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立的黑衣人伸手從腰下撤下一支形若令牌、長約尺半的外門兵刃,獰笑道:

“這不是‘閻王令’麼?假如不夠,他們兩位尚有‘鎖魄雙圈’!”

左右兩個黑衣人聽至此處,一齊取了只大如湯碗、精光閃爍的圈兒在手。

顧朗軒見這三人亮出兵刃,便軒眉叫道:“三位請把蒙面巾取下來吧……”

左面黑衣蒙面人接口厲聲喝道:“爲什麼?……”顧朗軒不等他再往下說,便自冷笑道:“因爲我已知道你們是川東綠林道中頗負兇名的‘巴陵三鬼’,來歷既明,何必還蒙着面孔,故作神秘則甚?”

他猜得不錯,這黑衣蒙面人正是“黑心鬼”李華、“黑手鬼”孔民、“黑麪鬼”黃深等弟兄三個。

李華見來歷已被顧朗軒識破,遂發出一聲鬼嘯,伸手揭去了蒙面黑巾。

孔民、黃深二人自也同樣動作,顯露出他們的猙獰貌相!

顧朗軒揚眉問道:“我們與川東綠林人物向無恩怨,李當家的爲何要設伏相待?”

李華獰笑答道:“我們與‘鐵爪天狼’蕭沛是要好的朋友!”

顧朗軒哦了一聲,哂然說道:“這樣說來,三位當家的是想爲蕭沛報仇?”

孔民在一旁答道:“打了一拳,防人一腳,上官朋友既然行走江湖,總該懂得‘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吧?”

顧朗軒大笑道:“三位當家的認得我和這位姑娘麼?”

“黑心鬼”李華點頭答道:“我知道你叫上官奇,這女的雖不知名,但挑去‘天狼寨’之時,聽說她也有一份!”

顧朗軒側顧蕭瑤,面含笑容叫道:“瑤妹,常言道得好,‘殺雞焉用宰牛刀’……”蕭瑤一聽此語,便知顧朗軒之意,遂嫣然嬌笑道:“顧兄是不是想扮演一次終南鍾進士?”

顧朗軒方一點頭,蕭瑤又復笑道:“顧兄放心,我一定袖手旁觀,欣賞欣賞你的捉鬼法力!”

“巴陵三鬼”先前還未聽出蕭瑤所說的“終南鍾進士”之語是何用意?

如今方聽出是在調侃自己!

三鬼之中的“黑麪鬼”黃深比較性暴,怒吼一聲,便待撲去。

“黑心鬼”李華搖手止住黃深,向顧朗軒問道:“上官老兒,你既姓‘上官’,那丫頭卻爲何叫你顧兄?”

顧朗軒懶得和他多話,冷然說道:“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事,李當家的似乎多此一問?”

“黑心鬼”李華碰了一個釘子,目射兇光,向“黑麪鬼”黃深剔眉叫道:

“三弟既要出手,便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上官老兒嚐點厲害也好!”

“黑麪鬼”黃深哼了一聲,往前走了兩步,目注顧朗軒,擺出一副兇相!

顧朗軒仍然神色悠閒地揚眉笑道:“黃寨主就一位麼?最好是‘巴陵三鬼’合手同上……”黃深怒道:“放屁,無知老狗,趕快亮出兵刃領死!”

蕭瑤一面嬌軀微閃,向後退出了一丈六七,一面向顧朗軒嬌笑叫道:“顧兄聽見沒有?人家叫你亮兵刃呢!”

顧朗軒雙眉一剔,仰首看天,縱聲狂笑。

黃深詫道:“上官老兒,你……你笑些什麼?”

顧朗軒目中神光電閃,冷冷答道:“除非你們‘巴陵三鬼’合手同上,我或許亮件兵刃給你們開開眼界?就憑閣下這‘黑麪鬼’三字,未免太不配了?”

這幾句話兒,把個性情暴躁的“黑麪鬼”委實聽得氣炸肚皮,“哇哇”怪叫!

李華不愧是“巴陵三鬼”之首,比較深沉,見狀之下,高聲叫道:“黃三弟,沉住氣兒,不要中了對方激將計兒,弄得心躁神浮,你出手吧,圈下不必留情,越早解決這狂妄老兒越好!”

黃深點了點頭,右手舉起那隻湯碗大小的“鎖魄鋼圈”,欺身發招,向顧朗軒當頭猛砸!

顧朗軒既不開招,也不立式,只是笑吟吟地伸手向上便接。“鎖魄鋼圈”呼然生嘯,來勢極猛,顧朗軒手中又無兵刃加以格拒,照說是非躲不可!

但他不單不躲,反而張開五指,抓向猛落的鋼圈,這種辦法未免狂傲得太出“黑麪鬼”黃深的意料之外!

黃深鋼牙一咬,手中“鎖魄鋼圈”原式不變,依然猛落!

表面看來,黃深是憤然不服,要和顧朗軒較較勁兒,倒看他這隻飛接鋼圈來勢的空拳赤手,究竟有多強功力?

但綠林邪道人物,生性畢竟陰險,“黑麪鬼”黃深這憤然的神色只是姿態,其實卻另蘊兇謀!

就在顧朗軒的手兒與那“鎖魄鋼圈”即將接觸之際,一線銀光突從黃深手中飛射而出!

這線銀光,不是暗器,而是件奇形軟兵刃!

銀光細才如筆,長約五尺,是根除了把手處外、通體滿布倒刺的閃亮軟鞭!

場中狂笑一聲,人影倏分!

“黑麪鬼”黃深身形連晃,勉強拿樁站穩,但右手已空,虎口並涔涔出血!

顧朗軒則退後五六尺,手上拿着一隻“鎖魄鋼圈”。

但他所着青衫的丹田小腹部位,卻出現了一個筆桿粗細的小洞穴!

原來他略微輕敵大意,未曾料想到“黑麪鬼”黃深的左手中另外藏了一件厲害的兵刃!

全神奪勸鎖魄鋼圈”之下,銀鞭驀然飛點丹田,再想從容迴避,自告不及!

尚幸顧朗軒反應絕快,身法敏捷,只在青衫上留了一個小洞,若是換了身手稍差之人,多半一開始便折在“黑麪鬼”黃深這招“圈裡藏鞭”之下!

顧朗軒的心中有一點驚,黃深的心中卻有兩點驚。

第一點驚,驚的是對方居然能在電光石火、間不容髮之際,逃過自己銀鞭飛點的這招“毒龍探穴”!

第二點驚,驚的是自己自信臂力甚強,如今竟被對方奪去鋼圈,並還震裂虎口!

“黑麪鬼”黃深的這兩點驚,漸漸合併成一塊,最後轉化成“怒”!

在他“驚”併爲“愧”,“愧”轉爲“怒”之時,那條帶刺銀鞭,業已改交右手!

驀然間,厲嘯懾人,銀光罩天!

黃深瘋狂進撲,“唰唰唰”,一連三鞭,灑落千條銀影!

顧朗軒因說過不用兵刃,遂不肯食言,身形微閃,避過銀鞭來勢,雙手猛合,硬把奪來的那隻“鎖魄鋼圈”震成寸斷廢鐵!

黃深見自己兵刃被毀,越發怒嘯如狂,施展出最得意的“銀龍九絕鞭法”,把那赤手空拳的顧朗軒圈入百變光影之內!

