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歌用過晚膳不久, 林姑姑帶着一羣人浩浩蕩蕩來到了院子裡。
裡屋,楚晚歌看着一排侍女手裡托盤裡的鳳冠霞披,臉色有些微冷, 質問道, “你們少主這是何意?”
林姑姑恭敬行禮, 眼神再無之前對楚晚歌的慈愛, 而是多了幾分疏離, “少主讓奴婢告訴郡主,讓郡主彌補他唯一的遺憾,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了。”
楚晚歌沉默了一會, 緩緩開口,“好。”
林姑姑上前親自幫楚晚歌開始上妝畫眉, 站立的侍女及時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林姑姑, 半個時辰後, 一個精緻的妝容展現在衆人面前。
楚晚歌一身嫁衣相着,大紅色的顏色襯得她越發容顏明豔逼人, 嫁衣明顯是精心製作的,外袍上的鳳凰栩栩如生,給人以涅磐重生即將衝上雲霄的感覺。
林姑姑動作輕柔地將鳳冠和頭帕弄好,然後邊和一旁的侍女扶着楚晚歌走出去,邊輕唱道,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 有蕡其實.之子于歸,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 宜其家人.”
楚晚歌明顯感覺到林姑姑的聲音到後面以及隱隱有了哭腔,可因爲頭上的蓋頭也無法知道林姑姑此時的神情,也只當是她的錯覺。
而另一邊的侍女則在每次有門檻的時候提醒楚晚歌。
不知過了多久停在轎子前,楚晚歌正準備進入轎子時,若瞳的聲音傳了過來。
“郡主,奴婢有話說。”
楚晚歌的動作頓住了,若瞳上前靠的極近,然後悄悄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度中將一把匕首放入楚晚歌的袖子裡,然後退後幾步俯身叩拜道,“奴婢送過郡主。”
這一動作太快,就連楚晚歌都沒反應過來,所以林姑姑等人並未發現有什麼異樣。
楚晚歌坐在轎子裡,擡轎子的人走的很平穩,可是她心裡卻極其不平靜。
若瞳方纔說的是,“郡主只要撐過這一夜,奴婢已經同外界得到聯繫,明日外界的大軍定會攻破無憂城。”
楚晚歌手緊緊握着手裡的匕首,整個身子都是顫抖的,她從一開始進無憂城抱着的目的就不單純。
無憂城幾百年的獨立,各國在奉爲上賓的同時也是深深的忌憚。
帝王本就多疑,沒有人會留着一個未知的安全不剷除,之所以幾百年的容忍,無非是因爲無憂城太過神秘,從來沒有外界的人進來過,而外面的人也因爲不死神兵不敢強攻。
而只要進來了自然能找到突破的點,無憂城除去不死神兵的存在外,終歸只是一個城。
無憂城必毀之。
母親啊,你的確算到了一切,可惜難道你就未曾在意過晚歌如何麼?
從風殘月到如今的玉希炎,母親,你成全了這天下蒼生,可曾想過成全晚歌?
母親,這出生從來容不得晚歌決定。晚歌很幸運能成爲母親的女兒,因爲母親的確盡到了爲人母的責任,只是母親不僅是爲人母也是一國的長公主,更是那個名動天下受天下人愛戴的羲和長公主。
轎子停下,林姑姑恭敬地將楚晚歌迎下轎,“少主夫人,奴婢等人便不進去了。”
楚晚歌聽着稱呼有些微妙的感覺,理智上是拒絕,感情上卻是開心的。
“奴婢恭送少主夫人!”林姑姑同一衆侍女在後面看着楚晚歌的走進院子的背影,齊齊俯身叩拜高聲道。
楚晚歌聽着後面的聲音,心裡的不安越發強烈了,似乎每個環節都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總是透露着怪異。雖這樣想着,楚晚歌卻沒有因此腳步有任何停頓。
腳下踩着紅地毯,從下轎開始楚晚歌就注意到了地上的紅地毯了。想來是爲了這拖地的嫁衣不被弄髒,雖說是奢侈了些,但這些對無憂城來說還真不算什麼。
楚晚歌上次已經來過一次了,所以熟門熟路地進了屋子,裡屋的門口擺放着一雙紅色長靴。
從裡屋中散發着明亮的光線,楚晚歌猜測是夜明珠,跟着脫了鞋。
楚晚歌赤着腳踩上了雲紋地毯,地毯柔軟得不可思議,整個人踏入去都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不出楚晚歌所料,屋子裡四個角落都各放着三顆夜明珠,襯得屋子同白晝般明亮。
不同上次來得空闊,此刻的裡屋佈置得儼然是一個新房,唯一違和的是正中央牀榻旁邊的靈位以及那幅畫。
同一幅畫用不同的心境看便也不一樣了。楚晚歌細看了幾分便發現畫中紅衣女子和玉希炎眉眼有幾分相似,再看幾眼竟覺得幾乎一樣,難怪玉希炎生得連女子都不及的容貌。
玉希炎一身新郎官的打扮,手裡拿的不是紅綢而是一把劍,看到楚晚歌進來後將劍隨手一扔,然後快步走向楚晚歌將她帶入懷裡,“晚歌,你真美。”
楚晚歌本來想回一句,“你也很好看。”偏生這會理智迴歸,硬生生推開了玉希炎,冷冷道,“少主這是何意?”
