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聶以舟醒來的時候,安安已經不在牀上。天似乎還沒亮起來,她能去哪兒呢?剛想到這兒,就聽見她的聲音從陽臺上傳來,很歡快,“聶以舟,快來看日出啊!”
聶以舟走到陽臺上,看見女孩席地而坐,腳懸在陽臺外面,面對遠處的羣山。她的頭髮被湖邊的風吹得有些亂,遮住了臉頰。
他在她身邊坐下,隨手理了理她的長髮,她側過頭看着他,拖着長聲叫了句,“聶以舟”便輕輕笑了。
聶以舟指了指遠處,“安安,看,太陽快出來了。”
隔着湖水,遠處山頂出現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暈,映得天邊泛起一片紅光。光暈緩緩的上升,太陽終於露出小半張臉,染紅了雲層,也染紅了山峰。
安安把自己的小手放在聶以舟大大的手心裡,頭靠在他的肩上。昨晚的一切,兩個人都沒有再提起,彷彿根本就不曾發生過。
周圍很靜,沒有人也沒有聲音,全世界好像只有他們兩個,在靜靜等待着那最美的一瞬。
等到太陽終於從山峰後面一躍而起,整個兒的呈現在眼前的時候,炫目的金光直直的打在湖面上,形成一道從水中延伸到山邊的光影。
有風吹過,光影掠動,果真美不勝收。
這樣的時刻,安安的心幾乎都被一種巨大的感動包圍着。不只是湖光山色的美,也不只是日出那一刻大自然的魔力,而是,陪你領略這所有的一切的,是那個唯一的人。
“聶以舟,我們不走了,就留在這裡,我天天陪你看日出,好不好?”女孩子的聲音很輕,幾乎被湖風吹散。
聶以舟的目光投向遠處,初升的太陽耀眼的光芒把他的臉色映成一片金紅,很久,才淡淡的“嗯”了一聲。
吃早飯的時候,隔壁桌坐着兩對情侶,都很年輕,樣子像是大學生。他們熱情的討論着當天的行程,最後決定去格姆女神山。安安一邊給聶以舟挑着菜,一邊笑着說,“不如,我們今天也去女神山轉轉?”
他們和別人不一樣,別人來旅遊,因爲時間實在有限,似乎都是馬不停蹄的趕往各個景點。而他們只是悠閒的住在客棧裡,曬曬太陽,發發呆。
偶爾也會出去走走,不太在意時間,也沒什麼計劃,只是隨性的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聶以舟這幾天狀態看起來很好,人也挺活潑,有時候兩人在湖邊散步,牽着手說說笑笑,總有人投過來羨慕的目光。
去女神山的路上,兩人先去了觀景臺。觀景臺上可以俯瞰半個瀘沽湖和他們住的裡格半島。安安指着依偎在一起的兩棵樹,對聶以舟說,“這是情人樹,據說這兩棵樹已經相依相偎500年了,多好啊,聶以舟,來生,我也要做一棵樹。”
聶以舟,你願意,做我身邊的另一棵樹嗎?
和我依偎在一起,狂風暴雨也不分離。
她沒有問,只是揚起頭看着他,眼神眷戀。
他沒有看那兩棵樹,目光只落在她臉上,擡手溫柔的把她臉頰邊的碎髮拂到耳後,淡淡的“嗯”了一聲。
安安垂下頭,嘴角彎起。
聶以舟,我就當你同意了,你給我記住。
來生來世,生生世世,你都要和我相守在一起,永不分離。
這一生你欠我的,幾個來生也還不完。
你就做好準備,永遠被我糾纏下去吧。
格姆女神山海拔三千多米,是瀘沽湖四周最高的山峰,上山要坐一個長長的索道。索道開始看着還很平緩,其實後面越來越陡峭。
安安死死地抓着纜車簡陋的欄杆,臉色發白,聲音微顫,“怎麼沒有安全帶,搞什麼啊”
聶以舟伸出長臂,把她攬入懷中,一手輕輕的捂住她的眼睛,“安安不怕,我在呢”
他的手掌溫暖,他的聲音溫柔,他的懷抱有令人安心的氣息,安安卻只想流淚。
聶以舟,你在多好,你在,我什麼都不怕,你一定一定要永遠都在啊。
你那天,說讓我要勇敢,可是,我不勇敢,聶以舟,我一點也不勇敢,我很害怕,我只是假裝的。
你在,我才能假裝勇敢,若有一天…我又裝給誰看?
聶以舟感覺到手心裡有微微的溼,頓了頓,“這麼害怕?”
安安軟軟的說,“可不是,恐高了。”
他就笑,胸膛微微震動,“人大了,怎麼膽子反而小了?”
安安抱住他的腰,臉往他懷裡又埋了埋,聲音悶悶的“聶以舟,不許笑我!”
