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杯酒解兵

蓬門未識綺羅香,擬託良媒益自傷。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鬥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爲他人作嫁衣裳。

夜裡下了一場雨。

早晨起來的時候,天氣少有的涼爽。嗅着空氣中泥土的氣息,整個人都感覺精神了許多。王嬿在宮女的服侍下梳洗完畢,開始伺候平帝用早膳。今日不是朝會的日子,又正值杜吳請了病假,平帝難得的清閒半日。

昨天的夜宴雖說最後被匡鹹鬧得有點不歡而散,不過杜吳講的故事自己基本上倒是完整地講給了王莽。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帝要收回權力了,過幾日找幾個官員上奏一番,再得到太皇太后的支持,朕就能掌控朝局,實現抱負了。想到這裡,平帝不由得心情舒暢起來,連看皇后的眼神都變得歡快了一些。

“陛下今日看起來氣色很好,可是有什麼好事,能說給臣妾聽聽,讓臣妾也爲陛下開心一下嗎?”王嬿看平帝心情不錯,說話也放開了些。

“皇后不用這麼拘謹,昨夜朕宴請宰衡,把夫子講給我的故事給宰衡講了一遍,如果不是匡鹹出來攪局,昨夜許就大功告成了。”

“哦?杜博士講的故事嗎?那肯定是極好的。臣妾未入宮之前,曾聽杜博士講過一個鸚鵡和琵琶的故事,也極爲感人。陛下,杜博士給您講了什麼故事?能不能也講給臣妾聽聽?”提到杜吳,王嬿心裡總有一種莫名的期待,哪怕是他的一點點消息,都能讓自己的心裡泛起漣漪。

“嗯,講的是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平帝又將故事給王嬿講了一遍,王嬿越聽越心驚,聽到最後甚至心裡都開始發慌起來。她不明白爲什麼杜吳要給皇帝講這樣一個故事,更難以想象父親聽完這個故事後的想法會是什麼。弒君是不太可能的,畢竟父親還是很看重名聲的,難道要廢了皇帝?這也不可能,平帝畢竟是皇帝啊,兩種情況都不可能,那會是什麼呢?王嬿苦苦思索,不得要領。平帝看王嬿表情凝重,不由驚奇道:“皇后怎麼了,難道朕做得不對?”

王嬿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父親的殘忍和狠毒她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平帝會面臨怎樣的命運。

“陛下,昨夜臣妾有些失眠,以致精神恍惚,請陛下見諒。”

“既如此,今日給太皇太后請安的事皇后就不用去了,朕自會去說與太皇太后。”平帝很是瀟灑地說道。

“謝陛下體諒,臣妾只是小疾,並無大礙,稍事整理一番便會去給太皇太后請安。”王嬿謝絕了平帝的善意,自從敬武長公主的事情之後,太皇太后對王氏一族頗有微詞,順帶着對自己也有了一些意見,所以她一次請安都不能落下,更何況今天她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政君笑眯眯地看着給自己請安的平帝,自從那個博士進宮之後,小皇帝明顯喜歡上了讀書,這在以往是極難看到的情況。眼瞅着平帝一天天地如飢似渴讀書,這讓王政君很是欣慰。

“皇帝啊,朕其實不太想管太多,朕也想着早一日脫開這所有的繁冗政務,每日裡養養花曬曬太陽。以前你還小,覺得是朕在約束你的權力,其實朕是擔心你鎮不住朝堂上的那些老傢伙。聽說昨晚你宴請了宰衡?”

