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水師營。
夜色中,隨着江水的流淌,一艘小快船緩緩地靠近了襄陽水師營駐地。在昏暗的月光下,小小的快船是那樣的渺小,可是它們現在所承載的東西卻又是那樣的劇烈。
水師營的守備很疏鬆,駐地道口新建的兩座石條望樓上不見一個值夜的守兵在,在這寒冬的深夜裡,除了道口的一排水欄外,這裡幾乎是沒有任何的防備。
小船無聲無息的就劃到柵欄前。
“弟兄們,跟我上!做好了這筆買賣,咱們就遠走高飛,以後就能舒舒服服的過好日子了。”船艙內,已經開始解衣服的施全,低聲的向着身後五個兄弟鼓氣道。他的一雙眼睛明的發亮,心裡無時無刻不在想往着樑綱的許諾,那可是整整一萬兩銀子啊,只要一想那白花花的漂亮銀子,他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斥着無比炙熱的能量。
區區寒冬冰水算得了什麼,遭這一會罪,卻能幸福後半生,有什麼不值得?
胸前掛着鐵皮酒壺,身穿着一體全身的魚皮水靠,六個人帶着各自的大包裹,沒發出一絲聲音的就下了水。
寒冬時節的江水自然是冰冷徹骨,但是一萬兩銀子!樑綱的許諾就是一座高高豎立的燈塔,照引着他們向着目標地前進。
出身長江水賊的施全六人,是樑綱半年前就已經搭上線的一夥人,暗營往來湖南湖北長江對岸,好多次都是做他們的船過得江。
本來並沒把他們當做一回事兒,可是隨着起義時間的一點點臨近,樑綱卻猛然發現了還有一處漏洞要彌補,那就是襄陽水師營。
紅巾軍的活躍造就了現在一支全新的襄陽水師營,全營上下七百多人,大小戰船三十來艘,其中主力戰船有十二艘之多。
十二艘戰船上面人員配置還是不值一提,主要的是船上已經全部裝配上了牀弩火箭,其巨大的威懾力完全可以封鎖住襄樊江面往來,這對起義前期義軍的往來匯合將會造成極大的阻礙。
所以,必須清除掉。
如果是原先的那支老襄陽水師營,再多的牀弩火箭也擋不住白蓮教內賊的破壞,可是自從樑綱打到襄陽那次作戰後,襄陽水師營就被整個調換了人馬,現在的水師營中沒有一個是襄陽教會的眼線,從其內部加以破壞完全不可能。
樑綱思索了一圈後,就只有把注意打到了水賊身上,從他們中挑選出一些心大膽肥的人來,以重金厚利驅使他們夜潛入水師營中炸掉那十二艘戰船。
這施全一幫人就是樑綱精挑細選出的頭號種子選手,一萬兩銀子,對於他們這些沒有檔次上不了檯面卻又精通水性的水賊來說,完全是一筆天文數字,買下他們的性命都綽綽有餘。
消息一通,施全立刻就應了下來,拿了樑綱給的一千兩銀子定錢,從手下的十幾人中挑選出了身後五個可靠,能耐寒頂凍又水性精純的人來。
“嘟嘟…嘟嘟”一聲聲微不可查的釘釘聲淹沒在了“唰唰”的水濤聲中,一個個褒着油紙、蠟紙的大包被釘上了戰艦的吃水線附近,那裡全裝的全是顆粒火藥,一圈圈的引線也從密封的陶罐中取出,一頭插進火藥包中,一頭掛在了船下木梆上。火線外也裹了一層防水的油紙,以確保能夠萬無一失。
一艘、兩艘、三艘……九艘、十艘、十一艘……
“嘩啦……”輕微的水浪聲,一個凍的已經發青慘白的人頭從水裡冒出,“水猴,好了沒?”施全說話間已經是哆哆嗦嗦的了。
正忙碌着的水侯先是受了一驚,繼而立刻回道,“快了,掛上線就好了。
深夜,時間剛剛走到四更天,“轟轟轟……”一連串的巨響震醒了所有襄陽城的人,尤其是水師營的人馬,當望樓的守兵和駐地的守衛驚慌失措的登上樓頂和跑到港口時,就看見原本很有氣勢的十二艘主力戰船正在緩緩的下沉到冰冷刺骨的江水中。
消息傳會鄖南大山,樑綱大喜,沒想到只一次就全部功成,當即支出九千兩白銀付清了施全的餘帳。
可隱匿在樊城境內的王聰兒等人知道這一消息後卻無不大感驚奇,不解樑綱爲何要在這個時候出手折騰襄陽水師營。“難道他又想出來?又想打襄陽了?”這個念頭很荒唐,可卻無法阻止的在他們心中升起。因爲不這樣解釋的話,他們實在無法理解樑綱的這一舉動。
