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安安再回到包間以後, 就有些恍惚。
包間裡大家還在唱歌,有人起鬨要安安和賀鴻軒合唱,賀丹嬉笑着說, “安安是我嫂子, 你們說唱就唱啊。”
有個叫小哨子的男孩子, 賀丹初中的同桌, 正好坐在賀鴻軒身側。他用肩膀碰了碰賀鴻軒的肩膀, “賀哥,唱一個唄,你可別說不會, 賀丹都跟我們吹你無所不能呢。”
賀鴻軒笑,“你聽她的, 她吹牛呢。”然後轉頭看安安, “唱嗎?”
安安定了定神, 輕笑,貼近他耳朵, “你真會唱歌?不會把狼招來吧,這裡離動物園可沒有幾站路。”
男人側頭看她,“原來你一直以爲我不會啊,那我必須爲自己正名,你男朋友我, 的確還算是會唱歌的。”
後來兩人一商量, 選了一首《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一來, 兩人都會唱, 二來,在賀丹的生日唱也合適, 對安安來說,也算是感謝賀丹這個朋友在自己生命中的陪伴。
大屏幕上,大鼻子的成龍笑容溫暖的看着蘇慧倫,而屏幕下,高大英俊的賀鴻軒微微側頭,眼含笑意看向自己身邊的女孩。
女孩也微笑着看着他,輕聲開口,“看時光飛逝,我祈禱明天,每個小小夢想能夠慢慢實現…”
她的聲音輕柔婉轉,有溪水的歡悅;他的聲音清冽乾淨,帶着陽光的氣息,合唱的時候,下面有人喊“wow,年度最美和聲!”賀丹撲過去捂住那人的嘴,“閉嘴,聽歌呢。”
歌盡,賀鴻軒攬住安安的肩,在她的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一觸即離。安安垂下眸,忍住心頭翻滾的關於另一個人和另一首歌的思緒,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晚上賀鴻軒送她回家,安安就把遇到劉昀的事情告訴了他。
賀鴻軒看着她的眼睛,“安安,你想確定她是不是你的姐姐,只需要找到她,說服她做DNA檢測就可以確定。這個不需要擔心,那麼,你現在是在擔心什麼呢?”
安安垂頭,“我不知道,一方面,我希望能找到我姐姐,但是另一方面,鴻軒,我對她感覺不好。”
“我聽到他們說話,我對她感覺很不好。我怕我找回的姐姐,是我無法真心喜歡的樣子。”
他聽了靜了靜,然後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安安,別想那麼多了,如果你不去找她,你以後也不會安心。但是如果她不是你喜歡的樣子,以後少一些聯繫就是了。你不是還有我和丹丹呢麼”
安安點點頭,還是有些不開心。
那種感覺真的不好,看着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一個人說着那樣現實而絕情的話,就像自己在說一樣,很違和。
自從被指定了負責林軍所在醫院的項目以後,安安就要不時的和林軍見面。
一般情況下,她都去他的辦公室,有時候談採購數量、價格、交貨及付款週期,有時候送藥品的各項資料,樣品,以及合同。
林軍對她算不上很熱情,也不算多冷淡,反正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安安覺得,這樣正好。
她受不了他的熱情,就像受不了眼鏡蛇圍着你轉圈圈;她也暫時不希望他太冷淡,因爲她還需要從他那裡拿單子,所以不得不應酬他。
這就是現實,你不能給所有你不喜歡的人臉色看,除非你爸爸是比爾,還得姓蓋茨。
工作兩年,安安已經漸漸學會了堆上虛假的笑容,忍耐讓自己覺得噁心的人,有時候,還要送上一點廉價的奉承。
她倒是無所謂,就像賀丹說的,這個社會,誰不是這樣呢?真心真意只給那些對自己真心相待的人就夠了,其他的人,順情說話好足矣。