“回太皇太后的話,孫兒昨晚在未央宮宴請的宰衡,還給他講了個故事呢。”

“好,好,好。乖孫兒,找個機會,朕敲打敲打那些大臣元宿們,告訴他們,以後的朝廷,由皇帝說了算。朕,不,以後要改口哀家了,哀家以後就不再跟這些老狐狸們鬥智鬥勇了。朝廷,終歸還是要由你說了算的。”

“謝太皇太后隆恩。孫兒一定繼承高祖遺願,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皇帝。”

“好,好,起來吧,你就不要在我這兒待着了,趕緊去忙你的事去吧,朕,不,哀家會挑個好日子,給你舉辦一個親政大典,以後哀家就可以天天享福了。”

得了王政君的許諾,平帝無比開心起來,叩完頭,領着宦官就出了長樂宮,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召杜吳進宮,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這孩子。”王政君看着他的背影,對身邊的老宮女笑着說,“抽時間給慈姑提個醒,皇帝親政以後,會比較勞累,讓她好生照顧着,若是消瘦了,哀家讓她好看。”

“諾。”

此時門口有宮女走進來:“啓稟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給您請安來了。”

王政君點了點頭,不一會兒,王嬿帶着夜燕進來行禮。王政君笑了下:“一家人了,哪裡這麼多禮數。快起來吧。看座。”

“皇后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是不是昨夜沒有休息好啊?”王政君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葡萄,剝了一顆放進嘴裡。別的水果她都喜歡剝好的,唯獨這葡萄,喜歡自己親自動手。

“承太皇太后下問,臣妾昨夜休息甚好,並無大礙。今日裡來,是有件事情想問太皇太后請個旨意。”

“哦?問哀家請旨意?不必了,以後這些事你直接問皇帝就行了,哀家剛纔還跟皇帝說要擇個良辰吉日給他舉辦親政大典呢?”

此言一出,王嬿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太皇太后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番還政,是真情還是試探,不得而知,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太皇太后經驗豐富,陛下年歲尚淺,且朝中政事繁忙,臣妾擔心陛下……。”

聰明人說話,往往言未盡而意先達。王政君聽出了言外之意,笑着說道:“知你心疼皇帝,只是這親政早晚要來。哀家已經參與政事幾十年,早就不想管這些是是非非了。況且皇帝最近一段時間表現非凡,想來做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還是勉強可以的,剩下的不足可以學嘛。對了,你身爲皇后,乃後宮之主,一定要照顧好皇帝的飲食起居,做好後援工作啊。”

“臣妾謹遵懿旨。”

“好,嬿兒,以後多來陪陪哀家,哀家老了,就想找個人說說話。”

“是,嬿兒以後常來陪姑媼說話。”

王嬿頓了一下,又開口道:“媼媼,嬿兒有件事想求您。”

“這孩子,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是這樣的。紫蘇這孩子,您是看着長大的。前段時間她的情況您也知道了。嬿兒進宮後,現在還能護着她的也就只有二弟仲孫了,可惜他自從外地回京後,就被父親關在了世子府。媼媼能不能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嬿兒在這裡給您叩頭了。”

說着,王嬿就跪在了王政君面前,淚如雨下。

王政君心裡嘆息一聲,叫宮女扶起了王嬿。

“按道理講,我也不是不能辦,只是仲孫在朝中一無官職,二非皇子,哀家以何緣由呢?”

王嬿早有準備:“功顯君雲遊已半月有餘,慣例應有直系子嗣靈前守孝三年的。臣妾之父的守孝已經被奪情,爲什麼不讓仲孫代替臣父呢?媼媼覺得可行嗎?”

王政君點點頭:“大漢建國以來就是以孝立國,太宗皇帝更是仁孝的典範。太史公曾經對太宗皇帝有過極高的評價: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大於孝文皇帝。現在太常寺的博士們還時不時地把當年太宗皇帝爲母親嘗湯藥的軼事講給皇子們聽。嬿兒所言極是,既如此,哀家直接下個旨意,讓王獲代替其父安漢公爲功顯君守孝三年,三年期滿後,擢升爲尚書僕射,進尚書檯歷練歷練吧,也算對得起他那個臨淄侯的身份。”

王嬿大喜,她沒想到太皇太后連二弟以後的路都給安排好了,一旦進入尚書檯,二弟的身份就是朝廷六百石的中級官員,而且這個六百石的官員可比同級別的權力要大得多,也算有了傍身之階了。

