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中華 三百六十四章 何爲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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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四章?何爲絕響?
南京太學。
錢大昕一身漢服,博帶寬衣的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的詠讀着手中的詩稿。明媚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打射在他的身上,讓錢大昕減去了幾分儒宗的大氣,而更像是位閒事無憂的老人。
髮辮已經剪去,頭頂腦門,幾根稀疏的長髮長出,被用頭油梳的亮亮的,連同腦後的一束長髮,正正具具的挽起豎立在錢大昕的頭上。一支樸實的木簪穿發其中。
並不太長的一段時間,錢大昕卻是已經完全適應了紅巾軍的規矩。那之前感到彆扭的衣冠,現在在他的心底卻是極其的合身順眼。
一曲《重回漢唐》,令樑綱極其意外的發揮了作用,它竟是征服了錢大昕這個一代儒宗。
潛修鄉下時,錢大昕閉耳不聞窗外事,當時《重回漢唐》雖然已經傳遍江南,可他卻是毫不知。那時能還能留在他身前的弟子,都可以說是他心中真正看的重的,自然也瞭解老師的爲人和性格,所以,不管自己聽了後多受影響,卻一字一句也不敢在錢大昕面前透露。
而如此也才引得錢大昕第一次聽《重回漢唐》這一曲後,那心神所感受到的巨大震撼。
廣袖飄飄,今在何方?
幾經滄桑,幾度彷徨;
衣裾渺渺,終成絕響。
以爲‘當世史學第一人’的錢大昕,最能理解和感受這幾句歌詞中那深涵的蘊意,和背後隱透的淒涼。
從那一刻起,錢大昕內心的情緒就變化了,而且是以一種很快的速度在變化。
之前令他感覺哭笑不得的腦門那幾根稀疏長,發現在已經成了他最寶貴珍惜的寶貝,錢大昕內心轉變完成後,有一個最大的願望,那就是有朝一日,他自己的頭髮能夠真正的豎冠立發。而不像現在這樣……
“老師……”推開門扉,李銳手捧着一大摞文本輕聲叫道。
“天工開物印本已出——”
本來眼睛依舊盯着詩稿,動也不動的錢大昕一聽天工開物之名,渾身都是一顫。合上詩稿擡頭看向李銳,那捧在他手中的一大摞書,“這些……都是?”
“《天工開物》上下三卷,有一百二十三幅插圖,細分本爲十卷,都在於此。”
李銳知道老師對此書的看重,上前一步將文本放在書案上。
錢大昕撫摸着泛着墨香的新印文本,眼睛裡閃動着一陣陣光芒。四十年了,細算下都等了四十年了,他終於可以一觀其全本了。
乾隆十六年弘曆南巡,錢大昕當時年僅二十出頭,卻早已經文滿江南。因獻賦獲乾隆親賜舉人,官內閣中書。十九年,中進士。復擢升翰林院侍講學士。
當時是,其在翰林院中無意中開到了名相張廷玉裁編的農書《授時通考》,在其第、、等卷中,看到了被引用的《天工開物》之《乃粒》、《粹精》等章。
那時的錢大昕就已經惦記上了《天工開物》,隨後幾年查找,卻都是不得其索。
《天工開物》初刊於明崇禎十年。是世界上第一部關於農業和手工業生產的綜合性著作,也是中國古代一部綜合性的科學技術著作。作者爲明朝科學家宋應星。後世的英國科技史學家李約瑟稱它爲“中國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
其內對中國古代的各項技術進行了系統地總結,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科學技術體系。收錄了農業、手工業、工業——諸如機械、磚瓦、陶瓷、硫磺、燭、紙、兵器、火藥、紡織、染色、製鹽、採煤、榨油等等生產技術。尤其是機械,更是有詳細的記述。
先後被譯成日、英、法、德等多國文本,記述的許多生產技術,一直沿用到近代。如:此書在世界上第一次記載煉鋅方法;“物種發展變異理論”比德國卡弗.沃爾弗的“種源說”早一百多年;“動物雜交培育良種”比法國比爾慈比斯雅的理論早兩百多年;挖煤中的瓦斯排空、巷道支扶及化學變化的質量守恆規律等,也都比當時國外的科學先進許多。尤其“骨灰蘸秧根”、“種性隨水土而分”等研究成果,更是農業史上的重大突破。
可惜就是這樣的一本神書,經過滿清百五十年的統治之後,卻幾乎已經在中國絕跡,甚至於世上連知道這本書的人都沒有幾個!
