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統領已經跟濟南那位經營綢緞、古董的本家聯繫上,讓他在濟南給代賣綢緞和擺件。並沒有透露貨物是瑞王爺的,只說是夫人孃家辦的貨。這位佟掌櫃的可是財大氣粗,已經達到百萬身家。卻從來沒見過統領大人送來的綢緞,覺得相當好。試售之後,回頭客非常多,很多濟南的名士風流人物都喜歡。慢慢的,府上的布藝品、編織品、拼布作品、首飾、甚至連玻璃都到了佟掌櫃的手上。
每逢貨物一到,佟掌櫃便把全部貨款和利潤返還給送貨的人,送貨到濟南是個重頭,王爺派了索清這個可靠之人。索清是在紫禁城栽跟頭的,最熟悉那裡的骯髒、齷齪。知道王爺這麼做是爲了避開太后的鋒芒,把冷熱飲的事託付給他的一個非常可信的人,也跟王爺說明了。就帶着十幾名忠誠可靠的親兵奔赴濟南,給這位豪爽大氣的佟掌櫃送貨。
原來佟統領對太后的印象還不錯,因爲她一直呵護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可是她對瑞王府的貨物覬覦到想據爲己有的地步讓統領大人大跌眼鏡了。那是人家側福晉的父親祖傳的古董換的錢買的,純屬個人私產。因爲他聽說了太后想把瑞王府的貨物交給內務府經營,這不是強盜行徑嗎?於是在某日下朝之後,拐彎抹角地透露給皇上。並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告狀,只說玉龍布莊的布匹質量好,可惜沒貨了。
這位佟統領一向低調,忽然間說了這麼一句,順治皇上就覺得話裡有話,派了身邊的貼身侍衛趙鐵焱去玉龍布莊“溜達溜達”。
溜達的結果是玉龍布莊已經不賣瑞王府的貨物了,都是大清出產的布匹和綢緞。問過店裡的夥計,夥計說:“東家沒貨了。”
鐵焱把田亮約到家裡小酌,誰都知道他和瑞王府的田總管是師兄弟。田亮才把太后的做法告訴了鐵焱。王爺不能直接告太后的狀,不管人家母子兩個怎麼樣,也不想擔挑撥母子關係的罪名。
皇上一聽氣壞了。朝中大臣有不理解瑞王爺經商這件事情有可原,太后從中攪局就是忘恩負義了!人家手裡的私產居然被她惦記上了!二皇兄府上連六七歲的小姑娘都參與了加工布藝的事情,皇兄也說了把銀子湊成一個整數再交給皇上,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了?鐵焱還說他在玉龍布莊發現內務府的人在監視,幸虧自己換了便裝還把臉上的五官給調整了,沒人注意到。
皇上已經怒不可遏了,可是還不能讓老媽覺得他發覺了,那樣會對皇兄不利,首先是老媽會認爲瑞王爺告了她的狀,然後是挑撥他們母子關係。只是讓自己安插在老媽身邊的眼線彙報情況。眼線說:“太后曾經和蘇姑姑商量,讓內務府的人來接管瑞王府的貨物。原因是瑞王府的價格太低了。皇上氣得把手裡的毛筆都撅斷了!還好還好,皇上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點火就炸的少年了,凡事都會想着顧全大局,雖然沒和老孃對面去吵,也是接連多天沒去慈寧宮請安。母子大戰的爆發很可能隨時發生,只要有一點火星就可能成爲燎原大火。
很少微服私訪的順治皇帝以書生的面孔出現在玉龍布莊,瑞謙馬上就認出來了。但是他是不會說漏的,既然皇上微服私訪就是不讓任何人知道,就把順治讓到後屋,屏退左右纔給皇上磕頭見禮。
“陳掌櫃不須如此客套,朕就是悶了出來走走。怎麼樣?你的寬面布可是在京城出名了。”
“回皇上,草民手上已經沒有寬面布可賣了。”
“爲什麼?”
