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
我叫周軒,江中省臨江市人。家庭成員除了父母之外,還有爺爺。爺爺叫周庸,年輕時風光得很,在船廠工作,內燃機方面的專家。1987年退休後,由父親周易接班。不過這時候單位的效益就已經不是很好了。母親李秀芹是原化工廠的職工,1997年,國有企業改革,母親下崗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擔就全部壓在了父親的身上。
2005年,我參加高考,以總分521的成績考入了本省濱海市的濱海大學歷史系。濱海大學是省重點“211”工程大學,能夠考入濱海大學也算是我超常發揮了。爲此,父親還特意擺了升學宴,把工友們都叫來炫耀一下。平時少言寡語的他,那天喝多了,我永遠忘不了他靠在酒店的牆角,眯着雙眼,看着我微笑的樣子。
然而不幸的事情也隨之而來,就在我去大學報到的前幾天,爺爺去世了。他身體一向很好,沒什麼病,只是睡一覺就和我們說再見了。他79歲,也算是喜喪了。不過爺爺的突然離去,卻給我們一家三口的頭上蒙上了一層陰雲。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我去大學報到的一個星期後,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父親喝了假酒,中風了。好在發現的及時,送去醫院,現在只是說話不太清楚,並沒有什麼大事。
我當時正在參加軍訓,心急如焚,想要請假回家,卻被母親勸阻,說等國慶節放假再回來吧,也不急在一時,你爸現在也沒什麼大事。我聽了母親的話,沒有立即趕回家裡,但心裡總也是不大舒爽的。
時間進入到了九月,天氣逐漸轉涼,而我們的軍訓也到了尾聲,只剩下最後一個科目——實彈射擊。
下午,原本晴朗的天空飄來幾片不和諧的雲彩,越聚越多,最終成了雨雲,黑壓壓的叫人看着就心煩,或許原計劃今天的實彈訓練會被取消吧。
“看什麼呢?”同寢室的李遠達問道。
“看天,”我回過頭道,“你說要是下雨不練了,咱們這麼多天不是白費勁了?”
“咋地,你還盼着練呢?”李遠達撇撇嘴,“這幾天都把人曬傻了,最好能下場大的,也別練了。”
“那怎麼行?我是不反對下雨的,但實彈射擊,千載難逢的機會,還是要練的,那可是真槍!”
我話音未落,只見隔壁寢室班長李勇推開門,探個頭進來道:“下午實彈射擊訓練……”
他話說了一半,我和老達(李遠達,下稱老達)齊齊看向他。“照常!”
“歐耶!”
“籲!”
兩個表示不同情感的擬聲詞蹦了出來,前面的是我的,後面的是老達的。
李勇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倆的反應,問道:“咋啦?”
老達嘆了口氣,“沒啥,練就練吧。”
“嗯,下午一點半集合去靶場,聽說在山上,得走挺遠呢,你們準備準備吧,我去別的寢通知去了。”說完他就消失在了門口。
我揮了揮胳膊,略有些興奮,又隨手撿起迷彩服,抖了抖,掛在牀頭,這才問道:“二哥和小凱呢?”
“誰知上哪鬼混去了。”老達隨手抄起擺放在牀頭的一本小說,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二哥叫白明輝,是寢室裡生日僅次於老達的,所以排行第二。他又高又瘦,喜歡燙頭,喜歡炒股,喜歡汪峰,我曾戲稱說這是二哥的“三大愛好”。
小凱叫石凱,從首都燕京來的,年齡比我還小一些,長得蠻帥,我常嘲笑他是自我發配到這裡的,他高考580多分,明明可以留在燕京的,幹嘛不遠千里來到這樣一個窮鄉僻壤呢?他自己卻說是因爲喜歡海,燕京雖然是首都,但最近幾年老是沙塵暴,環境不好,哪有這裡的碧海藍天。
“對了,我聽說小凱最近好像在和咱班的徐嬌嬌談戀愛,真的嗎?”我一邊脫掉外褲往牀上爬,一邊八卦道。
“八九不離十。”老達則是半躺着看書,頭也沒擡地說道。
我瞄了一眼老達手裡的小說——《草樣年華》,“你還看這種書?”
“你這話說的,我咋就不能看這種書了?”
“這不是黃書嗎?”我故意這麼說,逗一逗他。
“屁,這能叫黃書嗎?這隻能算尺度有點大。”
“那啥叫黃書,你看過唄?”我抓住老達話裡的漏洞道。
老達翻了個身,把臉對着牆,沒好氣道:“滾蛋!”
這時門再次被推開,石凱回來了,掃了一眼我和老達,哭喪着臉道:“聽說下午還得練。”
老達道:“我們早已知道這個噩耗了。”
“唉,天氣預報說下午有大到暴雨,原本以爲都不能練了呢,也不知道是哪個喪心病狂的教官說的,非要練,美其名曰鍛鍊咱們的意志力。咱們又不是真的當兵的,就是個軍訓,至於嗎?”石凱自顧自地說着。
我笑道:“這麼大的怨氣啊,我看是攪了你的約會吧!”
石凱用怪異的眼神看着我道:“這麼快,都知道了?”
“這麼快?可不是嗎,軍訓才20多天,你就把人家小姑娘騙到手了?你這才叫快。”我開玩笑道。
石凱有些不好意思道:“還沒到手,這不追着呢嘛,對了,軒哥有目標沒?”
我白了石凱一眼,“別轉移話題,現在是在說你的問題。”
“呵呵,我有啥問題!”
我沒好氣道:“你知情不報,企圖矇混過關就是最大的問題,說吧,怎麼辦?”