蕭瑤在一旁看得笑吟吟地揚眉叫道:“顧兄,江湖中人有云‘西川雙妖狠,巴東三鬼兇’,足見這三位當家的不是好人,無甚可恕之道!我也借用對方一句話兒,你越快解決越好,下手莫留情了!”

顧朗軒在飄飄閃閃之中,狂笑答道:“好,愚兄謹遵瑤妹將令!”

“黑心鬼”李華與“黑手鬼”孔民一聞此言,便知不妙,準備雙雙齊上,爲“黑麪鬼”黃深,打個接應!

但他們身形才閃,銀光鞭影中業已發出一聲慘嚎!

慘嚎一起,銀光立斂!

“黑麪鬼”黃深兩手空空,步履踉蹌,“騰騰”後退。接連退了五六步,方站定身形,從左右嘴角,沁出血漬!

李華失聲問道:“三弟,你……你怎麼了?”

黃深哪裡還能答話,張口噴出大片紫青血光,便自仆地死去。

這種情況顯然是中了顧朗軒的內家重手,被震得髒肺崩裂!顧朗軒玩弄着再度奪來的帶刺銀鞭,目光冷注李華、孔民二人,哂然一笑說道:“李當家的、孔當家的,如今除了‘鐵爪天狼’蕭沛之外,我又多欠一筆債了,你們還不快上?”

“黑手鬼”孔民聞言,方自一舉手中“鎖魄鋼圈”,“黑心鬼”李華卻向他低聲叫道:“二弟,莫用兵刃,改以徒手相搏,且以你拿手功夫與這廝纏鬥兒招,讓我作點準備!”

孔民點了點頭,收起“鎖魄鋼圈”,雙臂一張,骨節格格直響!

顧朗軒一見便知孔民必然練就極爲霸道,或極爲惡毒的特殊掌力!

果然,他目光注處,發現孔民的一雙手掌業已顯呈烏紫!顧朗軒恍然明白對方何以號稱“黑手鬼”之故,心頭也立起殺機!

因爲“紫竹先生”南宮老人的遺體之上,曾留下惡毒的掌印,顧朗軒遂拿定主意,只要發現練有“五毒掌”、“三陰絕戶掌”、“黑眚赤屍手”等陰毒掌力之人,均儘量誅卻,爲江湖蕩除禍害!故而,顧朗軒如今一發現孔民的掌色轉黑,立即目閃精芒,殺心頓熾!

這時“黑手鬼”孔民十指箕張,步步向前逼近!

“黑心鬼”李華卻身形微閃,退到壁下。

蕭瑤冰雪聰明,一看便知這身爲“巴東三鬼”老大的“黑心鬼”李華,似有見事不妙,拿同盟兄弟頂鍋,而自行逃命之意?本來,她可以截住李華,斬草除根,但蕭瑤卻並未採取這種手段!

因顧朗軒適才已輕敵涉險,蕭瑤生恐他再蹈覆轍,遂未理會“黑心鬼”李華,只向顧朗軒叫道:“顧兄,蜂蠆有毒,你不要過份託……”這“過份託大”的最後一個“大”字尚未出口,“黑手鬼”孔民已踏中空,走洪門,伸着十根紫黑手指,帶着絲絲勁風,向顧朗軒的心窩要害,電疾抓去!

顧朗軒對於蕭瑤勸他不要過份託大之語,真是從善如流!

剛纔,他是以“空手奪白刃”,如今竟以“白刃奪空手”!

所謂“白刃”,就是他適才奪自“黑麪鬼”黃深的那根帶刺的“銀鞭”!

所謂“空手”,就是“黑手鬼”孔民色呈紫黑的那雙鬼爪!

換句話說,也就是孔民雙手伸處,正抓向顧朗軒心窩之際,突有一圈銀光纏向雙腕!

孔民作夢也未想到,那等狂傲的敵人,竟用奪來的兵刃對付自己!

等到銀光耀目,再想收勢,哪裡還來得及!

“颼颼颼”,五尺銀鞭,繞腕三匝,竟把孔民的左右雙手,一齊纏住!

孔民心中大驚,慌忙凝勁抖腕!

但那銀光細鞭的鞭身之上,滿布倒刺,互相纏鎖之下,哪裡抖動得開?

他抖,顧朗軒也抖!

“黑手鬼”孔民是抖手甩鞭,顧朗軒則抖鞭勒手!雙方一抖,鎖勒更緊,鞭上倒刺均已陷入肉中,鮮血泉流而出!

孔民慘哼一聲,顧朗軒狂笑一聲。

就在這一哼一笑,當空忽布大片血光!

原來顧朗軒大發神威,以全力抖鞭,硬把“黑手鬼”孔民染有無數血腥的那雙害人鬼手,生生齊腕勒斷!

雙手一斷,自然鮮血狂噴,孔民也痛極暈絕!

蕭瑤見顧朗軒得勝挫敵,安然無恙,遂想把那“黑心鬼”李華也一併留下!

但身形一轉,目光注處,卻見李華業已即將逃到那高達數十丈的峭壁頂端。

並不是李華的輕身功力有何特長?只是從那峭壁頂端垂落一根山藤,把李華援引而上。

蕭瑤功行湛深,耳力特聰,早就聽出那壁頂另行藏得有人。但她只以爲是對方預設的埋伏,遂關照顧朗軒略作提防,卻未想到竟是對方預作退步之用!

如今雖知真相,但“黑心鬼”李華業已身在高空,任何掌力暗器均難達及,只好眼睜睜地看他逃去。

轉瞬間,李華藉着山藤之力,已自援登壁頂。

這位“黑心鬼”站在壁頂,向下獰視着蕭瑤、顧朗軒喝道:“上官老兒和那丫頭,且記住這筆血債,今後你們只要一人西川半步,便將死無葬身之地!”

話完,不等顧朗軒、蕭瑤回答,身形閃處,便自失去蹤跡!

蕭瑤見李華逸去,向顧朗軒含笑說道:“顧兄,我們這次也可算是陰溝之中翻船,區區‘巴陵三鬼’,都未能完全收拾下來,還被跑掉一個黑心大鬼!”

顧朗軒道:“跑掉一個也好,索性把他們身後的人物一齊勾出,痛痛快快地爲江湖剪除禍害!”

蕭瑤笑道:“話雖不錯,但這‘巴東三鬼’的身後人物頗非等閒,我們今後若是進入西川,確實要小心一點!”

顧朗軒目注蕭瑤問道:“這‘巴東三鬼’的身後人物,是不是‘西川雙妖’?”

蕭瑤點頭說道:“正是‘血光聖母’與‘綠袍秀士’等‘西川雙妖’,不單功力頗高,各有邪門絕學,其心智尤毒,勢力亦廣,常言道:”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顧朗軒聽至此處,豪情勃發,軒眉笑道:“瑤妹,我們把南宮賢弟救出,幫他報卻父仇之後,何不索性聯袂入川,向‘血光聖母’和‘綠袍秀士’指名挑戰,爲川中黎庶除此巨憝!”

蕭瑤嬌笑說道:“顧兄有此豪情,小妹自然奉陪,但我卻覺得這兩件事兒遲早合一,用不着分開另辦!”

顧朗軒道:“瑤妹此話怎講?”

蕭瑤笑道:“那‘五毒香妃’木小萍不是正欲勾結宇內羣邪,重振她丈夫‘震天神君’的昔年霸業麼?對於‘西川雙妖’哪有不思籠絡之理?或許就藉着今日之事,促成兇邪沆瀣,也說不定!”

