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絃歌歸來,試探
幾日之後,許久不見的絃歌公子果然出現在了軍中。一趟關外之行前後也不過才三個多月,絃歌公子倒是算得上是快去快回了。只是原本風度翩翩俊美出塵的佳公子因爲奔波風塵倒是添了幾分疲憊和憔悴,顯然這些日子也頗爲辛苦。
絃歌並沒有直接會彭城燕王軍中,而是轉道先到了辰州軍中見衛君陌。
大帳裡,絃歌公子喝了一口清茶,方纔擡眼看着坐在主位上冷着一張俊臉的衛公子道:“本公子在外面奔波,你倒是悠閒得很。”衛君陌也不跟他計較,只是問道:“找到解藥了麼?”
絃歌公子輕哼一聲,“本公子親自出手,有什麼找不到的?不過……”
衛君陌挑眉,示意他有話直說。
絃歌公子道:“我的建議是,最好等到戰事平息了再解毒。”
“很麻煩?”衛君陌並不意外,平靜地問道。
絃歌公子冷笑一聲,“原本可能沒那麼麻煩,不過誰讓你舅舅愛作死?真以爲本公子是神仙能活死人肉白骨?你覺得,一件衣服補第一次跟補第二次第三次能一樣麼?本公子跟你明說,燕王的內傷和毒就算都治好了,他若能活過六十歲,本公子把腦袋給你當球踢。”
衛君陌微微蹙眉,“沒有別的辦法了?”
絃歌公子對他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容,“有啊,你上天去求神仙金丹啊。本公子是大夫,不是縫補匠。更不負責把一堆破爛給你變回原來的模樣。”衛君陌點了點頭,倒也沒有爲難他。他自己雖然不懂醫術卻是習武之人,對於人的身體多少還是瞭解一些。有些傷害確實是永遠也無法彌補和修復的,那跟大夫的醫術無關,那是不可逆轉的傷害。
“解毒,有什麼問題麼?”
絃歌公子凝眉道:“我確實是找到了能夠剋制妖花紅曇的藥。但是燕王的內傷和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那樣的藥性。屆時需要師父師伯墨兒還有你我同時在場。以內力護住他的心脈。否則,只怕毒還沒有解,燕王就已經死了。”
衛君陌微微嘆了口氣,看向絃歌公子道:“麻煩你了。”
絃歌公子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他跟衛君陌素來都是不對盤。能夠讓衛君陌如此低聲下氣地親自跟他道謝,確實是一個難得的體驗。輕哼了一聲,絃歌公子傲然道:“本公子是爲了墨兒。”
說完了燕王的身體,絃歌公子纔將注意力放在了軍營中。此時大帳中一片寧靜,但是遠處卻不斷傳來殺伐之聲。顯然是有人在攻打雲都,“不是說急着攻城麼?怎麼你這個主帥反倒是在大帳裡坐着?前面是誰在領兵?”
衛君陌道:“念遠。”
“那個和尚?”絃歌皺眉,他對念遠並不怎麼熟悉,有的不過是幾面之緣而已。偶爾在燕王軍中遇到了也就是點個頭的交情,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衛君陌垂眸,問道:“你對念遠怎麼看?”
絃歌不解,“念遠?我跟他不熟啊。”
衛君陌道:“你不覺得,你跟他不熟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本公子看他不順眼,他看我也不順眼,自然就不熟了。”絃歌道,不過被衛君陌這麼一提醒絃歌公子心中確實是有了一點怪異的感覺。他跟念遠無冤無仇,爲什麼要看念遠不順眼?那說在一個權勢莽夫的軍營中,他跟念遠應該算是最能聊到一起去的人。但是偏偏,絃歌公子即便是跟燕王身邊的副將都比跟念遠要熟悉。原本只當是自己懶得理會念遠,絃歌公子也不多想什麼。但是現在想想,分明是念遠在嫌棄他啊。
不着痕跡的疏遠一個人,絃歌公子也很擅長。但是他卻從沒想過有一天這一招會被別人用在自己身上。
“有意思。”絃歌公子摸摸下巴,挑眉看向衛君陌道:“你在懷疑那和尚什麼?”絃歌自問對衛君陌還是有些瞭解的,無緣無故他肯定不會跟自己說這些廢話。
衛君陌淡淡道:“你第一次見到念遠是什麼時候?”