賀丹的上司是個胖女人,她某天穿了一條花褲子,整個人顯得肥胖而滑膩,賀丹卻還是昧着良心說“就要穿的這樣鮮亮,多好看啊”雖然事後她和安安說的時候,自己被噁心的差點吐了。
而安安自己也一樣,同事生了小孩,帶着照片給大家看。孩子皮膚黑,眼睛小,頭上沒有幾根毛,讓你找不出半點地方可誇。可是按照規矩,看了照片總不好一聲不吭的,所以她還不是硬擠出來一句,“這孩子長得真大。”
儘管自己都覺得說的太假,好歹是說了一點應景兒的話。
可是對於林軍,她怎麼也奉承不來。就連笑容,也是強擠出來的。也許,擠得太刻意了,她自己也覺得很難看,難看的不敢照鏡子。
所以,林軍有一回說,“陳安安,你搞清楚,現在我是甲方,學會笑的好看點對你有好處。”
他當時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磨着指甲,這話說的慢悠悠的,透着絲絲涼意,安安差一點就繃不住了,費了好大力氣才又擠出笑容,“知道了,林科長,謝謝提點。”
那天晚上安安回家氣的不行,飯都沒吃,打開電腦就寫郵件給聶以舟。
“以舟,我今天氣死了。那個林軍,你還記得嗎?就是以前我和你說過,看人的時候從下往上看,眼神特別陰暗那個。他現在可風光了,做了一家醫院的藥品科副科長”
“別看芝麻綠豆的官兒,其實權利不小。這不是我們公司在做他們醫院的採購項目嗎,他說認識我,結果領導讓我負責這個項目,鬱悶死了。”
“本來我看見他就噁心,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擠出點笑容,結果你猜人家說啥,‘陳安安,你搞清楚,現在我是甲方,學會笑的好看點對你有好處’你說這個人多噁心。”
“以舟,你說世界上怎麼有這麼討厭的人呢?哎呀,算了,我也就是和你說說,沒事的,我都挺好的,不要擔心我。”
“其實,我只是想你了,沒事,真的。”
“以舟,我愛你,晚安。”
寫完了,就要點發送的時候,安安想,如果他在,肯定會說,“這麼不開心,就不要做,我們換個工作好了。”
他總是寵着她的,看不得她不開心。
於是安安又不想發這個郵件了,誰知道,手一抖,一個不小心,還是發出去了。
她對着屏幕發了一會兒呆,搖搖頭,算了,讓他擔心一下吧,省得把我忘了。
第二天,她給林軍打電話,要去把合同給他送過去。這個合同已經談定了,他們公司這邊也蓋好章了,只需要他那邊蓋章以後各執一份就完事了。
合同簽完,她就可以有一陣子不用聯繫這個人了。安安盼着這一天已經盼了很久了。
誰知道,林軍說沒空,她只好另約時間。
連續約了好幾天,這個人都說沒空,安安真的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一個破藥品科的副科長,有這麼忙嗎,把自己當□□總理啊?
賀鴻軒這段時間去四川做心理援助不在家,安安也沒人商量,只好在□□上和賀丹抱怨,賀丹就說,“你再試試,如果還是這樣,八成是特意拿着褶兒等着你去求他呢,我看那人就不是什麼好鳥,一臉陰險。”
安安一聽就更鬱悶了。
那天她上午又打電話,他還是說沒空,氣得安安差一點就把電話摔了。因爲心情不好,她中午也沒有和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飯,而是去了距離公司稍稍遠些的一家比較清靜的餐廳。
安安坐在那裡低着頭看菜譜,有人從旁邊走過,停在了自己桌子邊。
她擡頭,立刻站起來,“江總監。”
男人微笑,聲音清越“叫我江允庭就可以了,我不習慣別人叫我總監。”頓了頓,指着安安對面的位置,“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安安忙點頭,江允庭在安安對面坐下,叫人倒了茶,然後看着她手中的菜單,“喜歡吃什麼就點吧,這頓我請。”安安張口,剛想推拒,他擺擺手,眼裡帶笑,“下次你請,這樣總可以吧?”