顧朗軒揚眉說道:“他們互相勾結最好,也可省去我們的川行跋涉!”

蕭瑤向他深深看了一眼,搖頭說道:“顧兄作事一向穩重,今日爲何有點心煩氣躁地託大起來?羣邪互相勾結,好手如雲,聲勢日壯,我們卻始終只有兩人,衆寡懸殊太甚,局面漸難樂觀,似也必須設法尋上幾個幫手纔好!”

顧朗軒長嘆一聲,皺眉說道:“越是局面險惡,便越是難尋幫手,因爲我們不願意隨便拖人趟這渾水,何況尋常幫手也無濟於事……”蕭瑤說道:“可惜我目前無法分身,否則倒有個好幫手可尋,有她一人,足抵千軍萬馬!”

顧朗軒急急問道:“此人是誰?”

蕭瑤答道:“是我妹妹!”

顧朗軒目光方轉,蕭瑤秋波一注,嬌笑又道:“你不要看不起我妹妹,她不單武功比我高強,智計比我高,人也長得比我漂亮!”

顧朗軒道:“蕭二姑娘……”

四字方出,覺得這“蕭二姑娘”的稱呼太以生分,遂跟着蕭瑤的身份,改口含笑問道:“琪妹如今何在?”

蕭瑤微笑答道:“她本想隨我一同出道,但義母不許,要她再求上進,如今還留在崑崙!”

顧朗軒目光凝注在蕭瑤那張絕代傾城的臉龐兒上,含笑緩緩說道:“瑤妹,你作了違心之論!”

蕭瑤咦了一聲,向他詫然問道:“顧兄此話何來?”

顧朗軒道:“你說琪妹的武功比你好,頗有可能,智計比你高,我也相信,但關於‘人也長得漂亮’一節,卻……”蕭瑤接口叫道:“這一節更是百分之百的毫無疑義,要不然我怎會在‘天狼寨’中向南宮敬說,要介紹一位比我年輕、比我漂亮、功力也比我高明的絕代夫人給他?”

顧朗軒恍然說道:“原來你是想把琪妹介紹給南宮賢弟?”

蕭瑤毫不扭怩地點頭笑道:“女孩子除了遭遇特別打擊,冷透情懷,去作尼姑或老處女外,遲早總要嫁人,則我爲我妹妹選擇一位妹夫,也並不算什麼超越禮數之事?”

顧朗軒聽蕭瑤竟欲爲她妹子蕭琪與南宮敬撮合,不禁心中欣喜地點頭說道:

“瑤妹慧眼無差,南宮賢弟的人品風神,確是上選!”

蕭瑤瞟他一眼,嬌笑說道:“南宮敬雖是上選,你也不差,但因年齡關係,我是打算爲琪妹與南宮敬撮合,而自己來啃啃你這根‘老骨頭’!”

她說來大大方方,若無其事,卻把位“紫竹書生”顧朗軒聽得耳根發熱。

蕭瑤嘆息一聲,又復說道:“誰知你這根‘老骨頭’已然有主,我……

我……”這位倜儻無儔的“紅衣崑崙”,居然也有點傷感起來,語音略呈斷續。

顧朗軒慌忙叫道:“瑤妹你……你莫要……”蕭瑤又恢復平靜地嫣然一笑,搖手又道:“顧兄不必說了,人生萬事,無非一個‘緣’字,有緣則合,無緣則分,我們之間究竟有緣無緣?如今還說不定,且留待將來再看變化吧!”

顧朗軒也不敢和她正面談論此事,慌忙轉移話頭說道:“瑤妹認爲對於這雙手已斷的‘黑手鬼’孔民應該怎樣處置?”

這兩句話兒,把蕭瑤問得“噗哧”一笑!

顧朗軒詫道:“瑤妹,你笑些什麼?我難道問錯甚話?”

蕭瑤笑道:“話是沒有問題,但問得有點多餘……”語音至此略頓,向“黑手鬼”孔民適才暈絕之處指了一指,含笑又道:“顧兄,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口中如此隨便說話。你應該先看看這‘黑手鬼’孔民的情況,就不會再向我發出此問。”

顧朗軒回頭看去,臉上不禁一熱!

原來“黑手鬼”孔民不單身死,連屍骨均已化盡,只剩下一些衣物,遺留在血水之內!

顧朗軒見狀,知道是那條勒斷孔民雙手的銀鞭倒刺之上,蘊有奇毒!

自己所着青衫的丹田部位曾被銀鞭猝擊,點穿一孔,幸未傷着皮肉,若是見血中毒,豈不也像孔民一樣,連屍骨都被化盡?

蕭瑤見顧朗軒面帶驚容,含笑叫道:“顧兄看見了吧,這般兇邪,無一不是心狠手黑,我們不單要隨處小心,也不必再對他們存甚仁慈之念!”

顧朗軒鋼牙一挫,點頭答道:“瑤妹說得對,殺惡就是行善,我若早知‘巴東三鬼’如此陰毒,就不會放那‘黑心鬼’李華僥倖逃去!”

蕭瑤嬌笑說道:“逃走一鬼算得什麼?那‘千鬼壑’中定然羣集了各種鬼魅,我們且去殺它一個痛快!”

她提起“千鬼壑”來,顧朗軒倒覺雄心一振,向蕭瑤注目揚眉問道:“瑤妹,我們此去‘千鬼壑’,是明闖?還是暗入?”

蕭瑤略一尋思,嫣然笑道:“根據資料研判,對方頗有誘我們前往‘千鬼壑’中作一決鬥之意,由此可見,埋伏必多,我們暗入‘千鬼壑’一樣有險,還不如干脆明闖!”

顧朗軒道:“瑤妹之言正合我心意,我們到了太嶽山的摩雲峰下,便向對方當面叫陣,倒看這羣牛鬼蛇神能擺下什麼樣的虎穴龍潭,刀山劍樹?”

蕭瑤點頭笑道:“好,我也頗想會會那雄心勃勃、號令羣邪的木小萍,但願這位‘五毒香妃’是在‘千鬼壑’內。”

他們一路急趕,進入太嶽山時,是蟾魄初升的戌牌時分。

本來天氣頗好,誰知一轉眼間便已黑雲蔽空,蟾光匿彩,豆粒大小的雨點兒,宛若傾盆而降。

顧朗軒與蕭瑤不願淋得一身水溼,遂走入一個小洞避雨。

這洞穴既淺又窄,僅容一人,兩人雖可勉強同處,卻嫌十分擁擠。

顧朗軒起初未曾注意,等到一入洞中,才發覺胸前偎着一團溫香軟玉,等於是把蕭瑤緊緊摟在懷內。

顧朗軒臉上一熱,不顧洞外雨勢正大,便想閃身走出。

蕭瑤何等聰明,覺得他身軀一動,便猜出其意,嬌笑問道:“顧兄,你想作什麼?是不是要避嫌疑,寧願出去淋雨?”

她這一叫明,顧朗軒倒有點不好意思承認,口中囁嚅說道:“我……我……

“蕭瑤失笑說道:“顧兄,你怎麼了?柳下惠坐懷不亂,魯男子視色若無,難道你堂堂一位胸襟磊落的‘紫竹書生’,只不過和我偎倚得擠了一點,便意馬心猿,無法收攝了麼?”