“這個…”絃歌公子認真回想了一下,道:“好像已經是八九年前了吧?當時那和尚…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我當時以爲他要掛了呢。”
“你替他診過脈?”衛君陌挑眉。
絃歌公子搖頭,“他當時的模樣一看就是重傷失血過多,連路都走不動被幾個小和尚擡着呢。我對這種小傷小病沒什麼興趣,順手給了一瓶補血的藥。”之所以記得,不過是因爲作爲一個和尚,念遠那張臉實在是有些太出衆了而已。甚至當時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半死不活的和尚就是鼎鼎大名的念遠大師。當時尚且年少輕狂的絃歌公子對一個路邊遇到的病和尚自然沒什麼興趣,更沒有什麼同情心。
衛君陌問道:“你覺得,現在的念遠和你當時遇到的是同一個人麼?”
絃歌公子挑眉,笑容可掬地道:“就跟你舅舅身邊那個美人的臉絕對是假的一樣的肯定,念遠臉上那張皮肯定是他自己長出來的。不用嫉妒他,你長得比他…呃,當本公子沒說。”
懶懶的倚坐在椅子裡,“所以,你是真的懷疑那個和尚了?那你還敢讓他領兵?”
衛君陌擡眼,“爲什麼不敢?他不但會好好的領兵,而且一定會幫我拿下雲都。”
“哦?這麼肯定?”絃歌挑眉。
“因爲他覺得,目前的狀況幽州軍贏了對他更有利。”衛君陌淡淡道。
絃歌公子起身,“有意思,既然你這麼說這幾天正好本公子也有空,就去會會那個和尚吧。”
“自己小心。”衛君陌道:“你若是栽在他手裡,我不會救你的。”
絃歌公子軒眉微挑,“沒關係,有燕王殿下替我陪葬呢。本公子安心得很。”就算是爲了燕王,衛君陌也不會放任他有危險的不是麼。還有…衛君陌這話是再說他不如念遠那個和尚麼?!
雲都城外大軍之後,念遠和蕭千煒坐在馬背上看着前方的戰事。蕭千煒微微蹙眉道:“大師,敵軍防守竟然如此嚴密。咱們剩下的時間可不多了。”念遠微笑道:“二公子不必擔憂,小僧既已在衛公子跟前立下了軍令狀,半月之內,雲都必破。”
蕭千煒絲毫沒有因爲念遠的保證而舒展眉頭,望着前方城池上旌旗飄揚,殺聲震天的模樣沉聲道:“連續幾日,我等皆無寸功。”
念遠側首看了看蕭千煒,笑道:“二公子現在與其擔心雲都,倒是不妨想想別的。”
“別的?”蕭千煒一怔,驀地眼神一凝,目光冷厲地盯着眼前白衣翩然的僧人道:“大師想說什麼?”
念遠搖搖頭,輕聲嘆息道:“二公子誤會了,小僧並無他意。只是雲都城破在即,彭城…邵忠已經堅守數月,只怕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一旦雲都失守,幽州軍度過了黎江…金陵便在眼前了。”
聽了念遠的話,蕭千煒心中也不由得恍然。是啊,渡過黎江,距離金陵就已經只有數百里了。幾年前他們兄弟幾個還倉皇從金陵逃回幽州,沒想到不過區區幾年時間,他們就已經將要兵臨城下了。到時候……
想到此處,蕭千煒的思緒便有些不受控制地想得更多了。一旦父王入主金陵,必然登基稱帝。再然後……
看着蕭千煒沉默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彷彿渾然忘了眼前還是兵荒馬亂的戰場。念遠清俊出塵的容顏上泛起了一絲平和慈悲的笑意,彷彿佛前虔誠的佛子。
“戰場之上談笑風生,兩位好生悠閒啊。”一個清越低沉卻帶着幾分戲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陷入沉思中的蕭千煒心中一震,猛然回頭便看到絃歌公子一身白衣漫步而來。只是他輕功極好,看似閒庭信步一般的悠然,卻在片刻間就已經到了跟前,連讓人看清楚他到底從哪兒來的都來不及。
“絃歌公子。”因爲絃歌這幾年一直在替燕王看病調理身體,又頗得燕王禮遇。蕭千熾三兄弟雖然貴爲王府公子,在他面前也是十分禮數周到的,“絃歌公子一去數月,總算是回來了。一路可好?”
