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難以抽身
蕭千煒愣了一會兒,像是終於清醒過來了一般。站起身來沉聲道:“本王現在就去向父皇說明一切!”
“王爺,不可啊!”高義伯大驚,連忙叫道。朱初瑜也明白過來了,朱家可以說是全程參與了這些情,那些錢有很大一部分是朱家收集來,也是朱家給出去的。那些江湖中人,有很多是朱家安置的。不管是被人騙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朱家是絕對沒辦法將自己從這裡面摘出去了。一旦蕭千煒將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朱家身上,她和朱家都會從此萬劫不復。
“王爺!”朱初瑜沉聲叫道。
朱初瑜在蕭千煒面前一向是以聰慧卻溫柔婉約的形象示人的,極少出現如今冷厲的聲音和神色。蕭千煒聽到她的聲音頓了一下,到底沒有直接走出去而是轉身看向她。朱初瑜起身走到了蕭千煒跟前,低聲道:“王爺,你可知道你這一去的後果?”
蕭千煒神色凝重,沉默不語。朱初瑜微微勾脣,輕聲道:“你也知道是不是?父皇本就看重楚王,這次你自己出了這樣大的亂子正好是個天大的把柄。就算看在母后和父子親情的份上饒了你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王爺可想過以後?”
蕭千煒動了動嘴脣想說什麼,朱初瑜道:“我知道,王爺想說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從未想過要謀害君父。但是…一個被底下的人欺騙還一無所知的人,你覺得,父皇還會重用你麼?朝臣們還敢信任你們。從此以後,王爺只怕就真的只能做一個無權無勢的閒散王爺了。莫說和楚王相比,就是襄王和樑王,王爺也只能看他們的臉色過火了。”
蕭千煒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起來。衛君陌還好說,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衛君陌都是他最強大的對手。但是蕭千熾和蕭千炯?一個膽小懦弱,一個有勇無謀,他從此要屈居這些人之下,下半輩子看他們的臉色過活?
人的野心是沒有底線的。如果太初帝一直都只是燕王,蕭千煒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成爲燕王世子繼承燕王爵位。就算最後沒有成功,他是嫡子朝廷依然會給他低一些的爵位,將來燕王府分家,他也能得到除了爵位封地以外,燕王府兩成多的財產。但是突然有一日燕王成爲了大夏的皇帝,江山在握。蕭千煒站在曾經跟他父親一樣的親王的爵位上,豁然明白了燕王的爵位算什麼?身爲皇帝的嫡子,這個天下距離他其實也只有幾步之遙。擋在他面前的人也不過是那麼幾個而已。如果說得不到燕王爵位還可以得到兩成多的財產的話,皇位卻完全不同。即便是同爲嫡子,沒有登上帝王的那個什麼都得不到,勝利者會拿走全部。明明是身份地位相同的兄弟,一旦有一個人坐上去了,剩下的所有人就都得一輩子跪下。
皇位爭奪是這世間風險最大,同樣也是回報最高的爭鬥。所以才能令古往今來無數的王孫貴族寧願拼卻性命,家破人亡也要前赴後繼的參與其中。
他甘心麼?不,他不甘!
如果今天的事情果然是他所爲,那麼成王敗寇他沒什麼可不甘心的。但是…如果他就這樣從此被父皇厭棄了,那他這輩子到底做了什麼?或許在別人眼中他就是一個可笑的笑話罷了?
朱初瑜望着蕭千煒眼底瘋狂的痛苦和掙扎,眼眸微垂掩去了眸中的冷意。
她苦苦掙扎這麼多年,過自己不喜歡的生活,嫁自己看不上眼的男人,奉承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公婆,不是爲了窩囊的讓下輩子苟延殘喘。她要站在這個天下最高的位置俯視所有人,她苦心忍耐這麼多年,卻事事不順,到如今依然一事無成。但是沒關係…她還沒輸。就算真的輸了…也要輸的轟轟烈烈。不成功,便成仁!