顧朗軒赧然答道:“我不是這種意思,是……是……”蕭瑤笑道:“是什麼?

顧兄怎吞吞吐吐,說不出來?”

顧朗軒無可奈何,只得答道:“我是怕褻瀆瑤妹。” шшш¸тTk дn¸co

蕭瑤蹙眉說道:“咦,我聽不大懂,這‘褻瀆’二字,應當怎解?……”語音方住,忽又恍然笑道:“我明白了,顧兄是不是怕我和你形跡過份親熱,日後嫁給別人,會有妨害?”

這位“紅衣崑崙”毫不羞澀,侃然直言,卻把位“紫竹書生”弄得啼笑皆非,不知如何答對?

蕭瑤又復笑道:“顧兄放心好了,你所替我顧慮的這項問題,永遠不會發生!”

顧朗軒訝然問題:“瑤妹此話怎講?”

蕭瑤秀眉一挑,目光凝注顧朗軒,緩緩說:“道理簡單得很,我蕭瑤眼界極高,更最恨朝秦暮楚,既曾向你吐露心聲,便永遠不會嫁第二個男人!”

顧朗軒雙眉緊蹙,目瞪口呆!

蕭瑤索性握着他的手兒,溫言笑道:“顧兄不要蹙眉,我脾氣雖剛,卻極講理,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男女情愛更是如此,故而我不單不嫉妒那位‘梅花女俠’林傲霜,反會盡力幫你們排除萬難,促成這段良緣!”

顧朗軒心中一陣難過,低聲叫道:“瑤妹……”蕭瑤幽幽一嘆,目注顧朗軒道:“顧兄,情愛不一定非要‘佔有’,有時在‘施捨’上,也可獲得莫大心靈慰藉!只要你與林女俠能夠月圓花好,我的一顆心兒即算有了着落,亦可盡摒百欲,永侍義母,進參上乘功果的了!”

這些話兒,每一句從表面聽來,都說得冠冕堂皇,通情達理,但實際上,是否含蘊有千種傷心,萬般血淚,卻只有蕭瑤自己曉得!

顧朗軒平素能言善辯,口若懸河,如今卻想不出半句適當的話兒,能對蕭瑤表示安慰。

不能言,只有行,顧朗軒自然而然地雙臂略爲用力,把懷中的“紅衣崑崙”

蕭瑤抱得更緊一點。

這時,雨勢雖停,空中卻仍濃雲如墨,不見星光月色!

蕭瑤忽然失聲一笑。

顧朗軒詫道:“瑤妹笑些什麼?”

蕭瑤笑道:“我笑的是天下事往往都是責人容易責己難,我剛剛譏諷你在略微親近之下,便難收攝情懷,如今卻自己立刻禁不起這種考驗……”語音略略一頓,低聲又道:“你雙臂略緊之下,我的一顆心兒便‘騰騰騰’跳個不停,再若親熱下去,萬一彼此把持不住,就會鬧笑話了!”

說到“把持不妝之際,身形一閃,已由顧朗軒的懷中掙脫,縱出洞外。

顧朗軒對於蕭瑤委實又敬又愛,不知怎樣纔好?

蕭瑤擡起玉手,微掠雲發,呼吸了兩口長氣,向顧朗軒叫道:“顧兄,驟雨雖過,密雲未開,星月無光,眼前一片黑暗,我們尚未進入‘千鬼壑’中,便已彷彿陷身森森鬼境!”

顧朗軒也定了定神,指着左前方一座峭拔而起的人云高峰,雙揚劍眉說道:

“我們本是與鬼魅搏鬥而來,何懼森森鬼境?根據前途所訊。左前方的那座高峰,便是‘摩雲峰’……”蕭瑤忽地尖聲叫道:“顧兄快看,那是什麼?”

顧朗軒隨着蕭瑤所指看去,只見前面山徑轉折之處,有條人影一閃即逝。

他們的眼力如電,雖是一閃即逝,卻也看得分明。

那人影是身上穿了一件雪白長衫,頭上戴了一頂尖尖帽兒,手中並拿着一柄葵扇,活脫是傳聞中“白無常”的打扮!

裝神弄鬼之事,蕭瑤不會不知,她怎的一見之下,便自面有驚容?

原因在於那條白衣人影太高大了,幾達一丈左右?

一瞬之間,白影已逝,蕭瑤向顧朗軒問道:“顧兄,你看見沒有?”

顧朗軒道:“當然看見……”

蕭瑤急急問道:“那條白影,究竟是人是鬼?”

顧朗軒不假思索地應聲揚眉答道:“自然是人,我生平從來不信有鬼魅之說!”

蕭瑤點頭道:“我也不大信鬼,但顧兄見過這樣高大的人麼?”

顧朗軒吃她問住,苦笑說道:“水滸上有個‘一丈青’,想不到我們竟見了個‘一丈白’?”

蕭瑤佯嗔道:“顧兄莫要‘一丈青’、‘一丈白’地胡亂打岔,我要你對這‘丈長魅影’作一研判!”

顧朗軒目閃神光,凝注蕭瑤笑道:“空作研判又有何用?管它是人是鬼,我們且去把它捉住看看,不就明白了麼?”

蕭瑤頷首同意,嬌笑連聲說道:“顧兄這捉鬼之議,到頗新鮮,先前你在處置‘黑麪鬼’黃深和‘黑手鬼’孔民之際,我曾對你戲呼‘鍾馗’,不料竟名副其實!”

顧朗軒笑道:“未必見得?‘鍾馗’捉鬼,是手到擒來,我們捉鬼,卻不一定能奏效呢?”

蕭瑤朗聲說道:“只要它不溜掉,慢說區區一個‘白無常鬼’,就是‘閻羅天子’,我也要拉他下位……”話方至此,側方峰腰之上有人厲聲喝道:“狂妄丫頭,憑你也配!”

隨着喝聲,一陣“隆滷震響,便有無數巨大山石從峰上滾落。

顧朗軒與蕭瑤如今正走在兩峰夾峙的一條峽谷之中,無數巨石當頭飛墜,確實對他們構成相當威脅!

左面峰腰的巨石一滾,右面峰腰也有了響應!

同樣的,“轟滷巨響,同樣的,亂石飛墜!

剎那間,整條峽谷都被飛墜的巨石,震騰起漫漫灰霧!

灰霧漸漸散去,谷中滿布碎石。

但顧朗軒與蕭瑤卻仍毫髮無傷,站在那些縱橫滿谷的大小亂石之上。

蕭瑤哼了一聲,目光掃視四方,剔眉說道:“這羣下流的東西,搞的什麼名堂?弄了幾塊石頭,便算對我們的‘歡迎禮’?抑或‘下馬威’呢?”

顧朗軒笑道:“這些飛墜亂石雖未傷着我們,卻誤了事兒,再想捉那‘白無常鬼’,恐怕辦不到了?”

蕭瑤道:“常言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可以改爲’跑得了鬼,跑不了墳‘,且到’千鬼壑‘中去捉,看他們還有何處可遁?“顧朗軒揚眉說道:

“瑤妹說得對,‘千鬼壑’中有的是鬼,我們乾脆來個單刀直入,去找閻羅天子,不必在此和這些幺魔小鬼多羅嗦了!”

說完,兩人同展絕頂輕功,踏着那滿谷亂石,向高矗半空的摩雲峰馳去。

到了峰下,略一察看,見左側有道澗壑,黑影沉沉,彷彿其深無底!