“草民的東家可能也沒貨了。”
順治低聲對鐵焱說:“擺駕瑞王府。”
逍遙殿,順治皇上坐在王爺的正座上,正在代母親給王爺道歉:“朕沒想到皇額娘會插手你們府上的事情,讓您受委屈了,真是對不起。”
“皇上說哪裡話?太后也是爲了江山社稷嘛,想多有些錢幫助您。”
皇上自嘲地笑起來:“這些年額娘一直在爲江山社稷操勞,該管的不該管的都想管,也不知道朕這個一國之君起個什麼作用。還不如讓她就當個武則天好了,朕回去就寫退位詔書,把這把龍椅給她坐。”
“皇上不要衝動!人的想法不可能完全一樣的,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就說我們帶回來的貨物定價吧,我們是根據大清和異域那邊的貨物均衡着定的,考慮到大清立國不久,經過多年的戰爭,平民百姓還是很貧困的,臣就想着別把價格定得太高,讓普通的京城市民也能買得起,因爲這些貨物很多都是金光閃閃的,看着很喜慶,比較適合婚嫁。平民百姓也是斷不了婚嫁的,平時買不起,男子娶親、女子出嫁也想風光風光。太后想的就跟臣不一樣了,她想的是江山社稷。”
“想着江山社稷也沒有不對,可是如果把江山社稷當成遮羞布,然後強搶豪奪,利用手裡的權力把別人的私產都當成是理所當然歸爲自己的,您就一點都不生氣?”
“皇上啊,臣爲什麼生氣?自古以來,人都把金錢、財物看得比生命還重。可是臣是佛門弟子。師尊要求弟子要把人世間的一切都看成是幻象,太后的想法不外是想多賣幾個錢,用在國家的大事上。可是如果價值一兩銀子的東西,只是看着好看、有人買,就賣到一百兩,恐怕不大對吧?經商也有經商的規律,就算是一百兩也有人買,拿到一百兩之後賣主就沒有問心無愧嗎?凡事都有個法度,一個包子是兩文錢,硬賣二十文,就算是好吃,也會讓人望而卻步吧?臣的法度就是要賺錢卻不能漫天要價。還得爲以後着想。現在就把人的口袋掏空了,還會有回頭客嗎?”
“精闢、太精闢了。朕聽說皇額娘還要把您的貨物交給內務府經營,也不是她的財產她憑什麼呢,您就靜等佳音,朕會給您幾道聖旨,內容是任何人不得摻合您的經商事宜,任何人不得變相向您索要經商本利和貨物,違令者斬!”
“多謝皇上體恤,臣有了您這道聖旨就等於是有了尚方寶劍。”
“皇兄啊,朕真是不想坐那把龍椅了,前幾年就覺得自己不是當皇帝的料,要不您坐幾年?”
“皇上!這種話可不是隨便說的!皇位可是讓來讓去的?臣的命運中註定就不會當皇上,因爲臣更不是這個料,從來都沒想過!臣還是輔佐您比較合適。您回宮以後和太后說起這件事一定要心平氣和。如果她實在要想讓內務府經營,就給她一點貨物試試,您就能看到太后是不是經商的材料了。試試沒關係,省得讓太后覺得我們的價格低是爲了刁買人心。”
“原來是這樣!”順治這纔有如醍醐灌頂,鬧了半天老媽是在懷疑皇兄有刁買人心、圖謀皇位的野心。
皇上回宮了,太后也知道皇上出宮了,很和氣地問道:“皇上是去了瑞王府?”
“兒臣不但去了瑞王府還去了玉龍布莊。前幾天玉龍布莊還摩肩接踵的客流不斷,今天就門可羅雀了。”
“怎麼會這樣?那裡不是有源源不斷的寬面布嗎?”
“是啊,正因爲那裡的布匹比大清的出色,買的人很多,但是有人說他們的布匹價格太低了,要提價,還要把貨物轉交給內務府經營,您不覺得這是強盜行徑嗎?那是二皇兄的岳父祖輩珍藏了三千多年的古董,陳先生怕女兒女婿在雲遊中遇到生活上的困難,給他們帶了去的,他們看到這個國家富庶,就想到了大清,把這些古董換了那邊的錢不但支應了一年的花銷,還買回來不少的禮物,布匹,生活用品。這是人家是私產!您再有權力也不能到大臣家去查看人家有什麼寶貝回來就歸了自己吧?皇額娘,您管的太寬、手伸得太長了吧?”
太后被皇帝兒子數落得目口瞪呆,聽到最後才明白兒子是嫌棄自己管得太寬、手伸太長了。抓起一個蓋碗就朝順治砸了過來,順治閃身躲過,嘴裡還不依不饒地繼續說:“您管束兒臣也罷了,誰讓兒臣是您生的呢?二皇兄您也要管,還去人家的府上查抄,請問您有這個權力嗎?大清例律上明確有後宮不準干政的條款,對您就不管用了?您是把自己當成武則天還是太上皇了?如果您還執迷不悟,朕就寫退位詔書,這把龍椅應該是誰的就還給誰。您不怕走阿巴亥大妃的路就儘管胡作非爲!”
