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颯沒真的翻窗, 但他確實跟做賊似的換了件黑色不打眼的短袖,躡手躡腳地在小木頭的輕微的打呼聲中,穿過連綿柔軟的沙灘, 跑得像風, 一頭扎進靜靜等待的懸浮艇裡。
好端端地整出地下黨接頭的神秘感。
或者是偷情。
宋颯大熱天跑出一身汗, 掐着時間起來的, 怕半夜困, 還提前小眯了一會兒,腦子迷迷瞪瞪,結果看到貝拉米的瞬間, 跟潑了一盆涼水澆頭似的瞬間就醒了。
“貝拉米?”宋颯坐定以後眼睛一亮。
“嗯?”貝拉米淡淡道,往旁邊挪了挪, 手指有些緊張地繞着自己胸前的帽繩。
她當然不能穿制服跑去地下酒吧, 那簡直就滿臉寫着我是來抓人的。
她又要假裝自己是個人。
所以不得不同意索婭完成她夢寐以求的事情——給她找一套便服。
天曉得她下午是怎麼熬過來的, 索婭的衣櫃永遠是個迷,到現在貝拉米也不知道索婭爲什麼要偷偷買那麼多自己壓根穿不上, 完全是爲貝拉米量身打造的衣服。
“未雨綢繆!”索婭驕傲道,“我這是隨時準備着給你換衣play……咳,給你換便服。”
貝拉米神情複雜地看着那一地嬌嫩淺粉的小裙子,蓬起來的裙襬看起來又公主又少女,還有短短的百褶裙, 深藍色星空連衣裙, 鵝黃色的泡泡袖, 薄荷綠的小吊帶, 純白的長筒襪, 蕾絲邊的短襪,應有盡有。
“有沒有跟地下酒吧風格比較搭的?”貝拉米嘗試着翻找了一下, 越翻找眼皮跳得越厲害。
“哦有有有,”索婭把頭點得跟撥浪鼓一樣,揪出一件半透明的黑色蕾絲緊身裙,只委婉地遮住了三點,布料精簡,還在鏤空的地方若隱若現地露出大片肌膚。
“這是內衣吧?”貝拉米頭都大了。
“可以穿出去的!”索婭義正言辭,“性感內衣風的裙子……嗷!”
她捂住被貝拉米一拳打中的頭頂,可憐兮兮蹲在地上,擡眼看站在牆邊遠遠避開的安德里赫:“你說句話啊。”
被要求說句話的安德里赫對貝拉米微微額首:“打得好。”
索婭:“……”
所以貝拉米最後只能矮子裡拔將軍,挑了一件荷葉領口的月白色短袖,和長過膝蓋的黑色的裙子,裙子啞光而柔順,走動的時候像是夜裡水面的波紋,裙角繡着暗金色的竹影。
貝拉米無聲地看着宋颯,捕捉到他的視線用人類非常快的速度掃了一下她的衣着,沒來由地握緊了手,心裡怦怦直跳。
她還是第一次穿制服以外的衣服。
微妙的,有一種沒穿衣服的羞恥感。
“好看的!”宋颯一拍腦袋,和她想象中的反應如出一轍,“特別適合你!索婭買的麼!”
貝拉米抿脣,算是默認了。
從短袖口露出來的胳膊纖細而潔白,平時被筆挺的制服袖口籠罩,只覺得冰冷疏離,隔着牆似的,現在牆突然撤開了,宋颯一晃神,發現貝拉米居然是個柔軟清秀的小姑娘。
沒那層局長的身份,她神情多了一絲薄薄的拘謹,荷葉邊的領口搭在精緻的鎖骨上,向上是線條明晰的脖頸,小巧的耳朵,還有細碎的黑髮。
還真跟初中生似的怯生生的,高腰的半身裙系在腰最細的位置,盈盈不及一握。
“別……別看了。”貝拉米有些吃不住他的視線,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出發了。”
白嫩的手心晃得宋颯頭有點暈,他下意識就擡手捉住了她的手,軟軟的,有些微涼,手指纖細乾淨,指甲整整齊齊,骨節纖細,手腕好像禁不起他手指一圈。
這還是貝拉米第一次沒戴手套。
宋颯覺得自己是魔怔了,明明貝拉米好好穿着一套再正常不過的衣服,偏偏給他看得有些上頭有些過度興奮。
貝拉米把手抽回來,臉紅了。
宋颯倒沒逗他,因爲他自己臉也紅了。
懸浮艇在兩人對視的目光中短暫地安靜了一瞬。
“你想好假裝什麼身份了麼?”宋颯打破了沉默,坐了回去。
“暫時還沒有,你定吧。”貝拉米神色恢復了正常。
果然聊案子讓人心情愉快,一提正事好像啥悸動啥心跳都不是問題了。
兩投入工作的人都心不在焉地思考了半天,才把思路懸崖勒馬地趕回“身份”上。
貝拉米要跟他一起進入地下酒吧,如果真能混進去,首先得串供一個合理的身份和動機。
“妹妹呢?”貝拉米提議,她今天這身衣服,看起來實在有些學生氣。
“哪家哥哥深更半夜帶妹妹泡吧?”宋颯皺眉,“這什麼絕世好哥哥?而且我兩不太像。”
“不太像不是問題,”貝拉米啓動了懸浮艇,往不夜巷開,“可以是青梅竹馬的妹妹什麼的,乾妹妹。”
“朋友?”宋颯說,“你的意思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我希望是更緊密的關係。”
“的確。”貝拉米認同。
朋友是最普通的辦法,但孤男寡女深夜買醉,要想不惹人起疑,說啥純情朋友都有點欲蓋彌彰。
“還是情侶吧。”宋颯說,他這次發誓自己可沒夾雜私心。
“也行。”貝拉米飛快地捋了一條時間線,“我姑且姓貝,和你是大學同學,同在南鑼大學同專業同系四年,畢業後從事‘千人千面’服裝品牌的銷售工作,主要營銷對象是初高中學生。
“我和你大三確立關係,至今戀愛六年,處在談婚論嫁……已經訂婚的階段,比你小一歲,現在24,生日是9月17,處女座。
“那我們爲什麼要去喝酒呢?”
