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族人的婚禮是在黃昏時進行的,先是王府的喜車來接,由新娘的孃家哥哥或者是兄弟把新娘背到車上,雲兒沒有親哥哥,堂兄陳瑞謙就當仁不讓地充當了孃家哥哥的角色。快到將軍府的時候,換乘八人擡喜轎,在王府的迎親隊伍護送下,大轎落穩穩當當地落在將軍府大門口,這時天已經黑了,將軍府張燈結綵,賓客如雲。瑞王爺第一次納側福晉,場面還是很隆重的,所有的皇親貴胄都來了,也有一部分文武大臣,都是過去和瑞王爺多少有些交情的。王爺屢次參加他們家的喜事,王爺納側福晉也是大事,能不來嗎?
穿着華貴新郎裝的王爺和幾個貼身侍衛在府門口迎接雲兒的花轎及送親的孃家人。把雲兒送來王府的孃家人有父親、舅舅、堂兄、表哥、表嫂、馬員外、父親的同僚等和家中的幾個下人。還有一位是從開封進京述職的四品文官、雲兒老家來的貴客,開封論輩份雲兒叫他叔祖的陳道員。趕上了侄孫女嫁給朝野稱頌的瑞王爺,自然是要喝幾杯喜酒的。王爺很和氣地向陳大彬、陳道員、馬員外等拱手致意,笑着說:“各位裡面請,田侍衛,納蘭侍衛,你們帶兩位陳大人、馬員外等貴客入席。”
馬員外拱手笑答:“那,下官等就不客氣了。王爺您就不用招呼我們了,趕緊迎接新人入洞房吧。”
側室是不拜天地的,“坐帳”之後“開臉”,然後直接送入洞房,“鬧洞房”的儀式就免了,誰敢和王爺鬧呢?
有“全科人”嬤嬤攙着雲兒,從一個丫頭的盤子上拿下中間結着大紅花的紅綢,一端給了王爺,一端給了雲兒,王爺牽着雲兒慢慢地邁過火盆、馬鞍送入洞房,有丫頭、嬤嬤攙住雲兒,安置在喜牀上坐下,王爺對雲兒說:“讓她們陪陪你,本王還要應酬客人。”說着出去了。
透過紅紗蓋頭,穿着側福晉禮服的雲兒朦朧地看見自己所在的這個房間很大,陳設也很好。都是自己嫁妝裡的內容。雖然雲兒的嫁妝傢俱很多,都被很好地安置在雲兒的臥房裡。臥房裡的傢俱都是上好的黃花梨木的,外間都是紫檀木的。不知道這種妥帖的安置是出於誰的眼光,雲兒很佩服這個人的調配能力。
除了雲兒帶來的全套傢俱,王爺福晉還另給雲兒做了兩個特大的大書櫃和一個樣式精巧的博古架,雲兒的嫁妝書櫃就和王爺給做的擺在一起,書櫃裡裝滿了書。博古架上擺了很多大小古董、擺設。臥室被博古架分成裡外兩部分,裡面是牀鋪、家居擺設和一張很大的圓桌,桌布繡着彩蝶和牡丹,還鑲着明黃色的流蘇。桌子上有兩根很粗的紅蠟燭,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博古架的外面有一個很大的畫案,案子上擺着裝滿了筆的筆筒,還有一方端硯、筆洗、鎮紙等。這兩間屋子若不是椅子上披上了紅椅搭;紅帳子、紅被子、紅蠟燭等新婚喜慶的裝飾,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哪位公子的書房呢。
站在雲兒喜牀兩邊的是她的陪嫁丫鬟魚兒和水兒,房門口裡側站着姜嬤嬤、林嬤嬤和福晉送給雲兒的兩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房門外側是福晉派給雲兒的兩位年齡在四十開外的嬤嬤,和四個粗使丫鬟,她們以後就是服侍雲兒的下人了。
此刻,雲兒的心很緊張,她不敢想接下來的事:規矩是學過了,實際上會是怎樣呢?自己的性格能否服侍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千歲?他會怎樣對待自己呢?雲兒還沒有來得及想嫁人的事,就嫁了,而且嫁到這樣的家庭,嫁給這樣的男人,無拘無束慣了的自己能否適應這個環境?
門被推開了,雲兒嚇了一跳,以爲是王爺來了。看到紅蓋頭下面是一雙穿着精緻繡花的花盆底鞋,剛要猜猜來者是誰,手就被一雙細膩、白胖、戴着翠玉護甲的手給輕輕握住了。不用說來人就是福晉了,忙站起來施禮問安:“福晉吉祥!”