玉希炎本來就沒用太大的力氣,此刻輕易被推開了也不惱,含笑看着她道,“晚歌,爺記得你已經喚過爺夫君了。爺如今不過是補一個形式。”
楚晚歌嘲諷道,“不必,本郡主受不起。何況本郡主本就有婚約在身,一女不嫁而夫。”
玉希炎再好的態度也因爲她這句話臉色難看起來,但還是好脾氣道,“晚歌,隨了爺的願,如何?”
楚晚歌看着那鳳眸裡滿滿的乞求,差點就應了一聲“好。”只是理智終究佔了上風,退後幾步,定定得看着玉希炎,“不行。”
玉希炎鳳眸一下子黯淡了下來,臉上有着明顯的失望,注意到楚晚歌走的明顯有些艱難,向着她走去,然後開始脫她的外衣,動作迅速。
楚晚歌下意識地掙扎,反應激烈,更甚者直接將袖子裡的匕首拿了出來,抵上了玉希炎心臟的位置。
玉希炎手裡還拿着那件拖地的外衣,愣愣地看着胸前的匕首,聲音是說不出的悲涼,“晚歌,爺只是想幫你去了這件外衣,你最怕麻煩和繁複了。”
楚晚歌有些慌亂,眼神躲閃,她本來也打算進了屋子就褪下這件外衣的,好看是好看,但是拖地太過繁複正式了,走着都累。
“我以爲……”
玉希炎打斷了她的話,呼吸都有了不穩,“你以爲爺要對你做什麼?晚歌,在你心裡爺就是這樣的人?”
楚晚歌低頭不敢看她,剛纔他的舉動的確讓她誤會了,畢竟今晚可以說就是洞房花燭夜,而若瞳將匕首給她也是爲了應對如果出現那種情況。
先不提她和玉希炎根本不可能,就拿她同北冥冽的婚約來說,她也不能做出身體的背叛。這個年代風氣再如何開放也不會接受女子不潔的行爲的。
更何況不出意外她代表的西涼公主甚至是女皇的身份,同北冥冽北焰太子的身份聯姻,若是她失貞不僅僅打了北冥冽的臉,這更是國與國之間的事情。
玉希炎掃過之前被他隨意仍在地上的劍,自嘲道,“看來爺是白準備了。”
“若是爺方纔真打算對你怎麼樣了,晚歌會殺了爺麼。”
楚晚歌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會。”
玉希炎的有些失魂落魄,良久緩緩道,“皇室骨子裡果真涼薄至此。”
楚晚歌偏過頭去不敢看他,手裡的匕首也緩緩放下。
玉希炎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臉上浮現了一抹古怪的笑容,聲音沙啞,“晚歌,你可知道爲何無憂城歷屆無城主?”
“那是因爲,歷屆少主上任之前都會親手殺死上一任少主。”
楚晚歌猛得回過頭,震驚地看着已經有了幾分瘋狂之色的玉希炎。
玉希炎笑了笑,這笑聲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歷屆無憂城少主都必須殺盡至親之人。所以,晚歌,從爺是無憂城少主那一天,這世上便再也沒有同爺血緣相關的人,讓爺牽掛的人。”
楚晚歌后退了好幾步然後緊緊捂住了嘴,眼眶裡有着淚水。
玉希炎又道,“晚歌,爺本來是有兩個哥哥的。爺七歲那年被二哥推進湖裡險些溺死,十二歲那年大哥送了爺一盤點心,裡面含了劇毒。若非母親及時趕到,爺那會早已命喪黃泉。十五歲那年爺親眼看着大哥和二哥自相殘殺至死。十六歲那年爺殺了自己的父親母親,最後成爲了無憂城少主。”
“晚歌,無憂城每一個人都可以是無憂的,除了歷屆少主。殺盡至親之人的人才有資格有能力守住整個無憂城。”
“晚歌,母親說爺是唯一保持本心的人,所以她纔會插手這次爭奪。母親說這就是投生在她肚子裡該承受的。”
楚晚歌眼裡的淚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眸子裡滿是疼惜。
難怪無憂城歷屆無城主,難怪他一向厭惡甜食,難怪從來到這裡開始就未曾見過他的家人。
玉希炎看清楚了楚晚歌眸子裡的疼惜,有些尖銳地道,“晚歌,爺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包括你的。爺孤身一人,就連唯一對爺有幾分真心的母親都被爺殺了。所以這個天下又爲什麼要存在呢,爺不好過這天下人憑什麼過得安穩。爺就是要毀了這個天下。”
楚晚歌平復了心情,看着明顯因情緒刺激得有些癲狂的玉希炎,心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而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大抵是這個道理。
玉希炎有錯麼?不,他只是以他的觀念看待這個世界。如果這樣的話,那些無辜牽連的天下人包括她又有何錯之有?
“晚歌,爺若活着,必定傾盡所有,毀了這個天下!”玉希炎看着她意味深長地開口。
前世的種種映入腦海,母親的遺言,前世天下生靈塗炭的情景歷歷在目,各種聲音場景交替,楚晚歌腦子裡一片混亂。
一聲悶哼傳來,楚晚歌恢復了清醒,瞪大了瞳孔看着眼前的一幕,玉希炎心臟的位置已經被深深插入了一把匕首。
楚晚歌也想起了,方纔她舉起了匕首,玉希炎已經衝了過來,握着她的手將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臟。
匕首處沾染的血液已經變成了黑色,有毒!楚晚歌立馬想到了,腦子裡轟隆一聲停止了一切思考。
怎麼可能會有毒?
楚晚歌雙手覆上了玉希炎的傷口,似乎想止住那一直流血的血,結果是徒然的。更多的帶着黑色的血液從她指尖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