蕭瑤伸手向下一指,揚眉嬌笑說道:“這道深壑,大概就是對方設伏以待,要我們自投羅網的‘千鬼壑’了!”

顧朗軒點頭笑道:“我們既到地頭,且按照江湖規矩報個名罷!”

蕭瑤嫣然笑道:“讓我來報,我要奉贈顧兄一個外號。”

語音略頓,真氣一提,向那黑沉沉的幽壑之中,傳音叫道:“‘千鬼壑’中的朋友聽着,‘活鍾馗’上官奇與‘紅衣崑崙’蕭瑤特來拜會。”

傳音方畢,“千鬼壑”下便起了一片悽悽哀樂。

蕭瑤螓首微偏,向顧朗軒含笑叫道:“顧兄,爲了尚不宜過早暴露你的真實身份起見,從現在起,當着外人,我又要叫你‘上官兄’了!”

顧朗軒聽她送了自己個“活鍾馗”的外號,不禁失笑說道:“瑤妹以前叫我‘鍾馗’,如今竟又加上了一個‘活’字!”

蕭瑤笑道:“‘鍾馗’雖善捉鬼,但必須是位‘活鍾馗’方具威力!否則慢說是‘死鍾馗’,就是位‘醉鍾馗’,也不單捉不了鬼,反將飽受刁鑽古怪的鬼物揶揄!”

顧朗軒含笑說道:“瑤妹真會講究字眼……”“字眼”二字方出,兩人便同時把目光投注在摩雲峰腳的一個深黑山洞之內。

因爲適才所聞的悽悽哀樂,如今竟隱隱從這黑洞之中傳出。

顧朗軒笑道:“這洞穴倒頗深邃,竟與‘千鬼壑’下相通,看來這隱隱樂聲,竟像是迎賓之樂?”

蕭瑤挑眉說道:“迎賓之樂,理應歡愉,怎麼奏得如此哀怨?”

顧朗軒冷笑道:“對方既然所居之處都命名爲‘千鬼壑’,其一切舉措,遂均難免帶有三分鬼氣!”

說話之時,哀樂之聲越來越近,洞中沉沉暗影以內,並閃爍起宛如磷火的暗綠燈光。

蕭瑤笑道:“果然來了,但不知對方是在壑上和我們解決?還是……”顧朗軒接口說道:“壑上對他們不對,多半是要把我們迎往壑下,以便作各種惡毒佈置!”

洞中的暗綠燈光,業已行近,並有人接口笑道:“上官大俠完全會錯意了,敝上絕無惡意,只是在壑下準備了一席輕易難得嚐到的‘閻王大宴’,款待蕭姑娘暨上官大俠兩位貴賓而已!”

蕭瑤與顧朗軒注目看去,只見那黑暗洞穴之中,走出了一支迎賓隊伍。

這支迎賓隊伍大概可以說是一支最奇特的隊伍,也可以說是集各種奇形怪狀的鬼物大成。

其中有大頭鬼、小頭鬼、吊死鬼、溺死鬼、胖鬼、瘦鬼以及擡着兩乘小轎的夜叉鬼等。

雖然那些鬼物顯系武林人物打扮,但卻扮得維妙維肖,足以使膽小的人在一見之下,真能嚇暈過去。

大羣鬼物之中,簇擁着一個蟹面虯髯的判官裝束之人,向蕭瑤、顧朗軒一抱雙拳,含笑說道:“蕭姑娘,上官大俠,請上轎往壑下與敝上相會。”

蕭瑤問道:“尊上是誰?”

那判官裝束之人,恭身答道:“陰曹冥主,閻羅天子!”

蕭瑤知曉對方是故作神秘,笑了一笑,目注那判官裝束之人,又復問道:

“尊駕怎樣稱謂?”

判官裝束之人毫不遲疑地應聲答道:“終南未第進士……”六字纔出,蕭瑤便哦了一聲說道:“尊駕也是‘鍾馗’?”

判官裝束之人點頭笑道:“在下是‘死鍾馗’,比起上官大俠的‘活鍾馗’來,終仍差上一級!”

顧朗軒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家主人怎不親自迎客?”

“死鍾馗”笑道:“敝上是在壑下督衆安排盛宴,才命在下代表迎賓,尚請上官大俠多多包涵是幸!”

蕭瑤一旁叫道:“顧……”

她差點又把“顧兄”二字叫將出來,急忙改口笑道:“上官兄,你不必再和對方講究什麼江湖過節了,我們且去‘千鬼壑’中見識見識那‘閻王大宴’吧!”

顧朗軒聽她這樣說法,遂飄身坐上那乘無頂小轎,揚眉笑道:“瑤妹莫要嘴饞,常言道:”宴無好宴,會無好會。‘那頓’閻王宴‘,大概不太容易吃呢?

“蕭瑤邊自飄身上去,邊自嬌笑說道:“那不一定,劉邦赴過‘鴻門宴’,關公赴過‘單刀會’,不是都安去安回,名傳千古麼?

今天上官兄若作劉邦,小妹便爲樊噲,上官兄若作關公,小妹便爲周倉,我且誇句豪言,要學學古人,保你個安然無事!骯死市失笑說道:“瑤妹這位保駕將軍太漂亮了,歷史上若有這樣的‘天人樊噲’和‘絕代周倉’,才真是千古佳話!?

他們在深入虎穴之下,仍然互相諧謔、談笑自若的那份俠膽豪情,委實使奉命迎賓的那羣鬼物,爲之暗暗欽佩!

蕭瑤突然想起一事,向那在兩乘無頂小轎間隨行的“死鍾馗”問道:“死朋友,我要問你一句話兒。”

“死鍾馗”陪笑說道:“蕭姑娘有何話兒,儘管請問,在下能答必答!”

蕭瑤指着轎前轎後、轎左轎右的那些大頭鬼、小頭鬼等人,揚眉問道:“世間傳說的鬼物,眼前大都在目,但卻爲何不見‘無常鬼’呢?”

她是想起先前所見那身高及丈的“白無常”鬼影,纔有如此一問。

“死鍾馗”含笑答道:“敝上因與蕭姑娘、上官大俠究竟爲敵?爲友?

尚說不定,故而特意命‘黑白無常’加以迴避!骯死市詫然問道:“迴避作甚??

“死鍾馗”笑道:“是因爲口彩不好,上官大俠與蕭姑娘難道不知‘一見無常萬事休’麼?”

蕭瑤失笑說道:“‘黑白無常’竟有那樣厲害?我們連閻王爺都不怕,何況……”顧朗軒接口笑道:“瑤妹莫忘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當’之語,少時我們若與那位陰曹冥主成了敵對,大概‘黑白無常’便首先要對我們追魂索命的了!”

蕭瑤笑道:“今天這‘千鬼壑’之行確實有趣,世間只有‘要命無常’,我們今天說不定會來個‘要無常命’?”

“死鍾馗”微笑叫道:“蕭姑娘何必把彼此的仇敵立場認得這樣堅定,敝上對於你和上官大俠,是想竭誠交結的呢!”顧朗軒揚眉說道:“互相交結之想怕不容易吧?常言道得好:”薰蕕不同器,冰炭不同爐。‘何況你們又把我們的至交友好擄劫於此……“蕭瑤聽至此處,向那“死鍾馗”問道:“死朋友,我有位南宮兄弟可在這‘千鬼壑’內?”