“快坐下,妹妹,累了吧?”福晉握住雲兒的手,柔聲細語地安慰她說:“別怕,王爺人很和氣,過一會兒散席他就來了。”
雲兒說:“雲兒年輕不懂事,以後還望福晉多多教導。”
福晉柔聲細語地說:“到底是讀書人家的女孩,又懂規矩又通情達理的。不用擔心,姐姐和王爺都不是那刁蠻的人,以後大家在一起過日子了,都互相體諒些就會萬事如意的。你小,王爺和姐姐會理解你、心疼你的。姐姐就是來看看你,緊張不緊張。做王爺的女人很幸運,只要你真心對他,好好服侍他,保你一生都是幸福的。好了,姐姐回去了,以後再聊。”福晉拍拍雲兒的肩,出去了。
雲兒心裡有點難受,是爲福晉難受,丈夫有了小女人,她會不傷心嗎?怎麼能受得了?反過來還安慰雲兒,這個女人心胸可真的不得了。
屋子裡靜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前邊的嘈雜之聲漸漸小了,雲兒也越來越緊張。身體開始拱動。
水兒小聲說:“側福晉要如廁嗎?趁王爺沒來奴婢帶您去。”
雲兒趕緊問:“可以嗎?”
“快來吧。”水兒攙住雲兒從後門出去很快就回來了,雲兒長出了一口氣,可憋壞了。
這時聽門口的丫頭說:“王爺。”
果真是王爺來了,進了房間用包着黃綢的秤桿挑下雲兒的紅蓋頭,坐在雲兒的身邊,雲兒的心一陣狂跳,又害羞又緊張。
包括魚兒水兒在內的丫鬟、嬤嬤們都退了下去。
王爺看了一會雲兒,點頭笑着說:“餓了吧?本王都聽見你的肚子在叫了,有點心怎麼不用一些?”
雲兒只是笑,也不說話。
王爺溫和地說:“害怕了?”
“嗯。”雲兒點點頭,老實地承認了。
“本王很可怕嗎?”
“也不是很可怕。”
王爺笑了:“不是很可怕也可怕是吧?咱們還是忘年之交呢,老朋友了,怕什麼?”
雲兒就是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爺拿起雲兒的手,握在他溫熱的大手中:“雲兒你知道嗎?我們能走在一起完全是緣分。你年紀小,還不大懂得緣分有多重要。你,王爺,福晉,以後我們三個人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也是緣分,所以我們大家和和氣氣的,家和才能萬事興,對嗎?”
雲兒點頭。王爺衝着外邊輕聲說:“水兒姑娘,你們兩個來給側福晉卸妝吧,讓她鬆快鬆快。”
水兒答應着,和魚兒進來了,拿着手巾、香皂、梳子、首飾盒子等,端着臉盆。王爺說:“你們不必着急,本王出去一下。”說着就走了。
雲兒在兩個丫頭的服侍下,去掉了雲兒的側福晉的禮服吉服,和頭上的所有的釵環、紗花兒,剩下一身淡紫色內衣。魚兒給她披上另一件玫紅色衣服。小聲說:“姑娘,您很害怕是嗎?”
水兒是負責給雲兒梳頭的,她打開雲兒的頭髮,輕輕地梳着,勸慰着雲兒:“您看王爺多和善?別害怕啊。聽魚兒姐姐說,您做了好幾年的男孩子是嗎?男孩子膽子就應該大。”
魚兒“撲哧”地笑了:“水兒妹妹可真逗,咱家姑娘現在是新娘子,不是男孩子,讓男孩子嫁給王爺,你不覺得有點……”
“哎呀主子,奴婢說錯了,該打,請您責罰奴婢。”水兒趕緊跪下了。
“你幹嘛,一個笑話也值得這麼害怕?我還是我,也不會因爲嫁給王爺就趾高氣揚的。”
“趾高氣揚您倒是不會,可是也不能太過和氣了,這樣可能有的姑娘嬤嬤會欺負您的。”水兒提醒着雲兒。
一直陪在旁邊的林嬤嬤很贊成地說:“水兒姑娘說得太對了。您現在是側福晉,是主子行列裡的人,千萬不能給下人看低了。”
王爺出了雲兒的房門,大步流星直奔福晉的院落。悄悄掀開簾子,見福晉正在卸妝,沒有哭泣也沒有哀傷,似乎非常平靜。“繡兒!”王爺從她的身後一下子擁住了她。
“王爺!您這是幹嗎?快去陪新娘子!她坐了一個晚上了。”
“繡兒,二哥我……”
“別這樣,您是大男人,應該拿得起、放得下,您不用擔心繡兒,其實早該這樣了。快回去吧,繡兒想得開,去吧。”
“你真的不要緊?二哥不放心……”
看您嘛,怎麼婆婆媽媽的了,快去呀!鬟兒、髻兒,你們送王爺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我這就過去,繡兒你害怕的話讓她們陪你。”
“求求您了,快走啊!”