襄陽水師營的存在對於襄陽教會間的互通有着很大的阻礙,尤其是將來起義之後,所以現在時候王聰兒他們也已經開始準備對付襄陽水師營了。但是這個下手時間絕不是現在。
因爲白蓮教起義在西天大乘教時期就商定的起義時間,被定在了辰年辰月辰日,也就是嘉慶元年的三月初十,距離那時間現在還有四個月呢,他們完全可以在入春水暖之後再來解決襄陽水師營。現在他們的任務是全力打製兵器和製作牀弩火箭,心裡這樣想着自然就不會把樑綱夜襲水師營一事和他們自己扯上關係了。
他們心裡想的是紅巾軍,認爲樑綱是又想趁冬出來轉一圈了,甚至想到了是不是樑綱準備在大起義前再做一把聲勢,給自己添添威風……不然的話,只能就江河水道行走的襄陽水師營,現在怎麼也挨不了在鄖南大山深處裡的紅巾軍的事兒啊?除非是他們自己蹦出來找上門。
王聰兒立馬寫了封書信讓人遞來了鄖南,信中極力勸說樑綱千萬別在此刻生事,安安穩穩的把冬天過去,繼續積蓄自己的實力。
樑綱看了後心中好笑,雖然與健銳營撞那一場仗紅巾軍損失也挺不小的,但還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兩個月的歇伏,紅巾軍的人數早就回升到了五千開外。
自己之前真應該再走一趟襄陽,和王聰兒好好說道說道,哪裡有計劃已經暴露了,還依舊抱着原計劃不放的起義?
不看現在湖北是個什麼形勢?北京新帝繼位在即,可湖北上下沒有一絲的盈盈喜氣,尤其是鄂西,依舊是一片風聲鶴唳,追捕白蓮教更加的森嚴。
這分明是西天大乘教叛徒早早的告訴了清廷“辰年辰月辰日”起義這一計劃,否則的話湖北官府衙門早該歇了,過大年都沒剩幾天了。
樑綱記不得白蓮教大起義的具體時間是哪一天,他只知道是在正月爆發的。所以說,現在炸掉水師營戰船一點都不早。
回了一封信給王聰兒,樑綱把外投的視線轉回,轉到山內的自家部隊身上。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中,柳嚴辰重新鑄造出了十二門六百斤重炮以及一批相配應的五斤重炮彈,上萬斤鐵料用去,一下子吞掉了紅巾軍現存鐵料庫存的三分之二還多。而餘下的五千斤不到的鐵料,就被火槍組拿了去,鑄造成了三百根槍管和刺刀以及一批火槍零件。
火槍兵也經歷了又一次的擴軍,人數達到了五百人,連同配屬的炮兵分隊和補給隊,全體人數超過了六百人。第二大地副大隊長黃三被樑綱調集了火槍大隊任大隊長(原大隊長高瓊任副隊長),掌控着新組建的第三中隊(150人)、大隊長直屬分隊(50人)以及配屬給大隊的炮兵分隊和補給隊。第二大隊的副大隊長和一中隊中隊長由李九頂替,預備隊程紹元接任李九二中隊長的位子。
黃三腦子活,在樑綱手下的這些領兵頭領中,他是最狡猾的一個。樑綱覺得他是不會敢出因一時眼紅氣極,就下令火槍大隊全挺着持刀跟清兵打肉搏的蠢事來。
所以點了他做火槍兵大隊長,而不是第一大隊作戰勇猛的副大隊長齊七。
同時間樑綱還派出了多支小股部隊,在大山各處起出了大批之前被他就地掩埋處理的清軍兵器,該打磨的就打磨,該回爐從造的就回爐從造,兩個月的時間,連同原有的存貨軍中就已經儲備下了過萬數量的刀槍。
而且這還是因爲一些掩埋地被清軍找到後重新挖開的原因,否則的話這個數量突破一萬五千大關是一點都不成問題。
而有着這一批刀槍做底氣,年後的大起義,樑綱拉出的隊伍,在裝備上就已然可觀。
有大批的槍炮火器旁身,有幾千身披藤甲的精銳做先導,新兵還有什麼可怕的?幾仗歷練下來,這戰鬥力就刷刷的提上去了。雖然沒辦法像襄陽教會那樣長期的生火開爐打造兵器,可是紅巾軍也有他們自己的獨特辦法,那就是用他們自己手中的刀槍去奪去搶,殺敗了清軍,那自然就會有大批的繳獲入手。
就好比當初的三岔河,就好比剛結束不久的健銳營和成德……
樑綱到底想幹什麼呢?這個時候搗弄水師營……不但王聰兒他們估計錯誤,就連新上任不久的荊州將軍永保也想歪了心思。
心中感覺着不妥的永保最終想出了一個解決的法子——調火器營回湖北!