再說什麼就顯得矯情了,於是安安把菜單遞給他,“我不太會點菜,你點吧。”然後馬上又補充,“點你喜歡的就好了,我什麼都愛吃的。”
江允庭翻看着菜單,安安微微低頭,捧起面前的茶杯,小口的喝着大麥茶。
他點了四個菜,清蒸桂魚、小炒牛柳、白灼生菜和青椒拌皮蛋。安安聽見他和服務員說菜名就愣住了。
江允庭看見安安愣愣的樣子,脣邊泛起笑意,陽光而溫暖,“怎麼,點的菜不和你胃口?”
шωш •тt kan •¢ ○
安安趕緊搖頭,然後也笑笑,“沒有,只是太巧了,都是我最喜歡的。”
他還是笑着,“這說明英雄所見略同。”
等着上菜的時候,江允庭似乎是隨意的問了一句,“聽說,中心醫院的項目是你在跟?”安安點頭,然後想起林軍這兩天的態度,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他看着她,“怎麼,不順利?”
安安猶豫着,要和他說嗎,他可是自己的大boss,萬一他覺得自己的工作能力有問題呢?
江允庭似乎看出來她的猶豫,輕輕笑笑,“現在是午休時間,我不是什麼總監,只是江允庭。”然後他聳聳肩,“況且,誰的工作中沒有遇到過問題呢?”
安安覺得這個人真是很聰明,自己不過是一個停頓,他就能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不過他這樣一說,安安覺得再矯情就不合適了。
她到底還是把最近的情況說了一下。江允庭挑眉,“聽說他是你的同學,怎麼會這樣呢?聽起來像是有意刁難。”
安安微微有些不自然,聲音低低的說,“同學是沒錯,就是…相處不多,關係一般。”她怎麼不好意思把林軍追求她未果這種事到處說。
沒想到江允庭說“看起來你跟這個項目挺不開心的,要不,轉給別人做吧。”
安安搖搖頭,“都跟了這麼久了,我還是想堅持一下做下來。困難是暫時的,會有辦法的。”
江允庭深深的看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的又笑了,“也好,記得,需要我幫忙就和我說。”
下午,安安又給林軍打了個電話,林軍還是打着官腔說要和人談事情,確實沒時間。
談事情?安安撇嘴,但電話裡還是客客氣氣的說,“林科長你在哪裡談事情,談完了我過去一趟行嗎?就佔用你幾分鐘,把合同給你就行,等你那邊蓋完了章我再取回來。”
他頓了頓,似乎笑了,“那好吧,晚上我約了人在單行道酒吧,你十點過來吧”
晚上?酒吧?安安猶豫了一下,那邊說,“你沒空就算了。”安安一咬牙,“好,10點準時。”
晚上下了班,安安又忙了一會兒,等到要走的時候,發現辦公室裡已經沒人了。她把合同放在自己隨身的包裡,出了辦公室往電梯間走去。
也許是運氣不好,距離辦公室比較近的這部電梯似乎壞了,顯示屏出現了“維修中”的字樣,於是安安只好往樓道另一頭走去,準備坐另一側的電梯。
另一側的電梯要路過江允庭的辦公室,安安走過去的時候,他辦公室的門正好開着,裡面卻沒有燈光。
安安隨意的往裡面掃了一眼,真的只有一眼,卻像是有什麼東西穿透了她的胸口,然後在心臟裡炸裂開來。
炸的她整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
屋裡的男人正站在窗戶邊,背對着門的方向,右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左手夾着一支菸。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透過玻璃窗,他的輪廓泛着冷冷淡淡的光輝。在這光輝中,他擡起手吸了一口煙,然後左手隨意的伸向側面,微微仰頭,吐出小小的菸圈。
菸圈慢慢上升,一點點散開,漸漸消失。
安安呆呆的看着,不能動,不能呼吸,也不能發出聲音。
全世界一片靜寂,眼前只有他的煙火一明一滅。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突然驚醒,幾乎是倉惶的衝向了電梯的方向,正好電梯到了,她一口氣衝進去,然後靠着電梯壁慢慢蹲下,淚流滿面。
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可以這麼這麼像另一個人。
像的讓人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