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起吃完晚飯,聶以舟就催着安安回家休息。安安出了醫院的大門,茫然四顧,一種徹骨的寒意直擊胸口。那一瞬,她覺得自己竟然脆弱的全身發軟。
她恍惚的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賀丹。兩人約的地方是醫院對面的一家小水吧。安安坐在臨窗最角落的一張桌子邊,呆呆的看着窗外,眼裡分明是一片茫然。
一輛深紅色的陸虎衝過來,停在了門口。賀丹從右側跳下車,推開門衝進來,直接衝到安安面前。安安擡起頭看着她,聲音低弱的叫了一聲“丹丹”,眼淚就瞬間決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賀丹愣了愣,立刻伸出手臂用力的抱住了她,“安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安安把臉埋在她懷裡,哭的喘不過氣,很久才斷斷續續的說,“他病了…病的很重…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
安安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賀丹胸前的衣服很快溼了一大片。賀丹頓了頓,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安安,別哭,慢慢說。”安安只是無措的重複着,“怎麼辦啊,要怎麼辦啊”語氣脆弱的讓人不忍心聽。
過了很久,哭聲才漸漸平息了一點,安安語無倫次的給賀丹講她的聶以舟,她愛着的那個男人。她講了她5歲時候與他的相逢,講了她14歲時候那段黑暗的日子,講了她七年來的愛戀,最後,講了他的病。
她說,“丹丹,你沒見過他,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好。”
她說,“丹丹,我本以爲,可以一生一世的。”
安安用力的抓着賀丹的衣襟,說着說着,就哭的喘不過氣,緩一緩才能繼續說。
她說,“丹丹,我很害怕,從來沒這麼害怕過。”
最後,她說,“丹丹,他對於我來說,不只是一個我愛的男人,他是我的整個世界。現在,我的整個世界,就要沒有了。”
她哭的幾乎昏厥,虛軟無力的伏在賀丹懷裡很久,賀丹紅着眼圈,撫着她的背,靜靜的聽着她說。
“丹丹,我有件事情要你幫忙。”
“你還記得,我們曾經說過的瀘沽湖那個客棧嗎?就是那個你說的你堂哥的朋友開的,可以躺在牀上看星星的客棧?”
賀丹點點頭。
安安紅腫的眼睛微微亮起來,“你能幫我訂嗎,就要那個看星星的房間。我…要和他去。”
賀丹扭頭朝窗外看去,指了指,“那個,是我堂哥,你等一下,我馬上讓他問問。”說着起身往外跑。
安安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藉着水吧門口橙色的燈光,她看見送賀丹過來的陸虎還停在那裡,一個非常高大英俊的男人閒適的靠在車身上,正看着她。
賀丹跑出去,站在男人面前和他說話,然後男人把視線又投向了安安,點點頭,摸出手機打電話。沒多久,他笑了,略過賀丹,向着安安的方向,比了一個OK的手勢。
他笑的很好看,陽光燦爛的。可是安安沒有心情注意這些,她只是因爲他這個手勢,心裡稍稍的感覺到一點安慰。總算,她和她的聶以舟,可以在那個美好的地方,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賀丹又陪了她很久,讓店裡的服務員拿了冰塊給她敷在眼睛上。窗外的男人就一直斜倚在車上看着他們。
臨走的時候,賀丹有些心疼的拍了拍安安的手,嘆着氣“你就好好陪他吧,有事一定要跟我說,別什麼都一個人扛着。”安安微微笑笑,“丹丹,還好有你。”
三天後,聶以舟出院。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把安安趕回家以後,他偷偷溜出醫院,找了一家清淨的小酒館,坐在角落裡等着趙遠帆。
趙遠帆進門的時候,聶以舟正一個人在角落裡晦暗不明的燈光下,垂着頭,看着手中的杯子發呆。
他在他對面坐下,聶以舟擡頭看他,淡淡的笑了笑,“來了?”趙遠帆自己點了一杯扎啤,把他手裡的酒拿走,換了杯白水。
“今天忙着,沒顧上過去,你怎麼樣?”
聶以舟似乎毫不在意,“挺好。”
“找我來,爲了…安安?”
聶以舟垂着眼簾,隔了一會兒,才又擡頭看他,“遠帆,我並不怕,真的。”他身子往後靠了靠,整個人陷在沙發裡,“實際上,我覺得有些輕鬆”他很輕的笑了笑,“終於,可以去和媽媽說一句,對不起。”
“以舟,你,那根本不是你的錯……”
“遠帆”聶以舟打斷他,“我現在擔心的,只是安安。我走了,她一個人,怎麼辦呢?”
趙遠帆沉默了一下,有些猶豫,“你,也發現了?”
聶以舟又垂下眼簾,喝了一口水,長長的嘆氣,“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趙遠帆喝了幾口酒,放下酒杯,“以舟,那你,有什麼想法?”