“死鍾馗”搖頭笑道:“蕭姑娘請原諒,這項問題在下無法答覆,少時於‘閻王大宴’之上,蕭姑娘請向敝上提出便了!”蕭瑤見對方不露口風,也未便往下追問。

洞穴甬道着實深長,四名夜叉鬼卒擡着小轎走了好久,纔看見光亮,接近另一出口。

“死鍾馗”搶前幾步馳出洞口,旋又折回,向蕭瑤、顧朗軒恭身說道:“蕭姑娘、上官大俠,敝上已在洞外接駕!”蕭瑤與顧朗軒對看一眼,雙雙縱下小轎,往山洞出口走去。那自稱“死鍾馗”的判官裝束之人,仍然在前引路。

丈許距離,轉瞬就到。

一出洞口,視界立開!

由上往下看來,因被雲霧所冪,只以爲這“千鬼壑”中幽森狹隘異常,如今到了壑下,始知地方既毫不狹隘,光線也並不十分黑暗,但景色卻委實極爲幽森!

幽森之故,在於這“千鬼壑”下的一切事物,均系按照傳說中的“森羅鬼域”

加以佈置。

洞外,地勢頗廣,左邊有一水池,池上有一長橋,右邊則建有一座高臺,無論在臺上,或是橋頭,池邊,均站有猙獰鬼卒!蕭瑤與顧朗軒一看之下,心中明白,池是“血污池”,橋是“奈何橋”,那座高臺必是“望鄉臺”了。

在那高臺左邊的階梯之前,站着一位閻羅裝束之人和另一位判官。

兩位判官裝束相同,連貌相都頗爲相似,只是衣着色澤有別。

奉命迎接蕭瑤、顧朗軒,自稱“死鍾馗”的判官,穿的是一件皁袍。

與閻君同立一處的判官,則穿着一件紅袍。

一見蕭瑤與顧朗軒走出洞外,那閻君裝束之人搶前兩步,抱拳笑道:“蕭姑娘與上官大俠光臨,‘千鬼壑’蓬蓽生輝,在下未曾遠迎,尚請二位恕罪!”

顧朗軒抱拳還禮,注目問道:“尊駕怎樣稱謂?”

那位閻君裝束之人含笑說道:“在下姓索名明,忝爲‘千鬼壑主’。”

蕭瑤聽出“索明”二字,乃是“索命”的諧音,知曉對方所報不是真名,但也不加叫破,只是揚眉叫道:“索壑主……”索明接口笑道:“在下設有菲酌,藉以款待貴客,蕭姑娘有甚話兒,請到席上再說如何?”

蕭瑤道:“索壑主所謂‘菲酌’,顯系謙詞,大概就是那‘此味只應鬼域有,人間難得幾回嘗’的‘閻王大宴’吧?”索明點頭笑道:“正是!”

顧朗軒道:“索壑主宴設何處?”

索明伸手往上一指,含笑答道:“就在這‘望鄉臺’上,此處視界比較廣闊,可以盡覽壑中全景!”

蕭瑤目注顧朗軒,揚眉笑道:“上官兄,前人對於至死不惜的風流浪子,譏以‘望鄉臺上折牡丹’,是形容其‘作鬼還要貪花’之意,我們如今到‘望鄉臺上飲瓊漿’之語,卻又應該怎樣講呢?”顧朗軒微笑說道:“瑤妹講得有趣,若把這‘望鄉臺上飲瓊漿’之語研究起來,無非連主帶客,都是一羣‘醉鬼’而已!”

蕭瑤笑道:“上官兄,我們酒可以飲,鬼不能作,因爲我的脾氣太壞,你也不是省油燈,縱死黃泉,秉性難改,萬一對這‘千鬼壑’中基業起了覬覦之志,索朋友的‘閻君’寶座,豈非坐不穩了?”

他們一面談笑,一面緩步走上“望鄉臺”,那份勝概豪情,真是根本就未把滿目猙獰鬼物放在眼內!

索明陪同舉步,笑聲說道:“只要蕭姑娘與上官大俠願意加盟‘千鬼壑’,索明立即讓出這壑主之位!”

蕭瑤搖手笑道:“多謝,多謝,目前我和上官兄尚未活夠,等到我們覺得無甚生趣之際,定來叨擾索壑主的這份盛情就是!”

說話之間,已到“望鄉臺”上。

這“望鄉臺”高約四丈,周圍宛如城牆,設有垛口,平面則約有數丈寬廣。

臺上略靠北面,擺設了一桌酒席。

菜餚雖尚未上,業已使人知道這桌酒席定必相當別緻!

箸是白骨,杯是骷髏,連碗盤等物,都像是用死人天靈所制?

蕭瑤起初覺得有點噁心,但細一注目之下,也就看出那些酒食用具,仍是竹木、陶瓷本質,特意燒成了那種眩人眼目、懾人心魂、倒人味口的猙獰可怖形狀!

賓主人坐,索明與紅黑二判列席相陪,其餘鬼物則均站在一旁侍應。

索明側顧身旁鬼卒說道:“嘉賓已到,開始上菜!”

“望鄉臺”下早有準備,立即送上四盤酒菜。

這四盤酒菜,兩熱兩冷,好似一盤拌鴨舌,一盤滷豬心,一盤紅燒牛肉,一盤白煨雞皮,看去平淡異常,毫無奇處!

索明看出蕭瑤似欲發話的詫異臉色,便先行笑道:“古往今來,無論有多高功業的帝王將相,多美顏色的豔女仙姬,以及多大罪惡的奸雄惡寇,到頭來均免不了桐棺六尺,黃土一丘,故而索明既忝掌森羅,手下各種材料卻應有盡有,蕭姑娘與上官大俠願意知道這四盤下酒佳餚是取材於何處麼?”

顧朗軒道:“索壑主請講,在下願聞其詳!”

索明指着那“心、舌、肉、皮”等四盤酒菜,含笑說道:“這是‘比干之心’,‘西施之舌’,‘唐僧之肉’,‘秦檜之皮’,大概除了我這總管‘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的陰曹地府之外,別處是吃不到的呢!”

蕭瑤暗笑對方真會替這些菜兒賜以嘉名,遂點頭笑道:“妙極,妙極,上官兄,你敢不敢把這些‘忠臣之心’,‘美人之舌’,‘聖者之肉’,‘奸佞之皮’,每樣都嘗試嘗試?”

這時,侍應鬼卒執着一隻“人頭壺”,替賓主面前的“骷髏杯”中斟滿美酒。

顧朗軒聽了蕭瑤之言,雙眉一挑,“哈哈”大笑道:“老夫耋矣,‘美人之舌’不敢沾;丹忱猶存,‘忠臣之心’不敢瀆;但對於長生不老的‘唐憎肉’和人人思寢的‘秦檜皮’卻非吃個痛快不可!”

說完,果然伸箸各自夾了一些,入口嘗試。

誰知不嘗還好,這一嘗之下,顧朗軒竟對蕭瑤“嘖嘖”讚道:“瑤妹快來試試,難怪死朋友和索壑主曾作吹噓,這些菜餚確非尋常俗味!”

蕭瑤聽他這樣說法,遂也嚐了一嘗。

果然,所謂“秦檜之皮”,已然鮮雋絕倫,那“唐僧之肉”,更是香腴無比!

顧朗軒目注索明道:“索壑主,你這廚師是在哪裡找的,烹調手段,着實高明!”

