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瑟菲的主體是一座外形酷似大貝殼的建築,半開的殼內夾着一個個玻璃球似的晶瑩剔透的珍珠小間,能容納一到六桌不等的客人,每一顆珍珠之間透過潔白的甬道相連,構成相互連接的網。
透過近乎全透明的玻璃球往外看,是投影在乳白色外殼上的夢幻海底影像和圍繞着透明珍珠悠然飄起的一串串泡泡,殼內的植株都塑造成蜿蜒向上隨波流動的模樣,讓人一瞬間以爲誤入水中,但仰頭又能看見殼外璀璨的星河。
總之就是燒錢,非常燒錢。
大門在兩片貝殼交界的正中,乳白色的殼面和鑲金的雕塑紋飾搭配得雍容華貴,懸浮艇停在自動引導道上以後接入帕瑟菲的內網系統,在系統的規劃下匯入車流自動泊入貝殼下的停車位。
貝拉米和宋颯則站在門口,不得不和迎賓多費點口舌。
“您好,這邊只是提醒一下家用仿生人入內需要額外支付一千幣的稅哦。”
彬彬有禮的言辭,字字扎心。
“啥?一千幣?”宋颯心絞痛,“你們人均消費也才這麼高?”
“這邊是規定呢。”迎賓笑笑,“是仿機管的規定,不是我們酒店的要求哦。”
仿機管,仿生人和機器人統一管理處,一個屁事賊多成天沒事幹就搞些亂七八糟規章制度的部門。
“我不是家用仿生人,”貝拉米輕點胸口黑底白紋的十字徽章,跳出一小塊投影的電子屏顯示她的ID及身份證明。
“不管是什麼仿生人都要一千幣哦。”迎賓壓根沒看她的徽章,只一臉笑意巋然不動。
“不吃飯只進去呢?”宋颯心在滴血。
“帶仿生人進入人類專屬室內場地,只要進去都要交稅哦。”迎賓有些不耐煩,尋思您買得起仿生人還交不起稅嗎?真不知道這些有錢人摳摳搜搜的一天天是幹啥。
宋颯欲哭無淚,他要真能買得起仿生人也不必在這裡唧唧歪歪了。。
貝拉米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到旁邊說話。
宋颯亦步亦趨跟了過去,彎下腰:“怎麼了?”
“這個案子已經結了,”貝拉米抿了抿嘴,“算作意外損失,保險賠付,連新的仿生人賽尼爾都已經上崗工作了,他們不會再追究溫酒失蹤的原因及其去向,我們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121型號殘骸就是溫酒。他們沒有配合仿察局調查的義務。歸根結底溫酒失蹤只是財產損失而不是命案。”
“說實話我剛剛纔意識到這算是個盜竊案。”
“東西丟了,如果失主不想找了,我們不能逼着他找。”貝拉米的眼睛黑而平靜。
“難道他們不知道你要來?”宋颯驚訝道。
“我給行政主管費哲發了一封郵件,”貝拉米說,“但是隻能走私人郵件的渠道而不是仿察局的官方郵件,他回覆說歡迎到帕瑟菲就餐祝您愉快什麼的,可能是自動回覆。”
“……太慘了吧。”
“總之我們只能先以客人的身份進入再由機器人通報徵求主廚同意進入後廚。”貝拉米一口氣說完。
“你有錢嗎?”宋颯同情地看着她。
貝拉米嘴脣微微顫了一下,聲音細細低低:“其實……沒有。”
宋颯:“哈。”
雖然更加心酸了,但宋颯發現她吃癟的樣子可愛極了,本來就幼嫩的臉少了平時拒人千里的冰冷,又委屈又掙扎又拼命不願意表露出來地強撐着,最後不得不承認地點點頭,漆黑的瞳孔不情願地別到一邊去,連發梢都灰心喪氣地垂在臉頰邊。
宋颯很想拿手掌掐一掐嘟起她的臉頰,讓她別再發狠地咬自己的牙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花錢帶你進去?”宋颯半蹲在她旁邊,樂得連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貝拉米非常輕微的,輕微到宋颯幾乎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一般點了點頭。
然後她把頭別得更遠了,耳根有點微微發紅。
“我以爲你們會有工資的吶?”宋颯歪頭去看她的表情,拼命憋笑,“不是公職人員嘛?”
“工資很低……”
貝拉米細若遊絲的聲音被風一吹就消散了,內心天人交戰,最後孤注一擲地閉上眼,睫毛都在夏季腥甜的晚風中微微顫抖。
宋颯覺得自己再逗她實在是非常變態非常沒良心,於是嘿嘿一笑住了口。
他想了想,還是乘人之危地揉了揉她僵硬的小腦袋,長臂一攬把她推着往回走,跟迎賓打了個響指:“找個位子,稅我交。”
“誒好的先生。”迎賓微笑着在電子屏上按動了幾個鍵,一道淺藍色的光從宋颯的腳底鋪陳開,像水流一般涌動着流淌向遠處的透明珍珠小間。
貝拉米輕聲說謝謝,聲音低到只有宋颯能恰好聽到的程度。
“謝什麼,”宋颯做了個鬼臉,“我們不是搭檔嘛。”
*
迎賓的光線帶着他們從小路進入了一顆透明的珍珠裡,從帕瑟菲外看,每顆珍珠相較於龐大的乳白色貝殼都小巧迷你,但實際進入卻發現是一間太過寬敞的大廳。
圓形的玻璃穹頂折射着貝殼上落下來的自然白光,頂部遊動着幾朵緩緩開闔的軟水母燈,柔軟的地毯好像要把腳都包裹進去。
四張桌子都在角落裡,被中間的大魚缸屏風隔開,隔着影影綽綽的水流和五彩斑斕的魚羣能依稀望見那邊的人影,但聲音卻被巧妙吸收了,空曠卻沒有回聲,安靜得能聽見細碎的水流聲。
輕點桌面會跳出來一個電子界面,電子界面的首頁就是主廚姜勒自傲地雙手抱胸的照片,兩撇深棕色的鬍子硬朗地橫着,底下是他少年聞名以後驚豔世界的履歷,附帶一些經典菜品的介紹和圖片。
爲了聯繫後廚,宋颯點了召喚機器人。
一隻呆頭呆腦的白圍裙機器人滴溜溜地滑過來,輪子滾在地毯上悄無聲息。
“先生,您好,我是帕瑟菲的小丑魚,請問有什麼可以爲您服務的嗎?”它的金屬頭大而方,說起話來眼睛一眨一眨。
“小丑魚,”宋颯問,“你認識溫酒嗎?”
