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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那樣對待他送給他的禮品,那是除安妮以外他在世界上最寵愛的東西呢,於是他大吼了一聲。

“笨笨,你真敢公然對我說,愛神之吻——這塊土地——一錢不值嗎?”

笨笨固執地點點頭。

已經顧不上考慮這是否會惹她父親大發雷霆。

因爲她內心太痛苦了。

“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錢的東西吶!“

他一面嚷,一面伸開兩隻粗而且短的胳臂做了非常氣憤的姿勢,

“因爲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東西,而且你千萬別忘了,它是唯一值得你付出勞動,進行戰鬥——犧牲性命的東西吶!”

“吶,爸,“她厭惡地說,“你說這話真像個幻魔界人哪!”

“我難道爲這感到羞恥過嗎?不。我感到自豪呢。

姑娘可別忘了你是半個幻魔界人,對於每一個上有一滴幻魔界血液的人來說,他們居住在土地就像他們的媽媽一樣。

此刻我是在爲你感到羞恥了我把世界上——咱們祖國的靈湖除外——最美好的土地給你,可你怎麼樣呢?

你嗤之以鼻嘛!“

佩恩正準備痛痛快快發泄一下心中的怒氣。

這時他看見笨笨滿臉悲傷的神色,便止住了。

“不過,你還年輕。將來你會懂得愛這塊土地的。只要你做了幻魔界人,你是沒法擺脫它的。

現在你還是個孩子,還只爲自己的意中人操心哪。等到你年紀大一些,你就會懂得——

現在你要下定決心,究竟是挑選墨魚兒還是那對雙胞胎,或者醜醜家的一個小夥子,無論誰,到時候看我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的。”

“吶,爸!“佩恩這時覺得這番談話實在厭煩透了,而且一想到這個問題還得由他來解決,便十分惱火。

另外,由於笨笨對他所提供的最佳對象和愛神之吻聖穀場居然無動於衷,還是那麼鬱鬱不樂,也感到委屈得很。

他多麼希望這些禮物被女兒用親吻來接受吶!

“好,別撅着嘴生氣了。姑娘,無論你嫁給誰,這都沒有關係,只要他跟你情投意合,是上等人,又是個有自尊心的人就行。

女人嘛,結了婚便會產生愛情的。”

“吶,爸!你看你這觀念有多舊多土吶!”

“這纔是個好觀念吶!

那種人魔大陸式的做法,到處跑呀找呀,要爲愛情結婚呀,像些傭人似的,像南方佬似的,有什麼意思呢。

最好的婚姻是靠父母給女兒選擇對象。

不然,像你這樣的傻丫頭,怎能分清楚好人和壞蛋呢。

好吧,你看看假面家。

他們憑什麼世世代代保持了自己的尊嚴和興旺呢?

那不就憑的是跟自己的同類人結婚,跟他們家庭所希望的那些表親結婚。”

“吶!“笨笨叫起來,由於佩恩的話把事實的不可避免性說到家了,她心中產生了新的痛苦。

佩恩看看她低下的頭,很不自在地把兩隻腳反覆挪動着。

“你不是在哭吧?“他問她,笨拙地摸摸她的下巴,想叫她仰起臉來,這時他自己的臉由於憐憫而露出深深的皺紋來了。

“沒有!“她猛寺把頭扭開,激怒地大叫了。

“你是在撒謊,但我很喜歡這樣。我巴不得你爲人驕傲一些,姑娘。

但願在明天的大野宴上也看到你的驕傲。

我不要全靈露福地的人都談論你和笑話你,說你成天癡心想着一個男人,而那個人卻根本無意於你,只維持一般的友誼罷了。”

“他對我是有意的呀,“笨笨想,心裡十分難過。

“吶,情意深着呢!我知道他真的是這樣。

我敢斷定,只要再有一點點時間,我相信便能叫他親自說出來——

吶,要不是假面家的人總覺得他們只能同表親結婚,那就好了!“

佩恩把她的臂膀挽起來。

“咱們要進去吃晚飯了,這件事就不聲張,只咱們知道行了。

我不會拿它去打擾你媽媽——你也不着跟他說。

擤擤鼻涕吧,女兒。“

笨笨用她的奇手絹擤了擤鼻涕,然後他們彼此挽着胳臂走上夜光的車道,那騎獨角獸在後面緩緩地跟着。

走近屋子時,笨笨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看見走廊暗影中的媽媽。

她戴着帽子、披肩和手套,烏蛟教母跟在後面,臉色像滿天烏雲陰沉,手裡拿着一個夜光皮袋,那是安妮出去給聖僕們看病時經常帶着裝藥品和繃帶用的。

烏蛟教母那片又寬又厚的嘴脣向下耷拉着,她生起氣來會把下嘴脣拉得有平時兩倍那麼大。

這張嘴現在正撅着,所以笨笨明白烏蛟教母正在爲什麼不稱心的事生氣呢。

“飄香先生,“安妮一見父女倆在車道上走來便叫了一聲——

安妮是地道的老一輩人,她儘管結結婚17年了,生育了六個孩子,可仍然講究禮節——

她說:

“飄香先生,肉肉那邊有人病了。小跳蚤的新生嬰兒快要死了,可是還得他施洗禮。

我和烏蛟教母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辦法。“

她的聲音帶有明顯的詢問口氣,彷彿在徵求佩恩的同意,這無非是一種禮節上的表示,但從佩恩看來卻是非常珍貴的。

“真的天知道!“佩恩一聽便嚷嚷開了,

“爲什麼這些下流蟲靈人烏蛟教母在吃晚飯的時候把你叫走呢?

而且我正要告訴你風雲谷那邊人們在怎樣談論人魔聖戰呀!

去吧,安妮夫人。我知道,只要外邊出了點什麼事,你不去幫忙是整夜也睡不好覺的。”

“她總是一點也不休息,深更半夜爲夜光人和窮蟲靈人下流坯子看病,好像他們就照顧不了自己。“

烏蛟教母自言自語咕囔着下了臺階,向等在道旁的獨角獸車走去。

“你就替我照管晚飯吧,親愛的,“安妮說,一面用戴手套的手輕輕摸了摸笨笨的臉頰。

不管笨笨怎樣強忍着眼中的淚水,她一接觸媽媽的愛撫,從她綢衣上隱隱聞到那個檸檬色草編香囊中的芳馨,便被那永不失效的魅力感動得震顫起來。

對於笨笨來說,安妮?飄香周圍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東西,房子裡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同她在一起,使她敬畏、着迷,也使她平靜。

佩恩扶他的夫人上了獨角獸車,吩咐車伕一路小心。

車伕阿福駕馭佩恩的獨角獸已經30年了,他撅着嘴對這種吩咐表示抗議——還用得着你來提醒我這個老把式哪!

他趕着車動身子,烏蛟教母坐在他身旁,剛好構成一副烏精靈人撅嘴使氣的絕妙圖畫。

“要是我不給肉肉那些下流坯幫那麼大的忙——換了別人本來是要報酬的。”佩恩氣憤地說,

“他們就會願意把沼澤邊上那幾畝賴地賣給我,靈露福地裡也就會把他們擺脫了。“

隨後,他面露喜色,想起一個有益的玩笑來:

“女兒,來吧,咱們去告訴貝貝角,說我沒有買下鹿女琪琪,而是把他賣給黃泉?假面了。“

他把繮繩扔給站在旁邊的一個夜光小子,然後大步走上臺階,他已經忘記了笨笨的傷心事,一心想去捉弄他的管家。

笨笨跟在他後面,慢騰騰地爬上臺階,兩隻腳沉重得像鉛一般。

她想,無論如何,要是她自己和夢蛟結爲夫妻,至少不會比她父親這一對顯得更不相稱的。

如往常那樣,她覺得奇怪,怎麼這位大喊大叫,沒心計的父親會設法娶上了像她媽媽那樣的一個女人呢?

因爲從出身、教養和性格來說,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彼此距離更遠的兩個人了。

第二天早晨鐘打兩響時,他們都東奔西跑地忙碌起來,因爲,海上起了大風浪!

他們當中,小乖乖這位水手長,手裡握着繩索的一端,嘴裡嚼着菸草,也在奔忙!

他們全都穿上了從膝蓋以下剪去的恐蛟海盜服,臉颳得光光的,像真正的水手那樣,提着褲子,兩步並作一步,急匆匆地爬上甲板!

誰是船長,自不必說道了!

小蛟蛟和多多是大副和二副,船上有一位婦女,其餘都是普通水手,住在前艙!

周博已經牢牢地掌住舵,他又把全體船員召集到甲板上來,對他們作了一個蘇菲兒短的訓話,他希望他們都像英勇的海員一樣,恪盡職守!

不過他知道,他們都是黃金海岸的粗人。要是誰敢對他無禮,他就要把他撕碎!