絃歌笑道:“有勞二公子掛念,一切順利,自然是很好。”
蕭千煒笑道:“那就好,絃歌公子是來尋表哥的?表哥今日並未出來。”
絃歌公子袖袍一揮,飄然躍上了旁邊一個校尉牽着的駿馬。不顧對方驚詫的眼神徑自策馬上前與兩人並肩,懶懶道:“找他幹什麼?本公子是聽說這些日子攻城都是念遠大師在籌劃,一時好奇過來看看罷了。”
“……”念遠和蕭千煒無言,在軍中幾年絃歌都沒有好奇過念遠的本事,怎麼這會兒突然好奇起來了。
絃歌公子笑容可掬地望着念遠道:“本公子突然才發現,與念遠大師共事數年,竟然從未與大師深談,實在是引以爲憾。”念遠微笑道:“絃歌公子言重了。”
絃歌公子偏着頭打量着念遠,笑道:“說起來,本公子一直覺得大師看大師有些眼熟呢。”
念遠臉上神色不變,笑容和煦。目光直直地落到絃歌公子彷彿渾不在意的容顏上,道:“哦?小僧與絃歌公子相識數年,難道還不足以讓公子覺得眼熟?”
絃歌公子搖搖頭,笑道:“不,應該是很多年前…在下也見過大師纔對,只是不知爲何,一時半刻的有些想不起來了。”
“哦?數年前,小僧與絃歌公子確實是有過一面之緣。想必是絃歌公子忘了,彼時聞得公子雅奏,念遠心生慚愧不敢再言擅琴。”
絃歌公子依然搖頭,“大師說得那次我記得…是在洺州齊雲閣。但是在這之前…還是之後……”
念遠沉默,蕭千煒有些不解,“絃歌公子什麼時候見過念遠大師很重要麼?”念遠是個和尚,就算是站在一羣出類拔萃的人中間也很容易讓人第一個就注意到他。絃歌公子既然說自己見過念遠,又怎麼會存在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
絃歌公子劍眉微揚,倏爾一笑道:“想起來了,九年前在回丹陽的路上,在路邊歇腳的時候,好像看到幾個小和尚擡着大師。當時大師彷彿是受了重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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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遠垂眸,淡笑道:“原來如此,九年前小僧去丹陽拜訪一位前輩,路遇匪徒確實是受了一次重傷。倒是沒想到竟然還與公子擦肩而過,恨未識荊確實,卻是遺憾。幸好在幽州軍中結識公子,倒也不算無緣。”
絃歌公子點點頭,“大師說的不錯,聽聞大師琴棋書畫詩酒茶樣樣精通,若是有空在下還想要多多請教大師呢。”
“請教不敢。”念遠道。
“大師,今天是不是差不多了?”旁邊,蕭千煒問道。
念遠擡頭看了看遠處的戰場,點點頭道:“先鳴金收兵吧。”
鳴金收兵,方纔還在搏命廝殺的將士們慢慢地退去。念遠朝着兩人點點頭笑道:“咱們也該回去了,不知南宮公子和大公子那邊如何了。”
“大師說得是。”蕭千煒點頭道,“絃歌公子,請。”
“多謝。”絃歌望着先一步策馬離去的念遠的背影,脣邊勾起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擡起左手輕輕摩挲着指腹,幾許細微的幾不可見的細末從指風間飄下隨風飛去。
一處安靜的帳子裡,絃歌公子心情愉悅地坐在桌面擺弄自己的藥材。去了一趟關外可不僅僅是爲了燕王的毒,還收穫了不少中原沒有隻能在醫書上看到的藥材。跟完全的實用主義的南宮墨不同,絃歌公子在醫術上顯然更有研究精神一些。無論是毒藥還是解藥,他都很感興趣。
滿意地將一瓶剛剛配置好的藥放到一邊,絃歌公子俊美的容顏上露出一絲愉快地微笑。
大帳的簾子被人從外面揭開,衛君陌神色冷漠地站在門口掃了一眼裡面的人以及擺了一桌子的各種他根本認不住來的藥材。
“有事麼?”絃歌公子挑眉道。
“你對念遠做了什麼?”衛君陌問道。絃歌公子不解,“呃?那和尚怎麼了?”
