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歌走出暗道後，陽光下她緩緩向梧桐院走去，夏日炎炎，可不知爲何她莫名感到有些冷，雙手環住肩膀。
直到走到梧桐院，她才感覺到溫暖。
屋內，楚晚歌躺在軟榻上手裡翻閱着着一本書，四周擺着冰塊驅趕了一室的炎熱。
看了一會，楚晚歌有點煩躁的把書放回原處，走到書桌前，磨墨寫字。宣紙上的一個“靜”字鋒芒畢露，只是看着明顯與那人有三分相似的字皺了皺眉。再寫了幾張後，感覺心靜下來了。
楚晚歌無力的坐在凳子上，看着紙上的字嘴角苦澀，她的一切都是他教的，這麼多年的點點滴滴朝夕相處，又怎麼可能真正斷乾淨呢。但若不這麼做，那必定重蹈前世覆轍，那麼她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郡主。”外間若瞳的聲音響起。
“進來。”
若瞳得到准許後快步走了進來，看到坐在書桌前的楚晚歌，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道：“郡主，駙馬在大街一處死了被人發現了，現在京中流言四起。”
楚晚歌聽出了若瞳的焦急，看來那些流言影響挺大的，起身把書桌整理好：“繼續說。”
若瞳看了眼楚晚歌小心翼翼地開口：“外面都傳郡主生父不祥，長公主……”
楚晚歌收拾宣紙的紙一頓，若瞳雖然沒說出口但她也清楚肯定是對母親的一些罵聲，利落的疊好最後一張宣紙，走出屋子。
“備馬，本郡主要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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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瞳連忙追出去：“郡主萬萬不可，京中的流言太盛根本壓不下去，長公主之前多受南曜上下愛戴，現在所有人越是瘋狂。甚至大多數人都信了，若不是顧忌皇家，可能現在長公主府外就圍滿了人了。”
楚晚歌當然知道若瞳的顧慮，只是正因爲明白流言的可怕她才必需在所有人面前現身一次，之前的流言涉及的是她，她可以不在意甚至是樂見其成。可是她決不允許母親受的一絲一毫的污衊。
“備馬。”
若瞳試圖繼續勸說：“郡主不如換一輛沒有標記的馬車。”
楚晚歌搖搖頭：“不，一定要是最能看出本郡主身份的馬車，另外出動公主府的侍衛。”
若瞳見此也只有下去準備了。
“啊姐。”溫和的嗓音傳來。
楚晚歌看着走進院子裡的楚亦：“你聽到那些流言了。”
楚亦並未否認輕輕道：“啊姐，我和你一起去。”
楚晚歌笑着搖搖頭：“小亦兒你去了也沒用。”
楚亦聞言好看的眉頭微蹙，還想說什麼。
楚晚歌擺手制止了他，估算馬車應該備好了徑直從他身邊走過離開了院子。
馬車上，楚晚歌一直在思考究竟是誰散佈的流言，亦或者說是誰殺了李天皓。府裡玉希炎住進去後，皇宮裡的手再長也伸不進長公主府了。風殘月可能知曉發生的事情，但是他不可能散佈這些謠言更不可能殺了李天皓。做這些對他並無好處，而且他這些年一直盡力讓她淡出所有人的視線。那麼到底是誰呢。
楚晚歌突然靈光一閃，似乎她一直都忘了一個人，凌菲！
“若瞳，你有注意到凌菲嗎？”
若瞳正想着待會在大街上如何應付那些受謠言蠱惑的人，猛地聽到郡主的詢問起先沒反應過來，然後恍然大悟：“郡主奴婢並未注意到她。”心下也肯定了凌菲，她身爲郡主的貼身丫鬟知道的自是比別人多，府中的一舉一動也是清楚的。自然知道這次的流言肯定是府裡傳出去的。
楚晚歌也是暗惱，從昨天到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幾乎忘了凌菲這個人。真是大意了。如果是凌菲的話一切就說的通了，凌菲是東方靈芸的人。這一世她並未和東方靈芸有接觸，東方靈芸是風殘月的屬下。前世後來通過風殘月有了幾次的接觸。她肯定不可能通過東方家族的勢力，因爲風殘月必會察覺並阻止。那就她必定是將消息傳入了宮裡，也只有宮裡那位纔有這樣迅速的傳播的能力。呵，她徹底斷了對她親舅舅南曜皇帝楚擎的念想。