索明尚未答言,蕭瑤笑道:“上官兄怎忘了,索壑主剛纔不是說,他可以總管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麼?由此看來,他便請出易牙調味,卻也不難,無怪席上之物,都是荀氏饌經,段家食品了!”

索明笑道:“蕭姑娘與上官大俠莫要只誇菜好,但飲杯中酒兒嚐嚐。”

蕭瑤舉杯欲飲,卻見杯中酒色甚是黃濁,不禁皺眉問道:“這酒色怎麼甚爲黃濁,莫非是世間傳說,飲了會忘卻前生之事的‘孟婆湯’麼?”

索明“哈哈”一笑,揚眉說道:“‘孟婆湯’縱具迷魂之力,也不過只能迷迷尋常庸俗之人,蕭姑娘堂堂‘紅衣崑崙’,難道還懼怯一杯濁酒?”

說完,先行舉杯,把那杯色澤黃濁的“孟婆湯”一傾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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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瑤趁他舉杯之際,暗以“蟻語傳聲”功力向顧朗軒耳邊說道:“顧兄,任何酒菜讓我先嚐,若是無毒,你再開懷飲啖!”

顧朗軒知道蕭瑤一來內功修爲高於自己,二來又有一柄專解百毒的“通天犀角”匕首在身,遂略一頷首,表示同意。

蕭瑤等索明把酒飲完,也將那杯“孟婆湯”徐徐飲盡,失聲讚道:“索壑主真會享受,這‘孟婆湯’看來酒色雖濁,卻極香醇,斟逾杯口,仍不溢出,大概窖藏足有五十年以上的了?”

索明目注蕭瑤,以一種欽佩的神色點頭說道:“想不到蕭姑娘不單是武林翹楚,並還是杜康知音,來來來,索明再敬一杯。”

蕭瑤搖手說道:“慢來,慢來,我先請問索壑主,你這席‘閻王大宴’,除了這四色酒菜以外,還有些什麼大菜?”

索明還未答話,那自稱“死鍾馗”的黑衣判官含笑答道:“大菜多呢,鶴炙雉膏,蜂糖蟻醬,蟹胥鶩肪,鱸膾黿羹,無不應有盡有……”蕭瑤不等對方話完,使搖頭說道:“不夠完美,還缺一點東西!”

索明含笑問道:“蕭姑娘莫非有甚特嗜?敬請說出,我命廚下準備!”

蕭瑤笑道:“不是缺萊,是缺人,一席盛宴,只有五人,未免太嫌寂寞,我想請索壑主利用你總管上下五千年之特權,再找四位陪客!”

索明毫不考慮地點頭說道:“可以,可以,我請西施、昭君、貂蟬、太真等‘四大美人’來爲蕭姑娘和上官大俠侑酒如何?”蕭瑤微微一笑,搖頭說道:

“古代名姬,不敢唐突!”索明笑道:“蕭姑娘若嫌這四位太以古典,便換些時髦點的近代人吧,董小宛,顧橫波、李香君、柳如是等‘秦淮四豔’,總是桃花扇底,燕子燈前,妙舞清歌,當筵侑灑的理想人選了吧?”蕭瑤失笑說道:“索壑主怎麼說來說去都是女的,應該知道,我們女人看女人,是對方越美,自己越妒,可以說是越看越無滋味!”

索明撫掌笑道:“蕭姑娘妙人妙語,既然女人不愛看女子,便加上幾個男的如何?潘安、宋玉、衛-、子都……”顧朗軒猜出蕭瑤的心意,遂在一旁幫腔接口道:“不行!不行!這幾位都是年輕貌美、俊極一時之人,我老頭子若是與他們同席,豈不自慚形穢,哪裡還飲得下酒?”

索明皺眉道:“男也不妙,女也不好,這陪客難找了!”顧朗軒向蕭瑤看了一眼,含笑說道:“索壑主莫要作難,我建議你最好是讓蕭姑娘自行點將。”

索明頷首笑道:“對,對,蕭姑娘請點將吧,你要我找的四名陪客,是男人?

還是女人?是今人?還是古人?”

蕭瑤一軒秀眉,笑吟吟地說道:“我是不偏不倚,允執厥中,要兩名男人,兩名女人,兩名古人,兩名今人!”

索明看她一眼,含笑說道:“蕭姑娘請講,兩名古人是誰?”

蕭瑤答道:“我既不泥古,亦不媚今,今人古人,各是一男一女,我要一升不醉、一升亦醉的淳于髡,和那開今世當爐賣酒之濫觴的風流才女卓文君。”

索明一怔,目注那位自稱爲“死鍾馗”的黑衣判官,揚眉說道:“你且查查生死簿,看淳于髡和卓文君是否還在我‘幽冥地府’之中?”

黑衣判官懂得索明之意,根本就不去取甚“生死簿”,站起身形,應聲稟道:

“啓稟帝君,屬下記得淳于髡與卓文君,一是忠臣,一個是失節婦,也只有風流小罪,並無大惡,均早已輪迴轉世,不在此處沉淪的了!”

索明方自哦了一聲,蕭瑤忽然“咯咯”嬌笑。

索明詫道:“蕭姑娘笑些什麼?”

蕭瑤向那“死鍾馗”抱拳笑道:“死朋友,承教,承教,由於這幾句話兒,我才知道慢說是忠臣、孝子、義夫、節婦,便是稍有小罪之人,也早赴輪迴,則如今尚留在‘千鬼壑’中之人,定是些其罪滔天的十惡不赦之輩!”

這幾句話兒,是拿着對方的語病,猛摑對方耳光,語意尖酸無比,使同席的一位閻君和兩位判官,都無言可對,面面相覷!

顧朗軒聞言見狀,“哈哈”笑道:“瑤妹舌如鋒刃,語妙千秋,我要借花獻佛,敬你一杯。”

蕭瑤秀目雙揚,與顧朗軒幹了一杯美酒。

他們這當着和尚猛罵賊禿之舉,意在激怒對方,早點見個真章!

但那“千鬼壑”壑主索明,好似氣量頗大,不過神色略一尷尬之後,便又向蕭瑤含笑問道:“蕭姑娘多多包涵,我再請教一下,你所指的兩名今人是誰?”

蕭瑤道:“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南宮敬,女的叫木小萍,索壑主這次不會推說他們不在吧!”

索明笑道:“抱歉,對於蕭姑娘的這項吩咐,我仍然只能作到一半!”

蕭瑤目光一注,挑眉問道:“你作得到哪一半?是男在女不在,還是女在男不在?”

索明伸手舉杯,飲了一口酒,微笑答道:“是男在女不在,木神妃另因要事羈身,無法趕到此處!”

顧朗軒與蕭瑤聽索明承認南宮敬在此,不禁相顧一笑,心中略慰。

蕭瑤又道:“既然南宮敬在此,索壑主能否把他請……”索明不等蕭瑤話完,便即接口笑道:“蕭姑娘,你不要老是向我提出要求,如今由我來向你提件要求如何?”

蕭瑤問道:“什麼要求?”

索明笑道:“我想請蕭姑娘與上官大俠參與木神妃的武林霸業,飲杯同盟血酒。”

蕭瑤毫不考慮地斷然搖頭答道:“辦不到,薰蕕無法共器,冰炭不能同爐!”

索明似乎料到蕭瑤有此一答,故而並不驚奇,也不失望,笑了一笑說道:

“既然如此,南宮敬得來不易,蕭姑娘若想見他,我要你付點代價!”