擡手握住了蕭千煒因爲情緒激動而有些顫抖的手。朱初瑜沉聲道:“王爺,我們還沒有輸。”
“瑜兒說的不錯,還沒有輸呢。”一個蒼老的聲音有些突兀的傳來。蕭千煒心中一驚,猛然望向門外,周襄鬚髮皆白,一身一品大員的官服站在門口看着他們。
“你怎麼進來的?!”蕭千煒沉聲道。他們會在這裡談話周圍自然都是他的人守着。即便是他之前和周襄交往頗密,這些人也不可能連稟告一身都沒有。
周襄笑道:“王爺這是怎麼了?老夫是來幫王爺的,你這個態度……”蕭千煒冷笑一聲道:“幫我?若不是周先生,本王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你敢說,這些事情不是你暗中指使的?”周襄顫巍巍的走了進來,身邊卻只跟着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似乎絲毫不擔心蕭千煒一時惱怒會對他不利。
走到一邊的椅子裡坐下,周襄搖搖頭道:“王爺此言差矣。以王爺的資質,想要和楚王爭皇位,說實話,連一分的可能都沒有。”
蕭千煒神色陰鬱地盯着周襄,周襄也不在意,捋着鬍鬚笑道:“王爺,皇帝陛下難道就沒有提醒過你,少和老不死的人打交道?就你這點心計,若不是有別的原因,老夫連陪你玩兒的興致都是沒有的。”
“你果真不怕死!”蕭千煒咬牙切齒。
周襄笑道:“老夫這個年紀,就是現下死了也是高壽。只是可惜了王爺你啊…皇帝陛下一世英名卻不會教兒子,不過襄王和樑王雖然資質平平,卻難得的有自知之命。王爺可知道,這人啊,最可怕的便是沒有自知之明。可惜…皇帝陛下的運氣實在是不差,老夫便是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竟然還會有楚王這樣一個兒子。否則…便是皇帝陛下坐穩了皇位,二十年後,這大夏的天下到底誰說了算,還未可知呢。”
蕭千煒冷笑一聲,嘲諷地道:“父皇不會教兒子,難道你很會教學生?”
周襄一愣,蒼老的臉上倒是難得的多了幾分哀傷之意。良久才嘆了口氣道:“陛下的性格早已經養成,後天再想要改變談何容易?但是…若是沒有燕王謀逆,以陛下的寬厚性情,做個守成之君也不是難事!”蕭千煒不以爲然,“你何不說,一切的錯都是你們貿然想要削藩?”
周襄眼皮顫了顫,蕭千煒說得也沒有錯。削藩本身沒有錯,加強中央集權控制是每一個帝王都會做的事情,但是他們當初…確實是操之過急了。陛下性格里的優柔寡斷更在許多時候當斷難斷,平白的失去了許多先機。而太初帝…也確實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強勢王者。所以,他們毫無意外的輸了。
周襄很快就從懊悔中清醒了過來,這些事情這半年來他回想了千百次,早已經過了最初沉浸在痛苦中悔不當初的時候了。擡頭看向蕭千煒,淡淡笑道:“王爺之前若是有現在的半分清醒,何至於此?”
蕭千煒臉上漲的一陣青一陣紫,惡狠狠地瞪着周襄。朱初瑜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上前一步道:“周先生,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周襄打量着朱初瑜道:“這種時候還能如此冷靜,即便是男子也不多見。可惜…你的命不如楚王妃好。”
朱初瑜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垂眸平靜地道:“先生謬讚了,命是人自己掙來的。”
周襄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不錯,以朱家的家世,你若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絕不可能有今天的身份地位。”朱初瑜道:“周先生還沒說,你來這裡到底所爲何事?總不會,是專門來嘲弄王爺的吧?”
周襄笑道:“當然不是,老夫之前便說了,我是來幫你們的。”
蕭千煒滿臉懷疑地看着他,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話。
周襄也不在意,挑眉笑道:“王爺這會兒還沒有去皇帝陛下面前坦白一切,想必也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厲害關係吧?不管今兒的事情跟王爺有沒有關係,這事兒一過,王爺就會被打入谷底,從此永世不得超生。”蕭千煒沉默不語,周襄笑道:“現如今…王爺只有一個法子可以翻盤。越過皇帝陛下和所有人…直接登基。”
蕭千煒心中一震,很快便反駁道:“這不可能!”