外面人聲嘈雜，突然人羣暴動。大量人羣企圖靠近馬車，一羣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刻包圍起了馬車不讓任何人靠近。
人羣安靜了一下，但瞬間又沸騰了，即便礙於皇家沒有扔臭雞蛋爛菜葉但還是謾罵聲不斷。
“晚歌郡主竟然還敢出來，聽說昨天她去了逛清倌樓還用萬兩黃金買了一個小倌求皇上封了一個郡王。更甚至她昨天把她生父趕出來了，不久之前那駙馬四肢具斷死在了大街的某處，別提多慘了。”
“我呸，什麼生父，不過是一個小雜種一個毒婦罷了。”一個穿着粗布粗衣的人說道。
“應該不會吧，長公主看不去不是那種人。”一個看着老實的老人辯解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皇家的齷齪事情一大堆。何況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這個樣子，誰知道背後是怎麼樣的。”一個粗獷的聲音得意地看着那個辯解的老人。
“……”
楚晚歌把外面的話聽得清清楚楚，眸子裡滿是殺意，那幾個帶頭的人明顯是故意誤導的。看來宮裡那位倒是很清楚流言的殺傷力，流言本就是無法解釋，壓不下去的。傳來傳去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母親在南曜的地位一向很高所以這些人才會這麼激動，當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有了污點，所有人都會抓着這個污點不放，從而忘記了這個人的一切好，或者說平民百姓大多有仇官的心裡。他們樂意看皇家的笑話，其實不過是源於他們內心的一種嫉妒，通過看着比他們高貴的人跌落塵埃，再狠狠踩一腳纔會覺得痛快。
這不過是人性最醜惡的一面。利用人心不愧是帝王。而且最重要的是“法不責衆”即便是皇帝也如此。所以他們纔敢如此肆無忌憚。
“郡主，那些人太過分了，要不把幾個鬧事的人抓起來。”若瞳試探地問道，饒是一向成熟穩重的她聽到外面的聲音都攥緊了拳頭，眸子裡滿是怒火。
“治標不治本，何況抓了豈不是坐實了他們所說的。”楚晚歌搖搖頭。
“那……”若瞳面對這樣的情況也手足無措了起來。
“你在這待着別下去。”楚晚歌在若瞳的目光中下了車。
侍衛們見郡主下車了連忙在楚晚歌周圍圍了起來，生怕被那羣人衝撞到，以防萬一。這羣人簡直是瘋了，有好幾個試圖衝破他們的防守。他們又不能傷人又得保護好馬車。這是他們這輩子作爲皇家侍衛第一次這麼憋屈，人太多了應付起來還是感覺有點手忙腳亂。看到郡主下了馬車更是擔心被那羣人衝撞到，郡主有什麼事的話，他們也就沒命了。
那羣人看到楚晚歌下了馬車更加暴動了，各種謾罵聲向楚晚歌襲來，更甚至有人大喊說她不配爲郡主，讓她滾出長公主府，滾出南曜。
“閉嘴！”楚晚歌冷冷地掃了周圍一眼。
許是被她的氣勢鎮到了，許是因爲那冷冷的眼神，而那些老人則是看着一身紅衣的少女校區了回憶中。總之人羣寂靜。連那幾個帶頭的人也閉上了嘴巴不敢再強出頭。
“你們有什麼資格說本郡主和本郡主的母親羲和長公主。”一句話點名了身份，很多盲目的人也紛紛驚醒，他們現在做的可是衝撞皇家，滅九族也是輕的。頓時背後一身冷汗。
楚晚歌輕笑一聲，三分輕蔑，七分嘲諷：“母親把身爲女子最美的年華都獻給了南曜。當年三王之亂是母親憑一己之力生擒了三王，平定了京中之亂。母親當年只有十三歲。一年後南曜與西涼開戰，朝廷上竟沒有一個敢應戰，是母親站出來自請出戰。當時南曜因三王之亂重創，並無多少兵力。母親最後以少勝多贏了，這一站一打就是三年。十七歲母親與南涼簽訂和平協議班師回朝。也正是這一戰母親落下了病根，身子大不如從前。母親十二歲才華名動天下，她本該和所有京中女子一樣待嫁閨中。而她更是南曜最尊貴的女子，可是她沒有，當別人已經相夫教子時，她還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爲南曜爲你們廝殺。堂堂南曜國如今的安穩以及你們現在能安居樂業無非靠的是一個女子。”
所有人靜默不語。
楚晚歌臉上有着淡淡地悲涼：“母親後來接到聖旨下嫁給了李家李天皓。母親跟李天皓並無感情但也未苛刻於他，你們見過哪朝哪代的駙馬有姨娘有通房。甚至庶女無數。”
