又見羅瑾一雙眼睛看着自己,很是執着,就有些無奈。
平心而論,若方纔都是羅瑾的心裡話兒,那這少年確實是難得的男子,可是夷安卻覺得自己並未動心,何必招惹?就算日後有了結果,對這少年也並不公平,因此便有些冷淡,只想熄了這少年的情意,叫他日後得一真正值得真心相待的女子,彼此有情,也要比接近自己這樣一個內心全是晦暗的人來的強些。
想到這裡,她的心也就淡了,陪着羅婉在外頭賞了一會兒的百花盛放,指着雪景說笑了一陣,便各自告辭。
素日裡熱情的羅婉也並不招呼,有些遲鈍地送了女孩兒們走了。
夷安就見那陳家的少年一臉認真地扶着宋香入了車,自己坐了後頭的車送宋香回去,目中的看重不是假的,也爲宋香歡喜,姐妹倆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夷柔便嘆了一聲。
“就算二姐姐嫁過去,也不會被這樣尊重。”宋香謙和溫柔,然而夷靜確實個要命的性子,這一對兒若是成親,也未必是良緣。
“不說她了,”夷柔皺眉說道,“提起她,我心裡就不快活。”她頓了頓,便有些皺眉地往外頭看,看到宋衍平靜地騎馬走在自己的車的邊兒上,便與夷安耳語道,“今兒,阿婉有些失態。”
“來了那樣的親戚,你不失態?”見果然夷柔嘴角抽搐了起來,夷安便含笑揭過此事,與夷柔笑道,“若我說,阿婉竟還能笑起來,已是不易。”
沒有上了吊,這心裡也是很堅強了。
“她哥哥……”夷柔便含笑與夷安說道,“竟還是個不錯的人,大伯父如今就是三品,日後再升也未可知,你的身份是配得上的。”見夷安微微搖頭,她心中疑惑,又覺得可惜,急忙問道,“他長得好,又一心一意,爲何不好?”
“是我不好,不是他。”夷安斂目,卻不願多說了。
夷柔只覺得妹妹太過冷情,心中爲她擔憂,正要勸說,卻只覺得車窗簾子一動,一道流光沒入了車中,正中夷安的額頭,頓時驚呆了。
“哎喲!”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夷安只覺得那不知是什麼的玩意兒,竟又砸在了上一次被砸的地方,頓時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