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門不停地開關,她視線前的那個人就不斷地消失而又出現。顏子沫設想過很多再見他的場景,卻沒有想到,再見竟然這麼快,這麼狼狽!
他依舊是那般高貴淡漠,渾身上下纖塵不染,而她,花掉的妝容,紅腫的眼睛,額頭上的血跡,散亂的長髮……這恐怕是她認識他這麼多年來,最醜、最難堪的一次!
這一刻,她真的想要落荒而逃,可是,雙腿就好像被死死地定住了一般,根本不能移動分毫。
他們沉默地對視了許久,他的眼神淡漠地就好像看到的不過只是陌生人一樣。果然,她就算是死在他的面前,他都不會有一絲動容的!
如果說先前的心裡都是傷心委屈的話,這次猝不及防的相遇就將心底那些痛苦提前發酵成了憤恨!
她恨他!
一道怒火從她的心底深處燃起,瞬間就蔓延到了全身,讓她的身體都不禁微微發抖。
她恨他,佔有了她的身體,還將她的真心棄如敝屣!
她恨他,明明知道她喜歡他,還安排那樣的事情來報復她,給她一個甜美的夢,又親手打碎,將她所有的期待和夢想,都狠狠地蹂躪,還告訴她,她不配得到!
她恨他,他是她23年來從未碰過的南牆,將她的矜持和尊嚴從她的身上一點點剝離,無情地踩進深深的泥土裡!
她真的好恨他!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會恨他。她從來也不知道,原來恨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那種想要變身業火,將整個世界尤其是他一起焚燬的感覺!
顏子沫的身子抖得厲害,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甲潛入血肉,凌厲的疼痛讓她的血液更加興奮,她的眸底燃着仇恨的火光,她將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腳上,準備擡腳上前……
而就在這時,他動了。
他的手輕鬆隨意地插在西褲口袋裡,他邁步的樣子依舊是她熟悉的樣子,甚至更加冷漠疏離。他的目光不再看她,而是看向她身側的方向,他向她右側的方向走過去,似乎是打算繞開她這個‘障礙’直接離開。
就好像蓄勢待發的一拳突然揍在了空氣裡,顏子沫涌向腿部的血液瞬間凝結,全身有種氧氣被抽空的感覺。她僅僅只是做了一個將要擡腿的動作,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向着身後倒去……
她的身後是大堂的臺階,她不知道倒下去會有什麼後果,可是,她現在最不想的,就是在他的面前暈倒。
如果時間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等他走開了再暈倒,不要讓他看到她失敗者的姿態該多好!在失去意識前,顏子沫在心裡偷偷地祈禱着。
幾乎是顏子沫倒下的同時,洛亦辰便已經伸出了手臂。而因爲實在太快太倉促,他伸手的時候,連西褲的褲兜都被帶了一些出來,而他根本沒有任何遲疑,就將倒下的顏子沫抱進了懷中。
他抱着她,目光落在她的額頭上,眸底不再是鎮定的神色,而發抖的手臂泄露了他此時慌亂的心情。
他僅僅是看了她一眼,就連忙抱着她進了電梯。電梯門口還有別的等電梯的人,他卻根本毫不理會,上去之後直接就按了關閉,然後着急地等待着電梯LED屏幕上顯示的樓層。
到了十二層,他抱着她,匆匆地闖進了一間辦公室,然後對正在看資料的李院長道:“李叔,快幫我看看她怎麼了!”
李院長是認得洛亦辰的,聽到他語氣裡的慌亂,於是立即起身道:“把她放到旁邊的診室裡,我看看。”
“她是怎麼受傷的?”李院長用酒精棉球擦掉了顏子沫額頭的血跡。
洛亦辰搖頭,眸底一片憐惜:“我不知道,我剛剛在樓下遇見她的,她突然就暈倒了。”他的目光鎖住她額頭的傷口,心底一陣絞痛翻滾,怎麼才一天不見,她就傷成了這個樣子,他以後怎麼放心……
李院長仔細地給顏子沫檢查了一番,最後確認道:“亦辰,她應該只是撞傷,但是因爲勞累過度,還有些心情大起大落,所以暈過去了。我幫她包紮一下,定時換藥,不要沾水,不會留疤的。”
“好,謝謝李叔!”洛亦辰的目光一直凝在顏子沫身上,想了想道:“李叔,估計她還有多久能醒來?”
“估計睡一覺兩三小時就能醒來。”李院長笑望着洛亦辰:“亦辰,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緊張一個人,她就是你一直沒有結婚的原因?”