年輕一輩的大多聽過當年長公主名動天下之名，老一輩的則是看着長公主傳奇的一生。他們都不禁想到晚歌郡主足不出戶，而長公主府的姨娘小姐們都是盛氣凌人的出現在各個場合。
“如果是僅僅這樣的話，母親至少下半生可以安穩度日。可是沒有結束。母親懷着我的時候，京中盛行了瘟疫，她不顧自身安危終日奔走太醫院與太醫們共同商議，親自給去看望感染瘟疫的人給他們喂藥。最後治瘟疫的方子有了，母親在此期間兩次險些流產。京中平定當你們爲此慶祝時，母親也因此難產險些一屍兩命。拼死生下我之後，母親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最後終於在我八歲那年離開了我。”
楚晚歌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提高音調道：“我只記得記憶中的母親不勞辛苦地照顧着我，即使是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笑着安慰我。本郡主只知道羲和長公主是一個好母親，更是南曜最優秀的長公主，她承擔的不只是作爲長公主的責任。至於本郡主生父是誰重要嗎？本郡主只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女子――南曜羲和長公主。最後，本郡主相信流言止於智者。”
說完楚晚歌上了馬車。
侍衛們也極有眼色的護送着馬車回府，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簇擁着中間的馬車從所有人眼中經過。
“恭送晚歌郡主！”所有人反應過來後向隊伍離開的方向俯身叩拜高呼。
一聲又一聲，直到那隊人馬的身影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茶樓上一處雅間開着窗戶，兩個人正好在窗前將一切收入眼底。
一個身着寶藍色錦衣的男子，揚了揚眉，桃花眼裡閃爍着熠熠光彩，帶着幾分興奮道：“洌，這晚歌郡主倒是厲害。什麼都不做單把長公主事蹟一說，最後幾句話更是絕了，沒有否認生父不是李天皓，但卻強調了自己是羲和長公主之女這件事。以南曜百姓對長公主的愛戴誰還會關心她生父不詳的事。如此一來流言就不攻自破。”
另一人端坐在輪椅上。臉上半張銀色面具正是北冥王北冥冽，眸子裡閃過欣賞和驚豔對身邊人說的話沒有回答但顯然也是認同的。
這邊楚晚歌在馬車上聽着外面的一陣陣高呼心裡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若瞳自小便待在楚晚歌身邊，自然也能發現楚晚歌的變化，心下驚訝，不由出聲道，“原來郡主也會緊張。”剛纔看郡主鎮定從容的樣子還以爲郡主一點都不緊張呢。
楚晚歌好笑地看着她，“真當你家郡主是萬能的啊。”頓了頓，冷靜地道，“民心一向是極其重要的更何況是在南曜名聲高過帝王的母親。”
若瞳想到記憶中的長公主臉上也從一開始的興致勃勃變得難過起來。
馬車裡一時也安靜下來。
良久楚晚歌幽幽嘆息一聲，不知道是在回答若瞳剛纔的問話還是在對自己說，“總歸不能讓母親在南曜的名聲毀於一旦，而且還是因爲我啊。”
若瞳心中一震猛地擡頭看向楚晚歌，眼眶不自覺泛紅了。這些天郡主變化極大，好像一夕之間就成長了起來，讓她忘了郡主也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啊，這個年紀的她本該是無憂無慮的。
這是她看着長大的郡主啊。什麼時候開始郡主變得這樣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她終是辜負了長公主所託。這一刻的若瞳更加堅定了從今以後對自家郡主的決心，若說從前只是因爲長公主所託和看着郡主長大的原因，那麼從這一刻開始就是真正的只是因爲郡主這個人所以才誓死追隨。
多年以後的若瞳回想起這一日無比慶幸這時候的決定，以至於她也擁有了不平凡的一生能見證着郡主的一路成長儘管結局並不是那麼美好帶着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