說完大步走出慈寧宮,把個臉都給氣黑了的老媽給晾在那裡。以往的母子矛盾都在磕磕絆絆的小爭執上,今天的問題嚴重了,皇上要退位,這可是天大的事情!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事情了!
太后生了四個孩子,福臨是最小的、唯一的男孩。在他三歲的時候,就離開了當時的莊妃,去到阿哥所。所有的皇子都是這樣,不能在母親身邊長大。因爲所有的皇子阿哥都是太子的候選人,不能有女人的優柔寡斷和親情的羈絆。幾年後莊妃見到兒子時候就發現兒子變了,對自己沒有一點親熱和依賴,眼光中多了一絲嘲諷和不屑。登基即位以後這種眼光就更加明顯。
莊妃就明白了肯定有人跟他說他的皇位是母親用美貌、用身體換來的,對此順治覺得恥辱,根本就不領母親的這位愛子之情。
太后失望地、頹然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淚水悄然落下。
要說順治皇帝,並不是後主劉禪那樣朽木不可雕,反而是個很有作爲的皇帝。多爾袞死後,順治擺脫了傀儡地位,開始親政。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止圈地,放寬逃人法,藉以緩和********;第二件事就是遷都北京,保護故宮。自秦始皇以來,所有的大一統王朝,沒有一個把前朝的皇宮保留下來。或毀、或焚、或拆、或遷,順治把明朝的宮殿完好地保護下來,我們今天才能看到明朝的宮殿和清朝宮殿的格局。第二是攻佔南京,統一中原;第三是免除三餉,興利除弊;第四是和善蒙古,治理**;第五是懲治貪污,整頓吏治;第六是興文崇教,親善漢人。朝中所有的大臣和皇室宗親都知道順治皇上大事不糊塗,小事不明白。也許他的前生也是出家的和尚吧,相比那些戰場上衝殺出來的兄弟子侄,很多時候都是很善良的。同父異母的兄長豪格被多爾袞陷害,進了宗人府大牢,順治就以絕食絕水抗爭多爾袞。多爾袞還想聯合衆位親王貝勒殺害豪格,但是多爾袞也不想得一個逼死皇帝的罵名,最後放棄殺害豪格的想法。
人都是有毛病的,順治的最大毛病就是太過重情。無論是對女人還是對兄弟,恩怨分明,多爾袞從他登基那天就把他壓得死死的,成了順治皇帝的一個噩夢和心裡的毒刺。而他的額娘卻是多爾袞的情婦!說是額娘忍辱負重,他纔不領情!認可不要這把龍椅也不想讓人覺得自己的皇位是額孃的美貌和年輕的身體掙來的,太讓他沒面子了!他還看到過額娘和多爾袞卿卿我我的樣子,怎麼也不會讓人覺得是忍辱負重,反而是兩廂情願!這麼多年過來了,順治對自己的額娘有了更多的瞭解,她把兒子的皇位看得比天還重要,奮力維護着。順治很明白,只有保住兒子的龍椅,母親才能在太后的寶座上坐穩,才能享受指點江山的樂趣。一旦兒子沒有了這把龍椅,她就會象努爾哈赤的大妃阿巴亥一樣被迫殉葬,連去感業寺出家的機會都沒有。
房間裡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蘇茉兒緊張得連氣都透不過來。給太后倒了杯茶悄悄放在炕桌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只聽太后嘆了口氣,說:“罷了、罷了,兒大不由娘啊,隨他去吧。他的事本宮再也不想管了,費力不討好。”說罷開始喝茶。
蘇茉爾心想:早就不該管了,放着省心不省心,跟着瞎摻合,這下可好,把瑞王爺也給得罪了。
太后是在七十五歲那年病逝的,當時很多人都以爲太皇太后薨逝,跟隨了六十多年的蘇茉爾一定會爲她殉葬。但是蘇茉爾沒有!她依然好好兒地活着,可能就是很多事都很不贊成太后,也可能是太后有對不住蘇茉爾的地方,總之蘇茉兒是活到九十高齡的。這是後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