衛君陌走了進來,卻始終沒有接近絃歌公子跟前的桌子三步之內,淡淡道:“剛剛念遠身邊的人來報,念遠突然臉上長了疹子。”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絃歌公子面帶同情,真誠的道,“需要我幫忙嗎?”
衛君陌瞥了他一眼,“你想要替他診脈?”
絃歌公子笑眯眯地道:“本公子只是突然想到,我竟然從來沒有替念遠大師診過脈而已。”
衛君陌冷笑,“顯然,念遠大師信不過你的醫術。他已經找軍中的軍醫去看了。”絃歌公子摸着下巴思索着,“你有沒有覺得,念遠那和尚,似乎有點害怕我?”
衛公子給了他一個嘲弄的笑臉,念遠害怕他?若不是絃歌有一身讓人忌憚不已的用毒功夫,就算是念遠手無縛雞之力,這兩個人對上了還指不定是誰死呢。
絃歌公子也不在意他的嘲弄,漫不經心地道:“這三年大家同在軍中,他跟我碰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生病也絕對不找我看,你看現在,就連臉上長疹子了都不肯讓我瞧瞧。”
“你覺得他猜不出來是你下的手?”明知道是你動的手腳還找你,念遠是腦袋被門給夾了麼?
絃歌公子毫不優雅的斜了衛君陌一眼,靠着椅背悠悠然道:“念遠在躲着我,本公子自問不是那麼討人厭的人吧。所以……”
“所以,你無意中知道了他的什麼秘密。但是你自己又忘記了,他怕跟你離得太近讓你想起來了。”衛君陌替他將要說的話說完。絃歌公子點頭,“正是如此。”衛君陌毫不客氣地道:“那麼,你到底知道什麼關於念遠的秘密?”
絃歌公子有些無奈地攤手道:“問題就是,我根本不知道任何關於他的秘密啊。我的記憶肯定沒問題,跟念遠有關的記憶也就那麼兩段兒,我確定我並沒有無意中偷窺到他的什麼秘密。”
“所以,你在跟我廢話?”衛君陌危險的眯了下眼睛。
絃歌公子嘆氣,“真不知道墨兒是怎麼忍受得了你這種人的。雖然我不知道念遠的任何秘密,但是…我倒是想起來還有一個奇怪的莫名其妙想要殺我滅口的人來了。”
衛君陌並不意外,“宮馭宸。”
絃歌公子聳聳肩,道:“沒錯,比起念遠我跟宮馭宸更不熟。但是他卻似乎很想殺了我。如果說是爲了斬斷墨兒的幫手的話,應該對師父和師伯下手纔對吧?”論醫術師伯不比他差,論武功師父甩他十八條街。他跟宮馭宸無冤無仇…呃,好吧,當初在上林寺好像搶了他的東西,但是那也不是他一個人乾的啊。宮馭宸當初卻不惜犧牲那麼多手下非要殺了他,真是莫名其妙。
“所以?”
絃歌公子摸着下巴笑道:“你不是也早就懷疑他了麼?還所以什麼?本公子不過是想要幫你證實一下,不用謝恩。”
衛君陌掃了他一眼,“別把他逼急了。”
絃歌公子微微點頭,原本含笑的眼眸中卻是一片冷肅,“我說過總有一日,本公子會親自找他算賬的。現在就當收點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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