在明代,《本草綱目》、《徐霞客遊記》、《天工開物》、《農政全書》、《算法統宗》、《瘟疫論》等等……在這些科學著作的背後,不僅有高水平發展的農業,還有高水平發展的手工業和商業及各行各業。所以神著一出,就‘竟相翻刻’,鬧得一時‘紙價騰貴’不在少數。《天工開物》問世以後,第二年就被刻印出版。幾年後,書商楊素卿認爲有利可圖,決定再度翻刻。雕版已成,未及印刷,明朝卻已經滅亡。到了清初,楊素卿經過幾次改版,才得付印。但是楊本以後,便無人翻刻了。因爲情況變了!!
在滿清的高壓文字獄下,《天工開物》已經很難廣泛傳播了。
中國自古就有強烈的“華夷之辯”意識,尤其是在大量的古籍之中。滿清入關後,爲鞏固其作爲異族的統治,消滅漢族主體意識,對中國古籍經常性的進行集中整理、檢查、修改和銷燬。
禁書,這一名詞在滿清治下變的是那麼的泛濫、不值一文。
凡被認爲對滿清不利的,都要進行修改或毀滅。《天工開物》就是其中之一。如其《佳兵》章中就有“北虜”、“東北夷”等反清字樣。
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其兄宋應升的《方玉堂全集》,以及友人陳弘緒等人的一些著作都具有反清思想,提倡“華夷之辨”,因此早早的就被滿清統治者給予銷燬。
錢大昕注意到《天工開物》之時,市面上早就已經不予流行了,除了少數的藏書和世家書庫中,你一點它的影子都看不到。
待《四庫全書》修編,滿清政府借收書之名更是銷燬了不止一本《天工開物》。那是一場中華古籍的浩劫。
樑綱到來之時並不知道這個事情,可是他與王貞儀有聯繫,王氏研究天文、算法等等的時候,樑綱就自己所知的一些提點過王貞儀,其中就有提到《天工開物》。也正是那時,樑綱才知曉,原來在滿清絕大部分的人都不知曉有這本神書在呢!
事實上如果樑綱能夠在二十一世紀百度一下《天工開物》,他會更加鬱悶的發現——中國自從清末開始以來流傳着的《%網%本,其中絕大多數竟然都是來自日本。
西曆年,日本書商柏原屋佐兵衛(即菅王堂主人),發行了刻本《天工開物》,這是《天工開物》在日本的第一個翻刻本,也是第一個外國刻本。從此,《天工開物》成爲日本江戶時代各界廣爲重視的讀物,刺激了當時日本哲學界和經濟界,使之興起了“開物之學”。
而那時,正值乾隆中期的清王朝,《四庫全書》已經蓄勢待發,即將正式編修。
紅巾軍佔領了浙江之後,樑綱就開始於《天工開物》的尋找。
江南繁華之地麼,富家士紳多,愛好藏書和收錄古籍的也多,說不定就有呢!
而事實也不出樑綱的所料,寧波天一閣裡就有。而且還是《天工開物》最早的刻印本——塗本。
拿到了這套書時,王貞儀等人還沒有趕到南京,樑綱就把他收入了自己的住處。隨後等到王貞儀一行人抵達南京後,樑綱就把其隨之送到了它該去的地方。
錢大昕是擔任太學祭酒個把月之後才知道有這麼一出的,就是眼前這個李銳透的消息。因爲他雖然是錢大昕的弟子,可是主攻的卻是天文和算術,在瞭解到科學院的真正意思之後,即可就從太學跳槽進了科學院,然後就見到了《天工開物》。可那時這套書正在刻印,又怎麼可能送到錢大昕這裡來?所以,錢大昕心裡雖急的發癢,卻也只能等刻本出來後才行。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廣袖飄飄,今在何方?
幾經滄桑,幾度彷徨。
衣裾渺渺,終成絕響……”
撫摸着紙墨嶄新的《天工開物》,錢大昕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悲切,“終成絕響,終成絕響……”
“成爲絕響的又何止是衣裳,是冠發?……,絕文斷種纔是真正的絕響,禁錮、敗退纔是真正的絕響啊……”
古天竺,佛宗的發源地印度,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
可怕的猜想再度襲上錢大昕的心頭。所謂知道的越多,害怕就越多。
如果沒有紅巾軍,印度的那一幕幕,會不會也在中國身上……?
千年不朽之帝國,華夏子民,無限榮光的天朝上國就真的要倒在那些洋夷腳下?
想着滿清的種種,錢大昕不違心的說,還真有很大的可能。
“幸好還有紅巾軍……”錢大昕眼前似乎浮現起了一排排火槍,一列列大炮,浮現起了一艘艘遮天蔽海的戰船。
一股喜悅轉而又浮現在那蒼老的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