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瀘沽湖的陽光太好,太迷人,它灑在牀上,人想要睡懶覺的心思就會不自覺的被趕走。安安在聶以舟懷裡只賴了一會兒,就爬起來張羅着換衣服出門了。
走出客棧,就是大片大片的湖光山色。美景來的太突然而強烈,安安都覺得眼睛似乎不太夠用了。
晨曦中的瀘沽湖特別特別的美,湖面碧波盪漾,泛着淡淡青煙。四周的山巒沐浴着金色的陽光,把湖水包裹在中央,五彩豔麗的經幡在風中飄舞,不時有豬槽船穿梭於湖面的靜穆中,偶爾傳來摩梭人悅耳的歌聲。
呼吸着清爽的帶着湖水氣息的空氣,安安覺得整個人都彷彿被這空氣洗的乾乾淨了。她臨湖遠眺,回頭笑笑對聶以舟說,“要去騎車嗎?據說可以騎車去草海。”
所謂的草海,其實是個面積很大的高原湖泊。因長年泥沙淤積,湖水較淺,生有茂密的蘆葦而得名。草海內蘆葦如牆,水路錯綜,紅衣白裙的摩梭姑娘划着豬槽船出沒其中,悠揚的“啊哈吧啦”民歌在水草叢中迴盪。
兩個人騎着一輛雙人自行車,走走停停,到處拍拍照片,看看風景,悠悠閒閒的,到了草海已經接近了中午。
安安站在草海邊上,牽着聶以舟的手,“聶以舟,可惜不是秋天來的,剛剛聽人說秋天的草海纔是最美的,一片金黃,還有很多候鳥。”
聶以舟笑笑,“美的從來都不是風景,而是看風景的心情。”
安安側過頭看他,他的頭髮被風吹亂,陽光把他的臉分割成了一半明亮一半陰影。她輕輕笑了,“你說的真好。”
是了,有他的日子,無論什麼風景,都是最美的。
和許多人一樣,他們也去了走婚橋。安安給聶以舟講網上看到的走婚的傳說,說很久以前,一對相愛的男女分別住在草海兩岸,一到晚上,男子就划着豬槽船到對岸與自己心愛的女子約會。第二天天亮後,又划着豬槽船返回家中。
不論颳風下雨、嚴寒酷暑,男子從未間斷。看着愛人每天辛苦地划船往返於草海兩岸,女子十分心疼,便有了在草海上搭建一座橋的想法。
兩人商定後,便在草海上修建了一座木橋,後人稱之爲“走婚橋”。從那以後,男子就可以從橋上到對岸去,和女子走婚。
安安感嘆摩梭人的婚戀方式真是浪漫而傳奇,聶以舟似乎不經意的說,其實兩個人組成家庭,在瑣碎的生活中陪伴到老,纔是真正的浪漫。
安安張了張嘴,最後什麼都沒說。
其實,聶以舟,我們原本,也可以的。
她的眼睛很酸澀,只好扭過頭去眺望草海。
就算,這輩子不可以了,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只要我等着你,總有那麼一次,是可以的吧。
後面有幾個女孩子歡笑着走過來,安安突然對聶以舟說,“你等下,我找人幫我們拍張照。”
她找來的是一個圓臉的女孩子,把相機遞給她,自己拉着聶以舟倚在橋欄杆上,背後是藍天白雲和大片的草海。
女孩子很爽朗熱情,舉着相機指揮着,“那個帥哥,對,說你呢,摟緊你女朋友的腰…好的…頭靠近點,再靠近點…親密一點…。”
她說到“你女朋友”的時候,聶以舟的身體僵了僵,張開嘴想要說什麼,最後只是無奈的笑了笑,倒是安安,笑的很歡,拉着他說,“讓你靠近呢,帥哥。”
女孩子看着相機,數着“1…2…3”
她數到3的一瞬間,安安側過頭,輕輕吻在了聶以舟的臉頰上。只是蜻蜓點水一樣的一個吻,帶着她芬芳的氣息,在聶以舟愣神之間,就離開了。
照相的女孩子呵呵笑着說,“ok,很好,美極了。”
安安跑過去拿回相機,自己看着,笑的眉眼彎彎。
這張照片,後來被安安放大了,掛在牀的正對面,無數個夜裡她站在牆邊,靜靜的把自己的臉貼着照片中他的臉,淚流滿面。
下午,兩個人騎着車往回走的時候,路過了一處寧靜的淺灘。淺灘邊上綠樹成蔭,湖水清澈透明,剛剛沒過人的腳背。
安安叫嚷着要去和湖水親密接觸,聶以舟就笑着把車停在邊上,自己靠着樹席地而坐,看着她歡笑着衝進水裡,濺起快樂的水花。
水底有絨絨的水草,安安踩上去,軟軟的,她就孩子一樣的左跳跳右跳跳,咯咯的笑着,“聶以舟,來呀,好舒服啊。”
聶以舟呆呆的看着碧水藍天下,女孩子明媚快樂的笑臉,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酸的睜不開,他閉上眼睛,慢慢的垂下了頭。
安安,如果可以,多麼希望能讓你永遠這樣快樂。
可是,安安,如果不能,我只希望,你能快樂。
無論這快樂,是不是與我有關。
回到客棧,聶以舟的臉色就有些疲憊。儘管他溫柔的撫着安安的頭髮,說着“沒事。”安安心裡還是深深的嘆息,無論多麼不想承認,他的體力,到底在衰退了。
還記得小時候,聶以舟帶着她去長城,後來她走不動了,他就揹着她一路跑上去。她在他的背後歡笑着,他說,“耍賴就我們安安最擅長了。”
那時候,他的身體多好啊,年輕而有力,她以爲他一輩子都會是這樣的。
聶以舟洗了臉就睡了,安安靠坐在牀頭,細細的、溫柔的看着他的眉眼,聽着他的呼吸,覺得自己又快要控制不住流淚的衝動了,於是趕緊走出了房間。
