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大院在別墅區南面的盡頭,面朝大海,位居高地。
花園裡綠意盎然,綠蔭遮蓋下露出白色的閣樓尖頂和牆壁上錯落有致鑲嵌的彩石。陽光落在雪白的牆面上熠熠生輝。閣樓最頂端的玻璃用不同的顏色拼接而成,遠望去是蔚藍蒼穹下的一抹流光溢彩。
開大門的是一個半人高的機器人,金屬腦袋上頂着一個五彩繽紛的花環。
它身上穿着一件各種色彩拼接的圍裙,圍裙上還繡着龍飛鳳舞的“圖”。
它乖巧彎腰問好:“威利安管家正在恭候您的光臨,我是小圖,這就爲您帶路,請問有什麼需要服務的嗎?”
宋颯:“哦豁真不愧是大戶人家,貝拉米,把你賣了能買下這個院子不?”
貝拉米麪無表情地從他身邊走過。
“哎等等我,”宋颯身高腿長地追上去,“話說你打算怎麼介紹我?”
“我是你的助理。”
“誒?”宋颯頗感意外的挑眉:“我以爲我是你的助理?局長大人?”
貝拉米頓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人會給仿生人做助理。”
“我啊,”宋颯眼睛閃閃發光,“那我們作搭檔吧?”
貝拉米眉心輕輕跳了一下,她簡直不明白這個人類在想什麼。
她幾不可聞地嘆氣:“你想怎樣都行。”
“小圖,我餓了,能給我拿點吃的嗎?”宋颯喊住小圖。
“宋颯?”貝拉米音調都上揚了。
“你剛剛說我想怎樣都行的。”宋颯理直氣壯。
小圖歡快道:“沒有問題,請問您要什麼呢?快一些可以爲您做金槍魚三明治、烤熱狗、肉粒炒飯或者牛排漢堡,此外還有炸鱈魚條和新鮮的烤蝦,烤雞和奶油湯會慢一些。”
“來個簡單的三明治吧,金槍魚要加蛋黃醬,五分熟牛排和糖心蛋也夾到三明治裡,有可樂嗎?也來一杯,加冰。”宋颯老神在在,要求一個不少。
“宋颯?”貝拉米冰冷的眼神如果能殺人,宋颯此時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我渴了嘛。”宋颯大型委屈現場,“你以爲都跟你一樣充能半小時待機一整天,我可是無辜弱小又可憐的人類。”
“沒關係,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我,我會全力爲您服務。”小圖盡職盡責。
它的小輪子在綠蔭間石子路上一顛一顛,讓它看起來像個半大小孩一樣蹦蹦跳跳。
“看看人家以服務人類爲己任。”宋颯揚眉,“學到沒有?”
貝拉米:“學到了。”
宋颯驚訝道:“真學到了?學到什麼?”
貝拉米:“學到蛋黃醬脂肪含量98%,搭配冰可樂一瓶60g糖,你作爲人類不僅無辜弱小可憐,而且墮落。”
宋颯嘶了一聲,好毒的嘴。
*
南鑼的夏季漫長而酷熱,然而小花園裡極爲清涼,巧妙的建築設計和庭院規劃讓樹蔭佈滿了交錯的石子小徑,從小徑側面的地面縫隙中隱隱有清涼的風吹來。
一個精緻的戶外避暑系統維持着整個別墅前後常年相差無幾的氣溫。
宋颯沒有按部就班地在小徑上走,而是插一腳在草坪上,左看看右望望,像七八歲狗都嫌手腳都停不下來要抽抽的小孩。
每次宋颯在敲樹幹或是扯花瓣的時候,貝拉米都忍不住用眼神制止他。
宋颯迎上她的目光,咧嘴笑一笑做個鬼臉,仗着貝拉米不能當場殺人血濺三尺便肆意妄爲得寸進尺。
每當宋颯觸碰任何一株植物,都會跳出來一個事先設置好的投影屏,精緻可愛的卡片投影上畫着翻飛的明藍色海倫娜閃蝶圖案,寫着中、英、通用文三種語言的植物名稱和簡略的生長習性說明。
花園遠處的樹下吊着貝殼白色的鞦韆,鞦韆上還有一個海浪形狀的小頂棚,最大最茂盛的樹杈上有一棟非常小的木屋,看起來只能容納一個孩子。
木屋被漆成均勻的粉色,木屋下的樹幹上極其隱蔽地固定着一個深棕色的小方塊,宋颯認出那是高級的捕捉網,在孩子意外墜落時會立刻彈開救生氣墊。
“你對艾麗瞭解多少?”貝拉米問小圖。
眼不見心不煩,她權當宋颯這個人不存在。
“艾麗是我的前長官哦,但是兩個月前她的一切權限被撤銷了。”小圖的聲音依然清脆明快。
貝拉米:“爲什麼被撤銷了?”
小圖:“她已經不是家庭財產的一部分了哦,所以我沒有她的更新信息了。”
貝拉米:“她最後更新的信息是什麼?”