通往山頂的一條長廊下面,掛滿了許願風鈴。介紹許願風鈴的木板上寫的字把安安看樂了。
那裡寫着,“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叫天天答應,叫地地答應。”
她指給聶以舟看,聶以舟也笑,“真是個好地方。”
旁邊賣風鈴的大媽也跟着呵呵樂了,“你們還別不信,多少情侶在這許願,都說可靈驗了。”
安安笑,“靈驗好啊”,轉頭看聶以舟,“我們也許個願吧。”
兩人選了一個風鈴,聶以舟先在風鈴巴掌大的木板上寫下,“願安安快樂。”安安看了看,挨着寫道,“保佑聶以舟什麼都好。”
寫完了,安安讓聶以舟先往上走,她掛好了就去追他。看他轉身走了,她翻過風鈴的背面,又寫了些什麼,然後看着笑笑,踮起腳掛上去,自己蹦蹦跳跳的追他去了。
風吹過,風鈴翻轉,一行清俊的小字墨跡未乾,“聶以舟陳安安永生永世永不分離。”
格姆女神山上是唯一可以鳥瞰整個瀘沽湖全景的地方,所以上面人挺多。兩人找了個相對安靜一點的角落,安安站在聶以舟身前,拉過他的雙臂從後面環住自己的腰,輕輕的說,“聶以舟,這裡看下去,是不是很美?”
聶以舟看着羣山環繞中碧藍的彷如寶石的瀘沽湖,爽朗的笑了笑,“嗯,很美。”
她又說,“據說,瀘沽湖是愛情的眼淚灌滿的呢。”
“你看,瀘沽湖的形狀像不像馬蹄?相傳這是格姆女神和她的愛人瓦如卡那男神相會那晚,因纏綿沉醉耽誤了時間。男神跨上神馬剛準備離去的時候天就亮了,天亮後他再不能回去了。”
“於是他牽動繮繩,神馬被繮繩一緊踏下一個深深的馬蹄窩,馬背上的男神化成了東邊回頭望的瓦如卡那山,女神傷心的眼淚注滿了馬蹄窩,她自己也沒有回去,化成了格姆山,從此與愛人朝夕相伴,再也不會分離。”
她回頭看着他的臉,聲音輕柔,“聶以舟,其實,我很羨慕他們。”
聶以舟目光悠遠,很久很久才說,“我想,瓦如卡那並不希望格姆女神做出這種犧牲,也許他更希望格姆女神能幸福,即使這幸福已經與他無關。”
在瀘沽湖的日子,安安過得很快樂,即使這快樂裡面隱藏着恐懼,隱藏着痛苦。但是,當她成功的避開了這些東西的時候,她的快樂很純粹。
她會因爲看着聶以舟熟睡的容顏而滿心溫柔,她會因爲幫他挑的菜他都吃完了而心生滿足,她會因爲他幫她吹乾了頭髮而感覺甜蜜,她也會因爲他一個溫柔的眼神而莫名喜悅。
可是快樂的日子,也過得特別的快。時間,到底沒有因爲誰而真的停下它的腳步。
儘管安安反覆的說,“聶以舟,我好喜歡這裡,我不想回去了,我要退了機票,我們就在這裡住下去吧。”
可是,也只能是說說,不可能真的不走。何況,他的身體…
臨走的那天,安安一直在房間裡磨磨蹭蹭,不肯出來。聶以舟等了很久,最後無奈,親自去把她拖了出來。安安幾乎是一步一回頭的跟着聶以舟往外走,快要走到客棧大堂的時候,她突然拉着他的手站住。
“聶以舟,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弄丟了,或者,你把我弄丟了,我們就來這裡找對方,好嗎?”她看着他,眼裡的情緒他看不懂。
似乎很哀傷,又似乎,充滿希望。
他只能點點頭。
可是安安,我也許,再也沒機會找你了。
安安笑,眼裡慢慢變得霧濛濛的。
聶以舟,無論你去了哪裡,只要我不來這裡找你,我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你就藏在了這裡,等着我來找你呢。
只是當時她自己也沒想到,當真正面對那殘酷的一切的時候,自欺欺人原來是那麼那麼難。
在大堂和女老闆任清雨告別的時候,她抱了抱安安,然後笑盈盈的看了一眼聶以舟,貼在安安耳邊說,“要幸福哦。”安安眼圈紅了紅,突然生出許多不捨,最後,只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安安沒想到,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任清雨。
就在他們離開瀘沽湖半年多以後,安安聽賀丹說,任清雨死了。
她是自殺。在她自殺之前兩週,她的父親剛剛去世。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辦好了父親的身後事,她就把客棧轉給了包括賀鴻軒在內的三個最好的朋友共同所有。
當律師找到朋友們的時候,他們就感覺不對勁,撥打她的電話,已經關機。
當天,他們收到了她的郵件。郵件只有短短的三句話:
“我走了,請大家不要爲我傷心,我很快樂。
我終於可以去找我的明遠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我們會很幸福的,也祝福大家,都要幸福哦。”
安安聽着賀丹講完,眼淚落下,接着卻緩緩笑了。
她說,“丹丹,我相信,她真的覺得很快樂。”賀丹嚇得抱住她,“安安,你可不能瞎想啊。”
安安搖頭,語調憂傷,“她的愛人,至死都愛着他。而我,沒這個福氣。”
這件事,她沒告訴聶以舟。當時,他病的已經很重了,他看着她的眼裡,總是大片大片的擔憂,儘管她總是笑嘻嘻的說,聶以舟,我會好好的,我保證。可是,他眼裡的憂色卻絲毫不見減少。如果他知道這個事情,恐怕又要增添他的憂慮了。
她不想讓他那麼擔憂,雖然,她隱隱覺得,他的這種擔憂,是他某種不能宣諸於口的感情的隱晦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