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 天氣略微有些涼意，而站在院子的楚晚歌明顯感覺無憂城的氣溫比其他地方低上許多，正準備回裡屋拿一件外衣時, 一件披風落在了她肩上。
明顯婦人打扮的女子約莫三十左右的年紀, 一舉一動都風韻十足, 她的美不是楚晚歌的張揚耀眼, 而是經過沉澱的韻味, 此刻正眉目溫柔道，“女兒家的身子最是矜貴了，郡主小心彆着涼了, 無憂城背後有一座雪山，是以溫度比外面低上許多。”
楚晚歌衝她笑笑, 本來因爲對方帶着一羣人來到院子的介懷也散了許多。
本來有些不明白, 玉希炎明明知道她不喜歡外人貼身伺候, 不喜歡院裡人太多爲何還讓這麼多人過來。現在倒是隱約明白，對方此舉是爲了照顧好她。若瞳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 一個人也顧不了那麼周全。
而面前的林姑姑是府裡的掌事姑姑，可以說是看着玉希炎長大的，這樣有經驗的人的行事自然不是若瞳可以比的。
到了晌午，十幾個下人陸續進入院子將手上的盤子放下，林姑姑有條不紊地安排着。
楚晚歌待看清盤子裡的菜時神情有些複雜, 所有盤子裡只有一種菜――魚！有清蒸有紅燒有魚湯……而桌上也擺着一罈桃花釀。
林姑姑待一切準備好, 注意到楚晚歌的神情, 心下了然, 像不經意地道, “郡主，這些菜餚都是少主親自下廚的, 就連這桃花釀也是少主兩年前親自釀的。”
楚晚歌因林姑姑的話回神，院子裡瀰漫的清冽的酒香提醒着楚晚歌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玉希炎爲她準備了一桌全魚宴！
眼角微微有些溼潤，從來只聽說過女子爲男子洗手做羹湯，而玉希炎身爲一個男子竟爲她進廚房！
難怪，整整一個上午沒有看見他，原來是忙活這些去了。
林姑姑看着一桌子的菜餚，面上有了些許追憶之色，感慨道，“當年，先少主夫人也極其喜歡魚，少主也曾做過這一桌子的全魚宴。”
楚晚歌嘴角還未成弧度的笑容僵住了，就像一個晴天霹靂，先少主夫人？那她算什麼？！
原來這一桌的魚他是爲另一個女子所學的。
林姑姑並未注意到楚晚歌的神色大變，溫柔笑笑，面露懷念，“先少主夫人也同郡主一樣極其喜歡紅衣，初見郡主時，若是沒有看見容貌，僅僅看見身形，奴婢怕是會以爲先少主夫人回來了呢。”
楚晚歌此時思緒徹底凌亂了，一遍遍在說服自己，不，不是林姑姑說的那樣。玉希炎根本未成娶親。
可是，無憂城的一切事情皆是一個謎，千百年來無憂城的百姓未曾踏出無憂城一步，而無憂城外的人也未曾進入過。少主玉希炎更是一個謎，除了一個名字一個年紀，無人再知其半分。
至於是否知道無憂城少主娶親，這些都是根據歷屆無憂城少主性格而定，有幾任少主對此並未透露一分一毫，只有每屆無憂城少主繼任時，方會昭告天下。
楚晚歌勉強恢復了平常的神色，心裡卻翻起了驚天駭浪，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根本對玉希炎一無所知！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她楚晚歌即便重活一世也註定得不到一個人的真心以待麼！愛而不得，求而不得，上天，你何其殘忍！
“晚歌，想什麼呢？”魅惑天成的語調輕輕響起。
楚晚歌看着不知何時已經進了院子走到了她旁邊的玉希炎，強顏歡笑道，“沒，不小心走神了。”
玉希炎眉心微蹙，聲線不再是漫不經心而是有了些許煩躁，“不想笑就別給爺笑了，難看死了。”
楚晚歌的心也因爲這句話徹底沉到了谷底，麻木地任玉希炎牽着她走向桌子前坐了下來。
玉希炎細心地將魚刺挑開，將幾乎完好無損的魚肉夾到楚晚歌面前的白玉盤子裡，聲音柔和，“晚歌，嚐嚐看？”
楚晚歌試着吃了一口，在對方滿懷期待的眼神裡悶悶道，“很好吃。”
玉希炎有些奇怪道，“晚歌，你心情不好？”
楚晚歌有些澀然，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話來，只得繼續低頭吃魚。
玉希炎這次沒有再問，雖然眉眼依然不解，但還是細心地將桌上的各種魚逐一挑好魚刺後，放入楚晚歌盤子裡。
楚晚歌看着白皙修長的手指的動作，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如果不是知道了所謂的先少主夫人的事。此刻的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希炎，我方纔聽林姑姑說無憂城背後有一座雪山，明兒你可以陪我去看雪麼？”
玉希炎手裡的動作一頓，臉上難得露出了爲難之色，斟酌了幾許方纔緩緩開口，“晚歌，爺明兒怕是不能陪你。不如改天？如果你執意明兒得去，爺讓林姑姑陪你去如何？”
楚晚歌眸子裡的光彩瞬間黯淡了下來，嘴裡的最喜歡的魚肉此刻也覺得索然無味了。
玉希炎放緩了語調，輕哄道，“乖，爺明兒真的有事。”
楚晚歌垂眸不語，徑自開了桃花釀，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執起酒杯一飲而盡。
玉希炎見此神色冷了下來，嘴角泛起了涼薄的笑意，“晚歌，你非得跟爺鬧是不是？”