石凱苦笑道:“得了,回頭要是成了,我請哥幾個吃飯,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我心滿意足道。
“吃啥?”老達似乎才聽到我們對話似的,突然來了這麼一句,逗得我和石凱一陣大笑。
下午一點半,我們都在校場集合,二哥白明輝一直沒回寢室,這會見了他,我問道:“你上哪了?”
“網吧,”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最近股市有大動作,我看準了幾支潛力股,你要不要也試試?”
“我哪會炒股啊!”
“不會也沒關係,現在牛市,買啥都賺。你的助學貸款不是下來了嘛,四萬多吧,我跟你說哈,整好了一天一千多,回頭我幫你選個靠譜的潛力股,穩賺不賠。”白明輝趁着排隊行的時候快速叨咕着,那語速彷彿機關槍。
但是他確實把我說動心了,前往靶場的路上,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究竟要不要賭一把呢?
忽然前面有人低聲喊道:“下雨啦!”
我擡起頭,看向陰雲籠罩着的天空,果然一滴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正好砸在我的鼻子上,緊接着就是連續不斷的雨點砸下來。
“真的下雨了,而且看樣子還不小哩!”身邊的石凱有些竊喜道,“應該不用練了吧!”
“唉,應該是練不成了。”我看看前面不遠已然就要抵達靶場,有些訕訕道。
班長去請示教官了,大家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似乎班裡除了我,沒有人希望繼續進行實彈射擊訓練。然而偏偏事與願違,教官說,一切訓練計劃照常執行。我頓時看到了許多張寫滿了失望而又不情願的臉。
“是不是暗爽?”石凱道。
“是也不能說是,會犯衆怒。不過,你不覺得在這傾盆大雨之中,進行實彈射擊訓練簡直太酷了嗎?”
“不覺得,除了你,沒人這麼覺得,你的腦回路還真是清奇。”石凱開玩笑道。
下午兩點鐘左右,我們抵達半山腰上的靶場——實彈射擊訓練基地。我們每個人分到一把56式半自動步槍,沒有上子彈。在實彈射擊前,我們還要進行一次分列式的訓練。
這時已經是大雨傾盆了,草地上都是水,還有泥,混在一起。我們身上的迷彩服也都被大雨澆透了,緊貼在身上好難受。但我仍然是興奮的,那一點難受也就不算什麼了。
我看了一眼距離我不遠處的幾個女生,她們在那裡嘀嘀咕咕不知道說着什麼,而我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一個高個子的女生身上,她叫錢愛妮,人長得漂亮,皮膚也白皙。軍訓都20多天了,她都沒有被曬黑,不知是怎麼做到的。柳葉般的雙眉下,一對紅杏似的眼睛,有着勾人心絃的魅力,鼻尖上有一顆明顯的黑痣。她不怎麼愛笑,給人一種十分高冷的感覺。
只可惜名花早已有主,她的男朋友就是她的高中同學顧向北,兩人是一起考上來的,同系同班,瓷實得很。心理想着,我便將目光瞥向男生中那個身材略有些發福的人,他憨憨的,對誰都是一副笑臉,沒有心機的樣子。不知錢愛妮看上他什麼呢?
幾組分列式練習完畢,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渾身都沾滿了泥,髒兮兮的,已經開始有人抱怨了。不過抱怨也沒用,教官已然開始分發子彈了,按規定每人五顆,打20米以外的靶,上靶就有分數,紅心3分,靶內1分,脫靶0分。最終成績不少於3分的算合格。
我接過子彈,用手掂了掂分量,還挺沉,知道是真傢伙的,心裡莫名地就有點緊張起來。
“立正!”教官突然大聲喝道,“子彈上膛!”
我馬上按照教官指令,將子彈上膛。
“打開保險!”
我也照做……
“臥倒!”
“啪”的一聲,所有準備射擊的同學們都一個姿勢向前撲去,結果就是濺起一地的泥湯。
“噗噗!”很不幸,有泥水迸進我的嘴裡了,但我來不及用手去擦,只聽教官道:“瞄準,射擊!”
“砰!”我勾動扳機,開了一槍,只見遠處的地上冒起一陣白煙,顯然這一槍由於過度緊張,打在了地上,脫靶。
“砰砰砰砰砰!”連續五槍。
這是誰啊,這麼猛,一下子就打光了所有的子彈。我詫異地扭頭向同一排的末尾看去,竟然是錢愛妮。
她將子彈打光,看着不遠處冒起的白煙,竟是全部脫靶了,一顆也沒有打在靶上。她愣了幾秒鐘,然後突然就哭了起來,哭的聲音很大,就好像是在發泄某種情緒。
她身邊的兩個女生趕緊去安慰她,她也不管不顧,只是趴在泥地裡哭,直到教官走到她身邊,將她拉起來,無奈道:“你是太緊張了,一下子打光了,這樣沒法算成績了。”
她本來是被槍聲嚇的,一聽沒成績,哭得更厲害了。教官十分嚴肅道:“規矩就是規矩,這個沒有辦法了。除非有人願意把自己的子彈讓給你……”他說着掃視了一下遠處的靶子,嘆了口氣道:“不過目前只有一個上靶的,1分……”
“砰!”還未等教官說完,槍聲再次響起,把教官都嚇一跳。他尋聲看去,正是我開的第二槍。他剛要對我說些什麼,卻見我站起身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泥湯,然後走到錢愛妮身前,把槍遞給她道:“給你了,裡面還有三顆子彈,這次小心點,別一下子又打光了!”
我是笑着說的,然後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轉身歸隊。教官扭頭看向靶子,一顆子彈正好打在紅心上,3分,這就意味着,我已經及格了。
回到隊伍站定的我,感覺十分良好。可是後來老達告訴我,我當時裝逼的樣子其實挺欠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