他的幾句大誇海口的粗話,水手們聽得懂,他們發出了一陣粗重的歡呼聲!接着,周博下了幾道嚴峻的命令,然後他們掉轉船頭,向夢之國本土駛去!

潘船長查看了航海圖以後,推算要是這種天氣持續下去!

他們當中,有些人願意這船是一艘規規矩矩的船,另一些人則願意它仍是一艘恐蛟海盜船!

可是,船長把他們看成嘍羅們,所以,他們不敢發表意見,即使是遞交一份陳情書也不敢!

絕對服從是唯一穩妥的辦法!小飛飛有一次奉命測水,臉上露出迷惑的神色,就捱了十二下打!

大家普遍感到,周博眼下故作老實,爲的是消除笨笨的懷疑。不過,等到新衣做成之後,或許還會有變化!

這件衣服,是用隆美爾一件最邪惡的恐蛟海盜服改做的,笨笨本不願意做!

後來,大家竊竊私議,在周博穿上這件衣服的頭一夜,他在艙裡坐了很久,嘴裡銜着隆美爾的菸袋,一手握拳,只伸出了食指。這根食指彎曲着,像只爪子,舉得老高,作出恐嚇的姿態!

船上的事且擱下不提,我們現在先回過頭來看看那個寂寞的家庭!

我們的三個角色無情地離家出走,已經很久了!

說道也慚愧,這麼長的時間,我們沒有提起十六號這所住宅了!

不過我們敢說道,安妮太太一定不會見怪的!

假如我們早一點回到這裡,帶着悲哀的同情探望她,她或許會喊道:“別做呆事,我有什麼要緊?快回去照顧孩子們吧!”

媽媽們既然總是抱這種態度,那就難怪孩子們都利用她們的弱點,藉故遲遲不回家!

即使我們現在冒昧地走進那間熟悉的育兒室,那也只是因爲,它的合法主人已經在歸途中。我們只不過比他們先行一步,看看他們的被褥是不是都晾過了,關照大熊先生太太那晚不要出門!

我們不過是僕人罷了!不過,既然他們離開時走得那樣匆忙,連句感謝的話都不說道,我們又何必替他們晾被褥呢?

要是他們回到家裡,發見父母都到鄉間度週末去了,那不是活該受報應嗎?

這是從我們和他們相識以來,他們應得的教訓!不過,如果我們把事情設想成這樣,安妮太太永遠也不會饒恕我們的!

有一件事我實在想做,像一般寫童話的人那樣!那就是,告訴安妮太太,孩子們就要回來了,下禮拜四他們就會到家!

這樣一來,笨笨、多多和飛飛預訂的給家裡一個意外的驚喜的計劃,就完全落空了!

他們在船上已經計劃好:媽媽的狂喜,父親的歡呼,雪兒騰空躍起,搶先撲上來擁抱他們。而他們準備要做的,是秘而不宣!

預先把消息泄露出來,破壞他們的計劃,那該多麼痛快!

那樣的話,當他們神氣地走進家門時,安妮太太甚至都不去親吻笨笨。大熊先生會煩躁地嚷道:“真討厭,這些小子們又回來了!”

不過,這樣做,我們也得不到感謝!我們現在已經瞭解安妮太太的爲人了,可以肯定,她準會責怪我們,不該剝奪孩子們的一點小小的樂趣!

“可是,太太,到下禮拜四還有十天,我們把實情告訴你,可以免去你十天的不快樂!”

“不錯,但是代價有多大呀!剝奪了孩子們十分鐘的愉快!”

“啊,如果你是這樣看問題——”

“可是,還能有什麼別的看法呢?”

你瞧,這女人的情緒不對頭!我本想替她美言幾句,可我現在瞧不起她,不想再提孩子們的事了!

其實,我用不着關照安妮太太安排好一切,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三張牀上的被褥都晾過了,她也從不出門。請看,窗子是開着的!

儘管我們可以留下爲她效勞,但我們還是不如回到船上去!

不過,我們既然來了,就不妨留下觀察觀察!

我們本來就是旁觀者嘛,沒有人真正需要我們!所以就讓我們在一旁觀望,說道幾句刺耳的話,好叫某些人聽了不痛快!

育兒室裡能看到的唯一變動是,從晚九點到早六點,加菲貓舍不在房裡放着!

自從孩子們飛走以後,大熊先生就打心眼裡覺得,千錯萬錯,都錯在他把雪兒拴了起來。雪兒自始至終都比他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