她不要他再看見她哭,再也不要他看見了。
因爲她知道,他會難過,儘管他的難過永遠都是放在心裡的,但是,沒有誰比她更知道,他有多難過。
她捨不得他難過,真的,捨不得。
可能因爲天還沒黑,小酒吧裡面沒什麼人。安安意外的看見了那個不常露面的女老闆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看着窗外的湖水,喝着酒。
安安覺得應該走過去打個招呼,卻在距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停住。她敏感的感覺到女老闆今天不太對,似乎,有種很淡很淡的哀傷。她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打給招呼,而女老闆卻回過頭,看着安安笑笑,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座位,“可以陪我坐坐嗎?”
兩人面對面坐着,女老闆叫過服務生,給安安點了一杯酥理瑪酒,“嚐嚐吧,來瀘沽湖怎麼能不喝它呢。”她雖是笑着,眼神卻沒有了那日的明亮神采。
酒的味道不錯,安安連着喝了幾口。過了一會兒,女老闆纔再開口,“爲什麼不告訴他,你愛他?”
安安拿着酒杯的手一頓,擡眼看着她,片刻,笑了,“怎麼你這麼厲害呢?”女人也笑了,“我是過來人啊。”
“不能說。他也…未必真的不知道。”安安低低的說。
女人看着湖面,有風吹過,她的長髮隨風飛舞。一瞬間,安安看見了她眼角隱約的細紋,原來,她不是那麼年輕了。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不知道爲什麼,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她幽幽的說。
“認識他的那一年,我比你還要年輕。花一樣的年紀,不知人間疾苦,最大的苦惱不過是考試考差了。”
“他站在梨樹下,姿容挺拔,眉眼清俊。我想起三毛初見荷西的驚豔,什麼也說不出,只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呢”她的語調飄忽,彷彿是對安安說着,又彷彿,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愛上他太容易了,而我至今不明白,爲什麼他也會愛上這麼平凡的我。那時候的我們,都太年輕,以爲這世上,只有愛情最大,其他的,我們都不在意。”
她抿了一口酒,笑笑,似乎很隨意,安安卻覺得無比苦澀,“我們很相愛,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們一起到處吃東西,看電影,他騎着自行車帶着我滿城的玩。”
“我們爬到山頂,他在一個大石頭上面刻下一行字,‘任清雨,季明遠永生永世永不分離。’”她看着湖面,還是微笑,眼裡卻似乎水霧濛濛。
“大學畢業那年,我們一起來了瀘沽湖。那時候,這裡還很原始,也更幽靜。我們在女神山上許下誓言,他說,回家以後就和他媽媽來我家,請求我爸爸把女兒嫁給他。”
安安靜靜的聽着,而女人的語調,漸漸低緩,帶着濃的化不開的哀傷。
“可是,老天爺真的太喜歡捉弄人了。你能想到嗎,就有這麼巧,他的爸爸以前曾經因爲被別人誣陷偷盜被判入獄,後來氣不過,在獄中自殺了。當時,他只有六歲,而審案的,就是我的爸爸。”她慢慢伏在自己的胳膊上,臉埋着,安安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流淚。
“他媽媽以死相逼,我們不能不分開。我很傷心,就去了美國。沒想到,5年後我回來的時候,才知道,他…得了骨癌,已經…到了晚期”她說的很艱難。
“我去看他,他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笑着說,‘清雨,我終於等到你了。’我卻忍不住哭了。那樣好看的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因爲化療,頭髮都掉光了。”安安聽着她細細的啜泣,心痛如絞。
她的聶以舟,她唯一的愛人,到了那天,她又該如何去面對?
“最後的日子,我們一刻也沒有分離過,63天,只有63天,最痛徹心扉卻又幸福的63天。”
她最後說,“今天,是他離開整整八年的日子,我這一生最後悔的,是沒有做他的女人。那麼,索性就用餘生,守着我們的誓言吧,其實,也很好的。”
很久,她擡頭,已經沒有眼淚。
安安卻在她的話裡淚流滿面。
淚光中,安安緩緩笑了,“是啊,也很好的。”她說的很輕,不知道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