他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能有什麼想法?這丫頭從小就執拗,我只怕我離開後她一時接受不了,遠帆,你能不能,替我看着她,讓她找個好男人,好好的生活。”
趙遠帆點了點頭,半晌,又說,“以舟,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放棄治療?”
“你覺得我會喜歡形銷骨立的躺在牀上等死嗎?”他笑出聲,頓了頓,聲音低下來,“遠帆,剩下的日子,我想盡可能的陪着安安,讓她開心,那樣,也許我走了,她就不會太遺憾。”
“可是,遠帆,我不知道,這樣對她是好,還是不好”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很茫然,甚至有些無助,“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對她纔是最好的。”
第二天一早,他出院之前,安安和李醫生又進行了一次溝通。李醫生再三的問,“確定要放棄治療嗎?”
安安垂下頭,有水滴滴落在李醫生的桌子上。“嗯,這樣的治療,這樣毫無尊嚴的躺在病牀上,別說是隻能多活那麼兩三個月,就算能多活幾年,他怕也是不肯的。”
最後,李醫生也搖頭嘆息,這種病,全世界的醫學界都沒有什麼辦法,對於醫生來說,也真的只能是嘆息了。
安安默默的開了一些鎮痛的藥,口服的和注射的,忍着心口撕裂的疼痛,一樣一樣裝進包裡。
回到病房,聶以舟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安靜的靠坐在牀上,等着她,姿態很閒適,不像是在醫院,反而像是坐在咖啡廳的沙發上。
他看見她有些紅的眼眶,眼神柔軟下來,“又哭了?”
安安擠出一個甜美的笑,“哪兒啊,就要出去玩了,高興着呢。剛剛不小心撞了一下鼻子,可倒好,掉了半桶的眼淚。”
聶以舟笑了笑,伸手把她的頭髮別在耳後,“那得注意了,別再撞了,這眼睛再紅下去,就成了小兔子了。”安安也笑,拉着他的手撒嬌,“我就是兔子,也肯定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是吧,聶以舟?”
飛往麗江的飛機是第二天中午的。聶以舟身體狀態比較好的時間不會太長,大約也就兩三個月。所以陳安安只有在這有限的可以外出的時間裡,忘記那可以預見的生離死別,和他盡情的享受最好的時光。
就像煙花,如果註定要燃盡,不如就趁着現在,極盡絢爛吧。
之所以選擇去麗江,是因爲那時候的麗江,在安安心裡,是古樸幽靜的,清透的陽光灑滿青石板的小街,潺潺流水繞過房前屋後,淳樸的納西族人洋溢着熱情的笑臉。時間在那裡是停滯的,她可以和他一起,曬着太陽,發着呆,祈望着他們的天長地久。
多年以後,當安安聽到同事們抱怨着麗江的擁擠和嘈雜的時候,她垂首低嘆,無限惋惜的想起了06年的那個夏天,清幽寧靜的麗江,屬於她和他的時光。
那美好的男人,和那美好的,一去不復返的時光。
去機場的路上,安安看着男人英俊的側臉,笑,“聶以舟,聽說麗江可是充滿了豔遇哦,晚上到了,我們就去酒吧,以你的魅力,美女還不成羣結隊的向你撲來啊。”
聶以舟也笑,挑着眉。他這兩天似乎什麼都放下了,連性格,似乎也在變得開朗活潑,安安甚至覺得,也許,他本來就是這樣的。
“那好啊,正好找個美女給咱們把單買了,也算是沒有白長了一副好皮相。”說着,他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頗爲自得的樣子。
安安笑倒在他懷裡,“看吧看吧,帥也可以轉化成生產力。”
上了飛機,安安就靠在聶以舟肩上發呆,聶以舟則拉開遮光板往下看。不知道飛了多久,他拍拍她的手,“安安,過來看。”
安安探過頭往外望去,天空碧藍碧藍的,這才叫萬里無雲啊。聶以舟提醒她,“看下面,安安。”她往下一看,山峰層層疊疊,綿延不絕,羣山中間一道綠色的碧玉一樣的帶子蜿蜒穿過。
“這是哪兒啊,真好看!我記得哪個歌兒裡唱‘江山秀麗,疊彩峰嶺’,還真是疊彩峰嶺呢”她兩手虛握着拳頭,左右晃動,調皮的模仿着唱了兩句,咯咯笑了。
聶以舟微笑,“那個綠色的,可能是金沙江。”
安安“哦”了一聲,側着頭想想,“就是‘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的那個金沙江?”
聶以舟點頭,拍拍她的頭,“總算不是個文盲。”
安安一手撐在他腿上,伸着脖子,“快看快看,聶以舟,前面那片白茫茫的是什麼,雪山嗎?”
聶以舟也伸過頭,兩人腦袋碰在一起,從窗子往外看,“按照位置,可能是玉龍雪山。”
過了雪山沒多久,飛機就開始下降了。安安牽住聶以舟的手,調皮的笑了笑,“聶以舟同學,我們的雲南之旅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聶以舟溫柔的笑笑,“不是有你準備嗎,這次我不操心了,全聽你的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