“哦?”
蕭千煒道:“你做不到,無論誰也做不到,即使是衛君陌。”金陵附近的大軍如今兵權都在陳昱和薛真手裡,這兩人是太初帝絕對的心腹。即便是同樣手握兵權的衛君陌和南宮緒,想要做什麼這兩個人也會阻止的。除非將這些人都殺光,這樣的事情衛君陌不會做,別的人做不到。而且,即便是做到了結果也是天下打亂。
周襄不以爲意,笑道:“如果能擋在你面前的人都死了呢?”
蕭千煒冷笑,“你有本事殺了衛君陌?”
“看來,王爺對楚王的評價確實是非常高啊。”周襄感嘆道,“我確實沒有本事殺了衛君陌。”
“你敢對父皇動手!”蕭千煒怒道,“我絕對不會做一個殺父弒君之人!周襄,你真當我傻麼?我若是害死了父皇,誰會支持一個殺父弒君不忠不孝的人登基?就算你有法子阻止衛君陌,到時候便宜的也是蕭千夜吧?”
周襄有些好笑地打量着蕭千煒道:“王爺你確實不傻,但是,你現在又能怎麼辦呢?你覺得…老夫現在是在和你商議麼?”
蕭千煒臉色一變,厲聲叫道:“來人!”
門外一片安靜,半晌也沒有人迴應。
周襄嘆息道:“楚王妃親自佈防的皇宮守衛確實是非常厲害,但是…除非太初帝有本事將所有和先帝與陛下相關的人都殺光,否則,總會有漏網之魚的不是麼?太初帝身邊確實是非常難以接近,但是別的地方卻也沒那麼難。執掌這個金陵皇城五六年和半年,多少也還是有點差別的。”
蕭千煒又叫了幾聲,依然沒有人回答方纔死了心。沉聲問道:“你既然這麼有把握,還來找我幹什麼?”
周襄笑道:“我之前說是來幫王爺的,並非虛言。我年紀大了,說不定明天就死了。金陵城內外都是幽州軍的人馬,就算奪得了帝位又能如何?而陛下…郡王,的性格也確實不適合當一個皇帝。所以這次的事情我並沒有將他牽扯進來,只要事後,王爺善待於他,也算是老夫盡了這些年的師生情誼和先太子的知遇之恩了。”
蕭千煒垂眸,腦海裡卻在瘋狂的運轉着各種各樣的念頭。他不知道能不能再相信周襄,如果這是一個陷阱……
彷彿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周襄笑道:“就算這是一個陷阱,王爺的處境還會比現在更糟糕麼?今天我若事敗,王爺參與與否都必定萬劫不復,從此再無希望。是從此被棄用,困在府中虛度餘生,還是奮力一搏,王爺不妨仔細想想。”
“是你害我!”蕭千煒含恨道。
周襄淡笑,“我是在助王爺,我說過,與楚王正面相爭,王爺一絲希望都沒有。只有劍走偏鋒,或許還能成功。天子至尊之位,萬萬人之上的尊榮。距離王爺只有一步之遙,難道王爺真的不想要麼?”
蕭千煒沒有說話,周襄也不着急。慢慢撥動着手中的念珠,望着門外的天空輕聲嘆息,“事已至此,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即便是老夫自己…也不能。”
良久,蕭千煒終於擡起頭來。額頭上青筋畢露,雙眼赤紅。咬牙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不能傷害父皇和母后。”
周襄彷彿篤定他一定會答應一般,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我保證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會活着的。”蕭千煒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猛然睜開,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沉聲道:“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周襄滿意地看着他點了點頭,蒼老而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意和嘲弄。他從來不覺得說服蕭千煒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因爲蕭千煒從來都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
除了他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