“戀愛週年紀念日?”宋颯說,“不醉不歸?所以隨便挑一家酒吧就進了?”
“好,那我們……”
“等下,”宋颯打斷了貝拉米的戀愛小故事,“你有沒有發現主要問題在哪?”
“在哪?”
“你不像已經訂婚的熱戀少女。”宋颯一針見血。
“我……哪不像?”貝拉米別開了眼神。
“你說句你特別喜歡我,特別特別特別喜歡我,我聽聽。”宋颯抱着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我……”貝拉米的臉刷得變紅,跟煮蝦子似的,冰霜般的小臉上透着紅潤。
“你看看你這哪裡是戀愛了六年的反應。”宋颯靠在門上低聲笑了半天。
“你呢?”貝拉米有些惱他,眼風掃過去,見他還笑個沒完,忍不住說,“換你呢?”
“我喜歡你。”宋颯突然脫口而出,好像只是舌頭不經過大腦命令,自己就行動了一般。
貝拉米怔住了,望向他,宋颯在狹窄的艇身內側着坐,反手抓在腦後的把手上,前傾望着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貝拉米的心咯噔一下,強撐着轉過目光,手指敲在了自動駕駛鍵上,將懸浮艇交給了交通指揮系統。
她不能把懸浮艇開到樹上去,宋颯會死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又想說點什麼,卻聽到了懸浮艇裡有力的,加快的心跳聲。
宋颯的心跳聲。
貝拉米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他吊兒郎當地以手當枕,隨意盤着腿靠在門上,瞧見她的眼神還要玩世不恭地笑回來,嘴皮子也沒停下,立刻就吹起了自己當年在南鑼大學以假亂真的演技,還被大學劇團拉去做了臨時替補的主演,那叫一個風流倜儻迷倒上下三屆……
唯獨心跳在寂靜的懸浮艇裡愈來愈快,愈來愈快,和他失控的語速交雜在一起,密密地落下來,像是夏日突如其來的暴雨。
心率100,心率110,心率120,……
宋颯呀,宋颯。
貝拉米抿了抿嘴,突然眼角帶上了一絲笑意。
宋颯見她那張冰山臉見多了,慢慢琢磨出點讀表情的心得來,立刻追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貝拉米淡淡道,“說正事吧。”
“對了,我想到怎麼解決你演技不行的事了。”宋颯打了個響指。
嗯,先管好你自己的心跳,大影帝。
“你說。”
“我們可以這麼演,”影帝開始講戲,心率逐漸回落,“我忘記了我們戀愛週年紀念日……對了六週年,於是你生氣了,於是我哄了你一晚上,可你臉色還不見好,對就是你現在這麼個不搭理人的小冷臉,於是我想哄你多喝幾杯緩解一下感情,順便在你說的那什麼小型拍賣會上買點玩意哄你開心。”
“這有什麼可生氣的?”貝拉米猶豫了一下,“人類忘記事情不是很正常麼?”
“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女朋友。”宋颯捂臉。
貝拉米眉心一跳,不說話了。
“你能生起氣來麼?”宋颯並不太擔心貝拉米的演技,工作狀態她從沒掉過鏈子,之前演一個局長面前的恭順角色也沒什麼破綻。
真在局長本尊面前,她都沒什麼變化。
“能。”貝拉米肯定道。
前方的街市逐漸熱鬧起來,人聲鼎沸,雖然到了夜裡,但本地逛街的,外地旅遊的,擼串宵夜的,絡繹不絕。
懸浮艇匯入密集的車流,逐漸慢下來,最後停在了路邊。
“前面就是步行街了。”貝拉米說,她不知道按了哪個按鈕,從底下彈出來一個隱秘的置物箱,放着一個柔軟的大帽子。
帽檐是波浪形的,前後窄兩側寬,從帽檐上延伸出兩指寬的緞帶來,極淺的水藍色,貝拉米調整了一下,拉着緞帶到下巴下面,打了一個結。
帽檐將小臉托起來,將側臉遮得嚴嚴實實。
“耳夾看不出來吧?”貝拉米歪頭看他,被帽子遮擋了視線,動作幅度比平時更大些,歪着小小的腦袋,眼睛裡反射着窗外的燈火。
“下車吧,小新娘。”宋颯衝她笑,“你已經是整條街上第一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