楚晚歌感受着桃花釀在脣齒殘留的清冽，再次倒了滿滿一杯，同樣一飲而盡，單薄的身形被風吹得讓人心疼。
玉希炎再也剋制不住，長臂一伸，將酒杯和酒罈子一併奪過，鳳眸微眯，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晚歌，你到底在鬧什麼？”
楚晚歌擡頭認真地看着玉希炎，心下莫名有些欣慰，倒是頭一次看見他發怒呢，而能讓他徹底變色恐怕也只有她了吧。
林姑姑的聲音在此刻響起，眸子裡的光芒再次黯淡，楚晚歌沒有回答玉希炎的問題，眉眼彎彎，眸子裡流光轉動，再加上一身紅衣襯得整個人嬌媚無雙。
玉希炎一時間竟也看呆了，這樣的楚晚歌他從未看過，也至於當酒杯和酒罈從他手上被拿走也不知。
楚晚歌吃力地捧起酒罈，直接就着酒罈子喝了下去，不見粗魯反而多了幾分灑脫。
這一次玉希炎沒有再阻攔了，鳳眸幽深，更多的是心疼和無奈。
楚晚歌放下酒罈，臉上有些紅暈，眸子裡有明顯的醉意，擡頭看向玉希炎笑了笑，“希炎，清倌樓那一次你根本不是爲了追回，而是爲了阻止姬豔的出現。”
語氣用的是陳述，而不是疑問。
玉希炎笑了，笑得很妖冶，卻讓人覺得不安。
“晚歌，爺不想騙你。”
楚晚歌只覺得渾身冰冷，本來的幾分醉意也徹底清醒了，喃喃道，“果然，還是這樣麼……”
玉希炎有些不忍，起身走向楚晚歌將她輕輕抱住，明明沒有用力氣，指尖卻分明泛白了，語氣平靜卻又有了幾分輕鬆，“晚歌，就像你想的那樣。爺算好了一切，偏偏漏算了你會突然性情大變出了府來到了清倌樓。”
楚晚歌接口道，“若是那日我沒有出府，是不是再也不會看見姬豔，也不會知道我不僅不是生父不詳，我的生父竟然是西涼皇帝？”
玉希炎的手臂收緊了幾分，“是。”
楚晚歌掙扎地退出了玉希炎的懷抱，眼神冰冷得可怕，“玉希炎，我楚晚歌何德何能讓你如此算計！”
玉希炎心口鳳眸裡閃過詭異，他的晚歌怎麼可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呢。這可是他一個人的晚歌呢。只能全心全意完完整整地屬於他一個人。
“怎麼，莫非晚歌不信爺的真心？”
又是那一貫漫不經心的語調，只是此時此刻這種語調反而顯得讓人不安起來，有一種森冷的感覺。
楚晚歌硬生生後退了好幾步，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希炎，清倌樓的刻意，東方靈芸的十幾年的埋伏，前些日子的不辭而別，每一件都是帶着算計的，你讓我如何信你？”
玉希炎冷笑，“晚歌啊，你終究還是太天真。無論是爺還是北冥冽再是那個你一心一意護着的姬豔，亦或者你愛慕了十年之久的風殘月，哪一個對你是未曾存着半點算計心思的。而你敢說一開始未曾沒有對爺有着幾分算計的心思？嗯？”
楚晚歌啞然，喉嚨有些發緊，艱難地開口，“希炎，我以爲你終究是不一樣的。”
玉希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打算了，鳳眸裡醞釀着一場暴風雨，“晚歌，不要以爲爺不知道你爲何而來的。只是無憂城卻不是那麼好進的。”
楚晚歌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玉希炎上前幾步，輕攬在懷裡，脣貼近她的耳朵，冷聲呢喃，“晚歌就留在這裡一直陪着爺吧。”
說完不待楚晚歌的反應就放開她，大步向外走去，走至院子門口頓住了腳步，涼涼道，“晚歌，他們都說短短几個月的感情比不上十年的相伴。”
楚晚歌聽出了語氣裡暗含的失望，悲涼，痛苦，張了張嘴，“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只是，玉希炎並未聽到，這近乎呢喃的聲音也湮滅在了秋風裡。
林姑姑連忙從遠處過來扶住了楚晚歌搖搖欲墜的身子，語氣有着幾分嘆息，“郡主，這又是何必呢。少主對您有多好，奴婢們都是看在眼裡的。”
楚晚歌在林姑姑的攙扶下勉強站穩，平穩了一下心情，啞聲道，“晚歌失態了，讓林姑姑見笑了。”
林姑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眉眼間有些擔憂之色，先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成這個樣子了呢。若不是剛纔她突然想起少主現在不能喝酒方準備回來制止也不會看到這樣一幕。
“郡主，少主其實一直很孤獨。尤其是先少主夫人去世後，陪伴在少主身邊的只有那靈狐了。靈狐自小是先少主夫人養大的，算是讓少主有了個念想。”
楚晚歌本來自己逐漸平穩下來的心也因爲“先少主夫人”這幾個字再一次有了波瀾，僵硬地推開了林姑姑，冷漠道，“本郡主累了，林姑姑自便。”說完直徑走向了屋子。
留在原地的林姑姑有些疑惑，她剛纔沒說什麼，爲何態度突然冷漠起來。
罷了罷了，終究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她也不便插手。只希望郡主萬不要傷害到少主。
少主這些年來活的太痛苦了，好不容易有一個人可以讓他開懷，可千萬別讓少主失望。
夫人，您在天有靈也會保佑少主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