王嬿鄭重地謝過王政君後,兩人又閒聊了片刻,見陽光明媚,便攙着老太太去了上林苑。

與長樂宮明媚的陽光相反,此刻的大司馬府裡,氣氛有些壓抑。

王莽自昨夜夜宴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遍遍地查看杜吳當初的隨身物品。

帶着長城垛口的揹包,有些泛潮的蘇煙,一個印着他的畫像卻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的卡片,還有那個畫着缺口李子的金屬板,讓他再次對杜吳的身份產生了更深的神秘感。夜宴上聽平帝講的那個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堪稱是皇帝奪權的經典,而且故事聽起來就是那麼的真實,哪怕被平帝講的磕磕巴巴,但那種感覺就像是被地府的陰風從腳到頭吹了一遍,遍體生寒。好在後來匡鹹進來攪局,自己免去了當面回覆的尷尬。只是當初確實忘了一點,既然自己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到熒惑衝月,太常寺那幫人再是廢物,也能看到這等奇異天象。說不定明日上朝之時,太史令和太常寺卿肯定會藉此大發文章,弄不好還會波及到自己。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一些人,想辦法平安度過這一關。只是這個杜吳怎麼會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呢?他到底是什麼來歷?到底能不能爲我所用?此事他能不能幫我的忙呢?

帶着一連串的疑問,王莽讓老管家把杜吳請到了自己的客廳,兩人據席而坐,王莽笑道:“近些日子有些瑣碎事情要忙,少不得慢待先生,還請先生勿要見怪。”

杜吳趕緊起身行禮,連稱不敢。

“老夫今日請先生來,是想要先生爲我謀一事。”

“宰衡請講,杜某必當竭盡全力。”杜吳自從給紫蘇出了營救王獲的主意後,自己也想明白了。既然鬥不過王莽,那就暫時趨附於他,取得信任後再借機尋找出走機會。

“先生又錯了,老夫說過,在家裡還是稱呼老大人爲好,這樣親切。”王莽捻着鬍鬚糾正杜吳。

“是,老大人,這次是杜吳有些不知好歹了。請問老大人所慮何事?”

“昨夜老夫去赴陛下的夜宴,臨近宮門時,發現夜空中熒惑星突然直衝太陰,後,宴會過半,太常寺卿居然闖宮見駕,言明熒惑守心,主帝星移位。老夫曾聽人言,本朝孝成皇帝綏和二年,天空現熒惑守心,孝成皇帝逼丞相翟方進自殺,以避其禍,然次月孝成皇帝就駕崩於未央宮。老夫擔心明日上朝之時肯定會有人藉此大發文章,恐怕於老夫不利啊。”

杜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老東西是怕自己步了翟方進的後塵。至於熒惑守心,杜吳心裡明白這其實就是個普通的天文異象,根本沒有什麼特殊功效,但是現在是兩千年前的漢朝啊,這些古人的觀念可謂根深蒂固,你要是用科學的方法解釋這件事,不等說完沒準就會被人當成瘋子給關進大牢裡去。熒惑守心,就是火星土星和心宿二的三星一線現象唄,記得自己以前看動漫《秦時明月》裡有一集就是熒惑守心呢,想到這裡,杜吳又問道:“是不是前朝始皇帝三十六年也出現過一次熒惑守心,而且還有一個石碑出土, 寫的是始皇死而地分?”

“先生果然博學,確實如此。”王莽不由地翹了個大拇指,“既然先生能說出前朝舊事,也就明白老夫的困惑所在了。請先生指教。”

杜吳略一思索,開口道:“始皇死而地分,始皇死而地分,有了,老大人,我們何不在長安近郊找個隱秘之地,也埋上一塊石碑,上面寫一些皇權永固的字呢,這樣一來,陛下又有何由忌憚老大人,而朝中諸位大人又該以何因彈劾您呢?”

王莽深深地看了杜吳一眼,興奮地一拍案几:“好辦法,好辦法,先生果然智計超羣,老夫佩服,老夫佩服啊!”說罷話鋒一轉:“只是先生給陛下講的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又是用意何在呢?”

六月的天,驕陽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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