“好,好,那我,我去了啊。”
王爺走了,福晉對髻兒們說:“你們也忙了一天了,去歇息吧。”
“福晉,王爺關照奴婢們給您做伴的。”髻兒說。
“做什麼伴兒啊,上夜的就好幾個,這府上有多少人哪?那些年王爺出征在外,並不是每次我都能去的,一個人睡的時候多着呢,去吧。”
“可是,今天不一樣。”
“瞧瞧你,小小年紀的怎麼也這麼嘮叨,快去,我都困了,別把覺盹兒給我打過去。”
髻兒只好離開,臨出去的時候說:“有事您叫奴婢。”
跟着髻兒一起服侍福晉的一等丫鬟鬟兒心裡最不是滋味了。這會子正在家裡生悶氣。她和髻兒是三年大選留在宮裡的秀女,太有希望成爲皇上的妃嬪了,起碼是答應、常在、貴人的位份。特別是鬟兒,生的嫋娜、苗條,高挑的身材,精緻的臉龐,特別出衆。太后很是看好她,特地把她和髻兒挑到慈寧宮給皇上預備着。皇上每天下朝都要給太后請安,以後會擡頭不見低頭見,實在是有太多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了。可惜的是這位富察小姐,在自家的府上飛揚跋扈習慣了,在慈寧宮居然想壓過蘇茉爾一頭。蘇茉爾是誰呀?那是太后心尖上的人。富察家的丫頭居然敢和蘇茉爾頂嘴,沒別的,滾出慈寧宮。於是跟着倒黴的還有烏雅髻,倆人在到慈寧宮只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就被太后送給福晉當丫鬟,來到王府。鬟兒的理解就是太后把自己給王爺做側福晉的,這也不錯。可是進王府兩年了王爺都好像沒看見鬟兒這個人。再可是兩年後王爺在認識陳小姐兩個月的時間就娶回府上成了側福晉。鬟兒都快氣死了!這個陳氏,除了臉蛋長得精緻,再就沒有長處了。父親只是六品官,還是新近任命的,鬟兒的阿瑪可是正四品。還是滿人,陳氏……不用說是漢人女子,哪裡配得上王爺?
福晉躺下了,臉朝裡側,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使勁地咬住帕子,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十八年的恩愛夫妻,還是要有今天的場面。雖然王爺是不情願的,但畢竟懷裡抱着了別的女人。想起那句話‘只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心裡酸酸的。十八年了,從和王爺成親的那天開始,走過了十八年,想起王爺對自己的千般恩愛,萬種情意,心裡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了,淚水不聽話地奔涌着。
忽然,她想起甘霖師父的話,“此女和你夫人一樣,是你人生中的重要伴侶。”福晉對於師父的尊重就相當於很多人對於觀音菩薩一般地尊重。師父的命令是要絕對服從的,菩薩的話可不是塵俗中人理解的,必定對王爺是很重要的。師父這樣說的意思是雲兒和自己一樣重要,退一萬步想,如果那年王爺要離世而去,自己必然是跟了去,哪裡會有之後的這十八年的大好時光?王爺還在,至少每天還能看見他,應該知足。王爺娶了雲兒也不一定就會冷落了自己。想到這裡釋然了,也不難過了。再說,如果是別的親王,老婆不生孩子,止不定娶了幾個小的呢,王爺已經作到仁至義盡了。不想了,睡覺!
王爺出了福晉的房間,心裡很猶豫,很不是個滋味,覺得很對不住繡兒。十八年的夫妻,那應該是六千多個日夜吧?點點滴滴全都刻在心頭。他又想到了雲兒,孩子在那裡坐一個晚上了,在諾大的王府裡只認識自己、福晉,認識魚兒、水兒和姜、林二位嬤嬤,幾乎是舉目無親。和一個孩子做夫妻,怎麼也覺得是個不可思議的事情。可是,這是師父的安排,師父是什麼人?他能管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嗎?他會給弟子牽引紅線嗎?肯定是有重大原因,既然這樣,那就聽師父的。
“怎麼?還沒有想通?”甘霖師父笑咪咪地站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