洛亦辰望着顏子沫的目光黯了黯,然後點了點頭:“是啊,除了她,其他人我都不想娶。”
“那醒來我幫你試試她的意思。”李院長笑道:“亦辰,我從小見你們幾個長大,這是我第一次見你碰壁,竟然是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
“不要,李叔,千萬別告訴她是我送她來的!”洛亦辰臉上的表情很認真,脣角泛起一陣苦澀:“李叔,其實昨晚那個血液樣本的人,不是我的朋友,是我。”
洛亦辰的話落,房間裡陷入了絕對的寧靜。
半晌,洛亦辰又補充道:“本來今天早上我是要和她去領證的。”
“亦辰……”李院長的眼睛都有些溼潤:“我和你父親是戰友,這些年我們雖然往來不算多,不過一直也把你當做親侄兒一般,卻沒想到……”他欲言又止,然後又安慰道:“或許那個結果是誤診,你再去國外做一次檢查?”
洛亦辰搖了搖頭,眸底寂然無光:“李叔,昨天已經分析了兩次了,而且也連夜將血液樣本空運到我爸那家醫院了,所有的結果都是一致的。”
“或許,這一兩年裡,國際上有相關的研究成果出來也不一定……”李院長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不自信。
“李叔,您知道這個可能性有多低。”洛亦辰的目光落回顏子沫身上:“我再陪會兒她就該離開了。”
“好吧。”李院長起身,拍了拍洛亦辰的肩膀。
“對了,我能不能碰碰她?”洛亦辰小心翼翼道。
“她只是額頭上有傷口,只要你別直接接觸到她的傷口就好。”李院長起身,將空間讓給二人。
洛亦辰在顏子沫的牀前坐下,看到她頭髮凌亂,習慣性地要幫她梳理柔順,可是,手伸到一半,卻驀地停在了空中。頭髮離她的額頭太近,還是不要碰了。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伸手將她的手擡了起來。
剛纔忙着給她的額頭上藥,卻沒有發現,她的手上也有些血。洛亦辰連忙將她的手放下,想了想,又去旁邊洗手池將手洗了幾遍,然後帶上一雙醫用手套,用鑷子夾着酒精棉球,給顏子沫的手擦去血跡。
他開始還以爲只是額頭上的血沾上了,等他給她擦乾淨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手心有好幾個指甲劃破的傷口,他每給她消毒一下,她就輕輕地蹙一下眉頭,顯然很疼。
兩隻手,十道印子,他覺得那些傷口似乎正生生地傷在他的心上,一時間,張牙舞爪的痛,難以名狀。
他隔着醫用手套將她的手圈在掌心,心緒如浪潮翻滾。本來,他們現在應該領完證了,她應該成爲他的妻子了,他也能夠名正言順地叫她一聲‘老婆’了。
甚至,他還打算將手機那些照片給她看,對她表白的。可是……
不過,他卻還在慶幸,慶幸自己知道那個結果還來得及,他沒有娶她爲妻,沒有耽誤她一生。
他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心裡卻在虔誠許願,她千萬千萬不要有他的孩子。他知道那個手術對女孩子身體的損傷有多大,他又不能陪在她身邊,所以,千萬不要有……
過去他有多希望他們之間有一個孩子,現在他就有多不希望她懷上他的孩子,甚至,這種不希望更深。
他何嘗不想和她有一個健康活潑的寶寶,可惜,健康的概率只有1 %,可以說幾乎是不可能的奢望……
隔着一層手套,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手有多柔軟,讓他不禁想起這幾天她柔軟地窩在他的懷中,輕軟地喚他‘亦辰哥哥’的樣子。這些,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她現在一定恨死他了吧?她以爲是他安排的那些事情,故意用輿論羞辱她,而後故意提出結婚,最後殘忍地拒絕。不論她喜不喜歡他,可沒有哪個女孩在被這樣的羞辱之後,不會感到難堪和憤怒的。
何況,那三天在鎮上的時候,他看到她純粹地對他笑,她望着他的眼睛澄澈動人,他知道,她是真的應該在試着喜歡他,也努力接受和他結婚這件事的。
可是,一切都碎了……
不過,她恨他也好,恨一個人總會比愛一個人容易放下得多。她那麼善良,她總會很快忘掉他,忘掉他對她的傷害,找到一個真心對她的人。只是,或許他看不到那一天了。
“沫沫,對不起,對不起……”他望着她,不斷地輕聲重複:“對不起,我不能像過去一樣愛你了,但是我會如我給自己保證的一樣,愛你,直到心臟停止的那一刻。”
他一邊說着,眼淚一邊往下掉,直到後來,握着她的手,趴在牀邊壓抑地哭了起來。
一直在遠處沒有離開的李院長看到洛亦辰不斷聳動的肩膀,深深地嘆了口氣,不願意再看這一幕,他沉默着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