兩千來人的火器營,人數不多,戰鬥力卻是強大,尤其是在防禦城池的時候,幾乎是固若金湯。有他們在均州、鄖南一線蹲着,紅巾軍就是再厲害也蹦躂不起來。“你不是仗着火器厲害嗎,那我也調來火器,看你還怎麼個折騰法。”
永保就這樣想着往北京遞了道摺子,同時下達命令讓火器營轉到湖北來休整過年。他雖然是荊州將軍,總管兩湖最高軍事大權,但是對於火器營這樣的京營部隊他還不好直接下令。所以一邊往北京請示着,一邊用休整的藉口讓他們返回湖北。
長江,枝江水面。
二十五艘大船陸續駛離了南岸,向着江北碼頭駛去。船上運載的就是回援湖北的兩千多火器營軍士。從在北京接手這批武器,到他們這一部分人被遣南下作戰,幾個月的奮鬥讓他們在湘黔十多萬大軍中豎起了一塊金光閃閃的耀眼招牌,實在是令他們之處所沒有想到的。現在他們要轉會湖北,鑄就了他們赫赫聲名的大炮和火槍也在伴隨着他們一起過江。
冬季的長江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繁忙,但是往來的船隻依舊隨處可見。一隊有十四艘大小船隻混編而成的船隊此時就航行在枝江水面上,爲首的頭領兩眼緊緊地盯着駛來的清軍船隊。
大型的港口碼頭可是很少見直來直往的,枝江南岸是長江上一處不小的口岸,可北面能進大船的口岸卻還要往東三十多裡,所以南北走向出發的船隊,等整個都進入長江航道之後已經變成了東西走向。
“貼上去。”時小遷沉聲下達命令。
腳下的船隻立刻加快了速度,以他爲首的這支小型船隊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兩隻船隊,一大一小,一多一小,在臘月的長江裡慢慢的拉近了距離,並在兩個鍾後形成了兩條相距四五十米的平行線。“所有牀弩準備,最後檢查一遍水龍!”手按在船幫上,時小遷低聲喊到。不敢確定對面的清軍船隊是否聽得到,所以他潛意識裡壓低了聲音。
“牀弩準備完畢!”
