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抿嘴,笑了笑,“我們東家是不見生人的,這酒樓裡只有我見過,連那些待久了的老夥計們也見不着。”
“是這樣啊……”
文舉人有些失望。
受人恩惠卻不能當面答謝,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
何況他還想向這位恩公請教一番自己接下來的盤算合適不合適……
那掌櫃的彷彿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們東家說了,若文舉人覺得不想去地方謀缺了,就安安心心地留下來,也不必急着離開。東家懂得,我們這裡上下也不會有人敢輕視文舉人。”
文舉人聽了這話,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驚訝於這位東家真是奇人,連他在想什麼都知道,又歡喜於他一句話直接解了自己的困惑。
他便同那掌櫃推心置腹了一番,“掌櫃的,非是我見錢眼開,因在這裡能掙銀子纔不肯走。而是我原本想着,我家貧寒,雖然學裡會給三年後再上京趕考的路費和糧食,可我耽誤不起三年啊!我家中上有父母雙親,下有妻室和五個孩兒等着我養家。”
“所以我原本打算謀個缺去也好養家餬口,如今受了貴東家的恩惠,這養家餬口的問題已解決了。我便想着,不如一面說書一面求學,三年之後……”
掌櫃笑眯眯道:“三年之後再考一場?”
文舉人堅定地點點頭。
掌櫃笑出了聲,“文舉人,你不必不好意思,這是件好事!讀書人都以進士及第爲榮,你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能考自然要再考的!有幾個讀書人能像咱們國舅爺似的,二十來歲就拜了閣老?”
掌櫃口中的國舅爺,正是蘇志明。
他如今不單是朝臣們口中津津樂道的青年俊才,更是天下無數學子的榜樣和楷模。
文舉人聞言歡喜起來,朝掌櫃的做了個揖,“既然東家和掌櫃的都贊同我的想法,那便這麼決定了。我即刻回去把銀錢寄回鄉下老家,再預備好書籍重新準備求學,明兒就回來繼續說書!”
“去罷。”
……
待文舉人離開之後,掌櫃的上了酒樓的三樓,這上頭地方寬敞,人也少。
其中一間雅間裡,穿着青布衣裳的男子獨自坐着,自斟自飲,瞧着分外冷寂清幽。
“東家。”
男子轉過臉來,面容俊美而冷漠,眼眸深邃,眉宇間蘊含着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氣勢。
他是該在高高廟堂上的英才,是指點江山的權臣,而不該坐在這酒樓裡借酒消愁。
男子輕輕放下酒杯,“文舉人回去了?你可告訴了他我的話?”
“東家放心,都說了。”
掌櫃的微微躬身,收起那迎客時薄薄的笑意,恭敬道:“東家這幾年一心惦記着京城的消息,和這些上京趕考的舉子結了不知多少緣分。幸而東家經營有道,咱們的酒樓日進斗金,不怕供不起。”
男子微微抿脣,但笑不語。
掌櫃的暗暗打量着東家的神情,自己這位東家是兩年前白手起家開的酒樓,把他直接從另一個酒樓挖了過來做掌櫃。
偏偏此人身份來歷成迷,聽他說得一口好京片子,以爲是京城人,不想嶺南話他也會說,倒像是嶺南本地的人。
不到半年,他就把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又挨着酒樓開了幾家鋪子,沒有一家不是客似雲來的。
這不是商業天才是什麼?
因此雖他年輕,掌櫃的卻對他十分佩服,從來不敢在他面前拿大。
東家不但神秘到從不見外人,只見他和其他幾個鋪子的掌櫃,更是連名字都沒透漏給他們過。
掌櫃的算是幾個掌櫃裡和他最親近的了,也只知道他姓季而已……
他笑了笑,“我到底在京城住過一些日子,對於京城的風土人情十分想念。這些舉子上京能幫我遞個口信探聽個消息,我就滿意了。至於錢財……千金散盡還復來。”
掌櫃的肅然起敬。
若是旁人,敢效仿李白說出如此狂言,他一定鄙夷。
可自家這位東家他覺得不差李白什麼,李白有文才,自家東家也不差,何況經商也是個天才,又樂善好施廣結善緣。
他笑呵呵的瞧着東家,忽然看到東家那身青色的棉布衫子,從前他和東家說了許多次,東家雖是商人,可如此身家根本不必穿得這麼樸素。
官家人穿的什麼蟒袍錦服自然是不敢想,可普通的綾羅綢緞還是可以穿的,又不是穿不起。
今日再瞧見,掌櫃的猛然想起了說書的文舉人的話,不禁笑道:“東家到底是從京城來的,消息比我們早得多。我們到了今日聽那文舉人說書,才知道太后喜歡男子一身青衫。可東家幾年前來到這裡,就總是這麼一身青衫了。”
東家聽見這話,眉梢微挑。
他方纔在雅間也聽着文舉人在底下說的話,這些話自然早就入耳了,可他在意的不是什麼衣衫,而是……
“方纔聽見二樓幾個客人說,太后身邊那兩個面首原是探子,不是真的,如今都治罪趕走了。”
掌櫃的忙道:“是有這麼個說法!方纔我也聽見人這麼議論了,可見是真的。咱們這位太后也實在是奇女子,她爲了處置朝中的奸臣連自己的閨譽也不要了……不過也難怪,太后到底是太后,就算真的納兩個面首又如何?照樣權傾朝野。”
東家淡淡看了他一眼。
掌櫃的連忙捂住口,“是我失言了,東家莫怪。”
權傾朝野這話說得太放肆了,他們嶺南之地山高皇帝遠,平日升鬥小民間閒聊這些話也說得。
不過自己這位東家是從京城來的,很忌諱這種“不敬”的話。
東家很快挪開了目光,“罷。太后是嶺南人,嶺南人提起她都是既欽佩又自豪的,就算你的話叫官府聽了去,也不會定你的罪。不過咱們是開門做生意的,說話到底要嚴謹些,別把官差惹來纔好,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
掌櫃的是再周全不過的了,只不過他在東家面前,難免一時口無遮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