小圖立刻道:“2月29日早上7點50零3秒,順利到達南鑼小學,吳佳恬開始上課,預計11點50準時到達校門口接吳佳恬放學。”
“定位報告給誰”
“報告給兩個主人。”
“威利安會收到定位報告嗎?”
“兩個長官彼此之間也會更新定位的。”
“你會收到長官的定位報告嗎?”
“有時可以,有時不可以哦,取決於長官告不告訴我們呢。”
“威利安和艾麗哪個等級更高?”
“他們權限完全相同哦。”
貝拉米和小圖的語速都極快,問答彷彿都不需要任何思考時間,前後銜接不超過一秒,就好像兩個人擠在一起輪換唸書一般,沒有給宋颯插嘴的機會,他就一直饒有興趣地聽。
“你能不能關閉自己的定位?”宋颯見貝拉米的問題告一段落,問道。
小圖搖搖頭:“不能哦,但是長官偶爾可以。”
小圖搖頭晃腦,眼睛委屈巴巴地變成下垂的弧線,看起來分外可憐。
他從一個小斜坡滑上臺階,大門自動從內打開,屋內一個更纖細靈巧的類人型機器人,它的身體呈現出光滑柔和的乳白色,身上水綠色的圍裙繡着“茜”,底部是精巧的荷葉邊。
它恭敬地鞠躬:“您好,我是茜茜,接下來由我來帶路。”
“小圖呢?”宋颯問。
“小圖不可以進屋的哦,會弄髒地板的。”小圖歡快道,一派天真無辜。
宋颯砸了下舌,說不出心裡什麼想法。
貝拉米瞥了他一眼:“沒必要,路燈每天站在外面,你也不會心疼不是麼。”
“啊話雖如此,但還是不太一樣吧。”宋颯笑笑。
大抵人類對會說話的東西都要格外有同理心。
“如果長得像人類就更讓人感同身受?”貝拉米有些生硬,“別說笑話了。”
“如果不讓你進屋,你難道不會委屈嗎?”宋颯歪頭看她。
他好像漸漸琢磨出怎麼分辨貝拉米的心情了,如果她心情好,臉頰是放鬆而柔軟的,垂下的髮絲遮掩着一點點嬰兒肥,側臉像個幼齒的小孩。
如果她在生氣,臉頰就會因爲咬牙而微微鼓起來,嘴脣抿成一條筆直的線,漆黑的眼睛亮起一絲冰冷和殺氣的光,像是弓起腰趴下身子即將前撲捕食的貓,哪怕頂着一張毛茸茸的臉,骨子裡也是自然界頂尖一批嗜血的肉食動物。
確實,如果和貝拉米打起架來,別說十個宋颯,就是一百個也不頂用。
但她無論怎麼不開心也不會表現出來,無論怎麼能打也不可能對宋颯造成一丁點傷害,哪怕是可能傷害到宋颯的威脅她都會盡量避免。
如果她真氣狠了要把宋颯丟下車,八成也是用公主抱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把他挪下去。
如果這個時候突然地震了,整個屋子轟然倒塌,鋪天蓋地的磚瓦玻璃像箭雨一樣落下,無論貝拉米情不情願,她都會努力用瘦小的身體遮住宋颯。
“委屈是沒有用的。”貝拉米冷冷道,“如果委屈有用的話,每個人都去委屈不就好了?”
“仔細想想你還是個一歲的寶寶,寶寶爲什麼不可以委屈?”宋颯歪頭看她。
貝拉米沒笑:“都說了仿生人的年齡不能那麼算。”
宋颯:“你還真是現實啊。”
“如果我單獨在這裡,就沒有權力調查,你想知道什麼是現實?這就是現實。”
貝拉米的聲音很低,她轉身進入會客廳,腳步聲清脆有力,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留下嬌小卻挺直的背影。
宋颯琢磨了一下心裡突然涌起的情感,確實和小圖的不平等遭遇比起來,更讓人有同理心,更讓人感同身受……
也更心疼。
*
會客廳佈置得簡約,操作檯和屏幕全都隱蔽在四周觸手可及的牆壁內,只留下一道微弱地細長光條,像呼吸一樣緩慢地忽明忽暗。
大落地窗外能一眼穿過錯落有致的街景向下看到陽光下淺金色的海岸,遠處蔚藍的海天交界泛起雲霧,白色的浪花一陣一陣地拍打 | 黑色礁石。
會客廳裡瀰漫着一股自然又不過於濃郁的花香,內飾簡約大氣,一組駝灰色的硬質沙發,半圓形的黑晶吧檯,透明的小茶几,茶具裡倒好的冒着一絲白霧的茶,柔軟的羊毛地毯,乾燥而舒適的冷風維持着室內涼爽宜人。
落地窗前逆着光站着一個修長而優雅的人,他微微鞠躬,頭髮一絲不苟,臉上帶着得體適度的微笑。
雪白的襯衫和手套,筆挺的黑色長褲。
身上唯一的亮色是一條寶藍色的領帶。
他的聲音溫和而柔軟:“您好,我是吳家的管家,威利安,請問您是貝拉米小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