片刻後船艙中響起了回答的聲音。牀弩,本船作爲這支船隊中最大的一艘船,這裡的兩架牀弩是時小遷一行人手裡唯二的兩架。他們的操縱者說準備完畢了,那麼就代表着所有的牀弩都準備完畢了。
麻煩的反倒是那些個水龍,因爲每一艘船上都有準備,所以他們必須全部覈實了才能向時小遷回報。
“水龍一切正常,隨時可以發射!”半刻鐘後,一個小個子年輕人向時小遷報道。
“好,掛紅旗,讓兄弟們開始動手。”時小遷立刻把手一把,舉起了手中的望遠鏡扣在了眼上。
“嗖!”兩聲燃放煙花似的聲音響起,兩條扁圓形的長條柱體拖着後尾噴嗤的火焰,在江面上滑出兩道深深地水痕直奔着船隻當面的一手清軍運船而去。
就像是一個信號一樣,隨着時小遷這艘船上的水龍放出,餘下的十三艘小船處也立刻響起了同樣的嗤燃聲。
“啪啪啪”幾聲槍響傳來,十五道水龍放出,立刻就引起了清軍的注意,有幾名火槍兵想都不想的就對着小船打出了子彈。
“轟”的一聲巨響,時小遷那艘船所面對的清軍運船首先遭了殃,龐大的船體被那兩條水龍給撞個正着,水龍前頭一尺長的釘刺深深地沒入了運船船幫的吃水線處,然後隨着水龍內火線的燃盡,轟轟兩聲的巨響,運船吃水線處就立刻被炸開了兩個巨大的豁口,江水不要命的倒灌涌入,只眨眼間的工夫一艘大大的運船就已經被決定了命運。
後發的十三條水龍也先後撞上了目標,“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的巨響後,又有兩艘運船緩緩沉入了江底。
“嗖嗖——”兩枚火箭射出,準確的紮在了兩艘還依舊安全無恙的運船的船首處。稍後,伴隨着兩聲劇烈的爆炸聲,兩艘船上的火器營軍士痛聲慘叫,連連射出的鐵丸立刻爲之一減。甚至一門已經調度好了炮口方向的火炮都在這次的爆炸中掉下了船頭。
少了火槍的威脅,兩艘小船裡被壓制在加料的船艙內躲避子彈的暗營隊員立刻忙碌了起來,三個人合力把一條水龍從船艙內擡起放進了江水裡,前頭兩人忙着個水龍調整方向,一人則在方向調整完畢後拿着火折點燃了水龍尾部高高翹起的火線。
毫無準備的清軍,無論是運船水師本身還是船上所載的火器營都被這一番打擊給慌亂了手腳。水師中各船的的軍官,有的想立馬駕船往岸邊靠,有的想則是去向靠近暗營船隊去撞翻那些小船,還有的則是一個勁的在高聲求救;而火器營的軍士有呆愣當場的,也有在軍官的指揮下向小船開槍射擊的,還有更多的是高聲求救的。眼下可不是盛夏時節,大冬天裡落進了長江,沒有一身過人的水性可別想活着上岸。他們又不是江南水鄉的健兒,只是北京城裡的八旗大爺,水面上的這東西如何經得起考驗,現在這樣的形勢簡直是在要他們的命。
而偏偏四艘裝備了牀弩火箭的運船卻在第一時間內被水龍給擊中,剩下的唯一一艘也搖搖欲墜,船頭、船尾哪裡還有人去合力拉拽弓弦?清軍自身的混亂卻是讓時小遷的暗營有了更多的時間和空間來禍害他們。
一條條水龍給釋放出,這些半成品的魚雷,加料版的超大號火箭,扁圓狀的形體,長近四尺有餘,直徑直接超過了一尺長短,頭部裝有一尺長的頂針釘刺,前半部塞進了整整三十斤的顆粒化火藥;中間用木板隔開,火線通過小孔串聯前後,後半部則裝了二十斤之多的發射火藥,借鑑古代火箭的發明,二十斤發射火藥被分成十個小節,每個小節都用竹筒蠟紙包裹,以火線串聯其中,按四三三序列排放,點燃後陸續噴發火焰,以此爲水龍動力;尾部裝有四齒尾鰭以用來保證方向不偏離,中段外體也按加了兩個副翼。整個“水龍”外鐵內木結構,即便外部鐵殼是薄殼總重量也超過了七十斤,在水面上的射程能達三裡遠。
此次近距離偷襲清軍運船,水龍的十個發射火藥罐,直接被去掉了八個,但即便是如此一尺長的釘刺也依舊能輕鬆地穿進運船吃水線處的船幫。重達三十斤的彈頭裝藥爆炸後,再把這些運船的船幫輕輕鬆鬆的撕開一道無法堵塞的大口子。
兩刻鐘後,除了兩好一傷三艘運船不要命的衝向南岸,在距離岸邊十多米處被擱淺外,餘下的二十二艘清軍水師運船全部沉入江底。伴隨着這二十二艘運船一起沉入江底的還有南下火器營全部的五十門大炮和其主力戰力,超過兩千條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