“溫酒已經不是帕瑟菲大家庭的一員了,”小丑魚搖頭晃腦,眼睛遺憾地撇成向下的八字形。
“這麼說你認識嘍?”宋颯問。
“先生請問您要點單嗎?因爲小丑魚正在工作時間,高峰期業務繁忙,請您諒解哦,先生有沒有忌口呢?”
“你先吃點吧。”貝拉米開口,“不是餓了麼?”
“哇果然是拿人手軟,古人誠不我欺,”宋颯嘿嘿一笑,“你都開始關心我的胃了,我好感動。”
貝拉米的表情一點點凝固,她一時半會真說不出宋颯是故意開玩笑讓她別把錢往心裡去,還是真沒心沒肺要拿她開心。
宋颯見好就收:“沒忌口,什麼都吃,有什麼推薦的招牌菜不?”
打從自動廚機大量生產開始,所有的人類食譜上的數萬計的料理全部被登記在案,此外不同地區的使用者每次研製的新食譜都會實時更新在自動廚機的系統中供人挑選。
換句話說,就連普通家庭都能足不出戶就吃到曾經只有饕餮食客提前一年預約才能享用的頂級佳餚,而且只要有足夠的原材料,任何在手工做菜的年代裡考驗大廚刀工火候的難點都迎刃而解,零失誤,零成本,零距離。
一度所有的餐廳都瀕臨倒閉。
餐飲業的寒冬來得太過突然,在家用機器人開始逐漸普及以後更是雪上加霜。
直到一百六十年前,一家名叫“新意”的餐廳橫空出世,集結了當時全球最頂級的廚師團隊,號稱只供應自動廚機上沒有的料理。
好奇者蜂擁而至,只見當時的主廚也就是後來的“新紀元食神”達利,端上了一本沒有人能看懂的菜單……
菜單上洋洋灑灑寫着“融合的鮮美”“沒出現過的感情”“不知名的菜品”“大約或許”“六芒星”“雪”……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中二病網名列表。
於是食客閉着眼亂點一氣,端上來的東西要麼四四方方,要麼是個完美的球形,要麼顏色在光下變來變去,要麼硬邦邦如同玻璃,沒有任何一個能看出是什麼食材做的,也沒有任何一個能說出到底是什麼味道。
但所有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好吃。
每一個味道都是味蕾全新的體驗,是從沒吃過魚的人第一次吃到鮮味,是從沒斷過奶的小孩第一次舔到糖,是從沒吃過辣的人第一次被震撼,是讓人窮盡語言無法描述的獨創的味道。
從此“新意”聲名遠揚,諸多餐廳照葫蘆畫瓢如雨後春筍一般崛起,開闢了不同口味的流派,一家有一家的特色,而所有的食譜都變成了絕密,成了餐廳密不外傳的核心。
從前的大廚都是在重複無數遍已經完成的菜餚,而現在“創新”變成了唯一的立足點,每個後廚裡都有一個由主廚帶領的研發團隊,跟做化學實驗似的用精密的儀器解析重組各種已知的味道,從已知中創造未知。
但宋颯也沒來帕瑟菲吃過,所以看着菜單上一串火星文就頭疼。
成熟……是個什麼味道?甜的吧應該?
Err……是個什麼味道?苦辣苦辣的?那還能吃?
“我們這邊有新客套餐哦,”小丑魚貼心地推薦,“都是比較招牌大衆的口味呢,方便您選擇一號套餐,還是二號套餐還是……”
“一號吧。”宋颯關閉了電子屏,反正在餐廳吃飯都是聽天由命,跟剪完頭髮睜眼照鏡子的心理一模一樣,要的就是一個願賭服輸,緊張刺激。
“好的先生,一號套餐一人份588幣哦。”小丑魚點點自己的方頭。
“你呢?”宋颯問。
“我不吃。”貝拉米說。
“我聽說你們能吃來着?”宋颯好奇。
“是,我們有個微型分解機,”貝拉米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胃部,“能夠將化學能轉變爲我們可利用的光能,但是我吃了也是浪費了,不如充電。”
“你能嚐出味道嗎?”
“能,是模擬人類味覺的,但……”貝拉米話還沒說完,宋颯跟小丑魚比了個手勢道:“兩份。”
“誒,”貝拉米開口,“爲什麼給我買?”
“你不是能嚐出味道嘛?”宋颯眨眼,“那你乾坐着多無聊,一起吃唄。”
“可我吃下去的食物都變成能量了,”貝拉米不想讓宋颯再給她花錢,“不是浪費了麼?”
“我吃下去的還變成……屎了呢?”宋颯繃不住笑起來,“怎麼,我吃就不浪費了?”
小丑魚呆立住,宋颯的爆炸發言讓它驚恐地轉動腦袋:“先生,請注意文明用詞。”
貝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