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司馬滸做了督察御史之後,朝廷的風氣更比從前清明許多。
這位司馬大人,說起來也是先帝朝留下的“人才”。
提到“人才”兩個字,絕大部分人都意味深長,因爲這位司馬大人是人才不假,更是怪才。
他學識並不出衆,能力也未必有多高,最大的優點是膽子大,一身粗豪之氣。
偏偏先帝又讓他做文官,那幾年在朝中幫着肅清李閣老一黨,後來又外放到地方擔任大員……
一樁樁一件件,他倒也辦得妥帖。
連朝中的武官都不敢和他比粗氣,畢竟他如今是督察御史,看誰不順眼一道摺子遞上去,他們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按照祖宗規矩,言官御史打不得。
故而司馬滸杵在那裡,乍一看有些突兀,可元治每日卻瞧着他笑眯眯的。
他正嫌文官裡頭老古板太多,有司馬滸這樣的人在倒是好事。譬如內閣,要不是有個蘇志明在,真的是暮氣沉沉。
按說司馬滸和蘇清乃是故交,他回來身居督察御史之位,最高興的應該是蘇清。
可蘇清並沒有,反而還有些愁眉不展。
因爲他近來收到了司馬滸的不少警告。
大約還顧忌一點故交之情,司馬滸沒有直接上書參他,而是對他提了很多意見,比如讓他把府裡多的姨娘放出去,比如讓他約束自己的交際,不要動不動就和別的大臣往來親密……
蘇清還氣得厲害呢。
他指望司馬滸回朝幫他把權力奪回來,可司馬滸不但不幫他,還要反過來挑他的毛病?
“我說司馬兄。”
蘇清抹着額頭的虛汗,“如今朝中風光正盛的人,你得去盯着他們纔是,盯着我做什麼?”
司馬滸是個粗人,又剛回京不久,不知道他說的是誰,“蘇兄指的是?”
蘇清想也不想,直接點出了蘇志明和雍親王這兩個人。
那薛閣老雖代掌首輔,卻是一個再妥帖不過的老頭子,說功沒有,說過也抓不着,故而蘇清沒有說他。
“那雍親王如今是攝政王,朝中大事小事他都要橫插一手,弄得許多朝臣是敢怒不敢言。還有那個蘇志明……”
司馬滸看他一眼,蘇清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口氣,“蘇志明雖是我本家侄兒,可他年紀輕輕手握大權,難免迷了心竅。司馬兄,你該多替我,也替太后和皇上看着他纔是。”
司馬滸老實道:“你的侄兒就是我的侄兒,放心,我早替你看過了。”
“看過了?”
“是啊。”
司馬滸說得頭頭是道,“那蘇志明娶的正妻是郡主娘娘,並沒一個妾室。難得的是,因爲他出身鄉野,身邊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你說這樣規矩的後輩子侄,如今京城裡上哪裡還找得到?”
蘇清:“……”
他並不想聽蘇志明的好處。
司馬滸又道:“再者,我借剛回京城去拜訪的名義,去過一趟蘇志明府上。他那府邸怎麼還是老樣子?我記得是他們父子剛上京的時候你替他們收拾的,到現在他都成了年紀輕輕的閣老了,居然無一處擴建。”
“府中下人風氣也極好,不卑不亢的,衣裳穿戴也不逾矩,府裡的裝飾建築也都簡樸。這樣的人家,你叫我如何挑的出毛病?”
他這樣說,蘇清不自覺就聯想到了自身。
司馬滸說的樁樁件件,好像都在提點他似的。
什麼妾室通房的,還有什麼府中下人風氣的,還有府裡擴建不擴建,裝飾建築什麼的……
他想起先前蘇幼儀出宮訪察,來他府上的時候就說過府邸擴建了許多,還發現了他重金養的錦鯉。
幸好他借要送給蘇幼儀觀賞的名義,才躲過一場麻煩。
這些對於偶爾出宮一趟的蘇幼儀來說,看得並不分明,可像司馬滸這樣日常往來蘇府的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蘇清還沒來得及想好爲自己解釋的話,便聽到司馬滸說:“至於攝政王,倒是有些可察之處。”
蘇清頓時來了精神。
“是什麼?”
司馬滸一本正經道:“你說他早年喪婦,這都多少年了府裡連個妾室都沒有,他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子熬得住?我就不信了。”
蘇清:“……”
他希望司馬滸查的,可不是這個。
……
離開蘇府,司馬滸上了自家的馬車。
因爲司馬滸素來沒什麼派頭,他坐在車裡,車伕也和他閒話聊天,“老爺,您從前出門都像武將一樣騎馬的,怎麼近來都改坐車子或者轎子了?”
馬車裡的司馬滸,發出不滿的哼聲。
因這車伕是他從北帶到南、又帶回來的親信侍從,他便直話直說,“從前我心懷坦蕩,騎着馬穿街過巷,心裡好不快活!可如今我心裡有事,偏我又不是一個會藏的人,只怕騎着馬叫人看出我心裡的事,不如躲在馬車裡的好。”
車伕雖聽不太明白,可也能感覺到,自家老爺不是很歡喜。
好像這次從地方回到京城,再見到蘇老大人,自家老爺就沒有從前的歡喜勁了。如今也只有偶爾得恩典能進宮看望純太妃,才能讓自家老爺露出真正的笑容來。
馬車裡頭,司馬滸的臉早就垮下來了。
他在蘇清面前強顏歡笑,心裡難受得緊。
司馬滸自然知道蘇清打的是什麼主意。
可他在蘇清面前,只能這麼插科打諢地糊弄過去,因爲蘇幼儀叫他不要和蘇清鬧僵,鬧僵了沒有好處。
若按司馬滸的脾氣,早就按剛回京城那時的做法,直接懟蘇清一番了。
可蘇幼儀這樣吩咐了,他也只能隱忍着,用不傷兩人情面的方式委婉提醒他一些事情,免得他越錯越多。
可蘇清好像並沒有理解。
司馬滸想起自己在地方爲官的時候,和那些土豪鄉紳也不是沒有強顏歡笑、裝模作樣過,可他心裡都不難過。
唯獨在蘇清面前這樣,說不難過是真的。
“爲臣者,只能忠心二字,旁的都得拋在後頭了……”
他喃喃唸了一句,外頭的車伕沒聽清楚,側耳問他,“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