蕭瑤嫣然笑道:“索壑主怎麼直到如今才收斂鬼氣,露出江湖人物本色,說吧,你要我付的是什麼代價?”

索明左手自袍袖中伸出三根手指,含笑說道:“過三關!”

顧朗軒在一旁問道:“索壑主,這‘三關’是‘人關’還是‘物關’?

怎樣過法?“

索明笑道:“上官大俠,你看見那道地上長橋沒有?”

顧朗軒失笑說道:“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見,並知那是頗爲馳名的‘血污池’和‘奈何橋’!”

索明點頭說道:“通越‘奈何橋’,身無所傷,然後再從‘血污池’上,踏波迴轉,而足無所污,便算是過了第一關。”

顧朗軒道:“第二關呢?”

索明笑道:“第二關比較簡單,是與我屬下的一名選手,硬拼三掌!”

顧朗軒聞言,不禁目光微閃,把紅黑二判,和那些大頭鬼、小頭鬼、夜叉鬼、吊死鬼等,略一掃視,揚眉說道:“索壑主所屬的超羣選手,是哪一位?”

索明搖頭答道:“上官大俠不必看了,他如今不在‘望鄉臺’,是要奉命纔來。”

蕭瑤靈機忽動,揚眉問道:“既稱選手,必系超人,是不是那幾乎高有一丈的‘白無常’?”

索明笑道:“蕭姑娘真是冰雪聰明,一猜便對!”

蕭瑤嫣然一笑,妙目閃光說道:“這第二關倒頗精彩,三掌硬拼,強弱必見,不是‘要命無常’,便是‘要無常命’!”

顧朗軒在一旁又道:“第三關呢?又是什麼花樣?”

索明道:“只要上官大俠或蕭姑娘過得了前兩關,我便把兩位帶到南宮敬的面前,讓你救他脫險,換句話說,這救人脫險的手段,便是第三關了!”

顧朗軒靜靜聽完,點頭說道:“好,我們願闖三關,但不知若能闖過?……”

索明接口笑道:“只要闖過三關,索明列隊恭送上官大俠、蕭姑娘暨南宮少俠出壑!但若三關難過……”顧朗軒不等他話完,便目射神光,朗聲答道:“倘若三關難過,我們兩人的項上頭顱,便交給索壑主製造杯盤酒具如何?”

索明“哈哈”一笑,擺手說道:“上官大俠太言重了,若是三關難過,索某仍如前請,只要二位與木神妃當面互飲一杯同盟血酒!”

蕭瑤笑道:“好吧,彼此一言爲定,但不知這闖關人選,是要我?或是要上官兄?……”索明異常大方,含笑答道:“人選決不指定,兩位誰有雅興,誰就下場,或是輪流施爲,交替闖關亦可!”

蕭瑤點頭笑道:“索壑主稍候片刻,我和上官兄略爲商量一下,便推定人選,上那‘奈何橋’去,闖闖第一關吧!”索明伸手示意,微笑說道:“沒有時間限制,蕭姑娘儘管與上官大俠仔細商量。”

這時,罕世佳餚,仍由侍應鬼卒一道道的送上。

蕭瑤業已無心飲食,以“蟻語傳聲”對顧朗軒悄然說道:“顧兄,你對索明所出這‘過三關’的花樣,有何看法?”

顧朗軒也以“蟻語傳聲”緩緩答道:“表面看來,題目不難,但越是如此,才越是可以猜出其中必蘊有異常兇險!”

蕭瑤微頷螓首,仍以“蟻語傳聲”說道:“顧兄的看法與我完全一樣,但這三道關口,是由你闖?還是……”顧朗軒截斷她的話頭,微笑說道:“這不是爭功,是在賭命,我有自知之明,爲了能順利救出南宮賢弟,應該儘量由瑤妹出手,才較穩妥!”

蕭瑤笑道:“我也不一定準行,常行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顧兄若是看出蹊蹺?便隨時用‘傳音密語’對我提醒一聲!骯死市見她技高不驕,不禁越發敬佩,含笑說道:“那是自然,我們來此之意,是要救人,不是爲了飲食,既然彼此賭約已定,瑤妹便上趟‘奈何橋’,闖闖所謂第一關吧!?

蕭瑤點頭笑道:“好,但顧兄在我離開‘望鄉臺’後,可千萬小心一點,莫要又中羣邪兇謀,蹈了南宮敬的覆轍!”

顧朗軒道:“瑤妹放心,我一定多加謹慎。”

兩人密語相商,蕭瑤便向索明笑道:“索壑主,我們商量好了,由我先行試上一試,若是有所知難?再換上官兄繼續闖關。”

索明連連頷首,含笑說道:“蕭姑娘何時開始?索某敬觀絕藝!”

蕭瑤嫣然一笑,站起嬌軀,揚眉說道:“說作便作,我們立即開始,索壑主可以吩咐貴屬,在那‘奈何橋’上作好準備?”

索明搖頭笑道:“準備早已有了,蕭姑娘多加珍重!”

蕭瑤妙目之中神光微閃,身形未見移動,便如一朵紅雲,冉冉飄向“望鄉臺”

下。

索明目注顧朗軒,一挑拇指,“嘖嘖”讚道:“這位‘紅衣崑崙’人美藝高,不愧爲絕代巾幗,來來來,上官大俠,我們且爲蕭姑娘幹上一杯!”

顧朗軒見蕭瑤才下“望鄉臺”,索明便向自己敬酒,不免略有所疑?

他既存戒心,自不肯飲,眼珠一轉,想出了暫時推卻之詞,面含微笑說道:

“索壑主要欣賞我瑤妹絕藝,我則要欣賞索壑主的橋上佈置與池面機關,彼此聚精會神,尚且不暇,何必爲飲酒分心?故而索壑主的這杯酒兒敬請保留,等我瑤妹成功之際,去敬她吧!”

索明見他推辭不飲,也無可奈何,只得笑了一笑說道:“上官兄既然這等說法,我便留着敬蕭姑娘。但常言道得好:”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但願蕭姑娘神功絕世,闖過三關,安然回到’望鄉臺‘上,否則,若把這杯酒兒變作她靈前奠酒,就未免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了!八檔膠罄矗這位“千鬼壑主”幽冥帝君的臉上,神情陰厲,滿布獰笑?

顧朗軒早就猜出這看來並不甚難的三道關口,定然充滿兇險!

如今再聽了索明的語氣,看了他的神情,不禁越發暗替蕭瑤捏了一把冷汗!

戒意加強,顧朗軒遂全神貫注臺下,懶得再和索明爭甚口舌?

蕭瑤下了“望鄉臺”後,緩步而行,走到“奈何橋”頭。藉着這幾步緩行,蕭瑤已把胸中所有的貪嗔愛惡,完全淡了下來,化爲一片平靜。

這正是崑崙董夫人的上乘心傳“大靜神功”,蕭瑤自知面臨考驗,遂極端平靜地應付一切。

“奈何橋”長約四丈,適才的橋上鬼物均已退去,空蕩蕩毫無人影。

四丈距離,在蕭瑤來說,自然是飄身即過,但雙方以此爲賭,便須安步走過,纔算合格。

蕭瑤尚未走到橋頭,已看出橋是鐵石合建。

橋欄均屬鐵鑄,橋板則是長條青石鋪成,顯然建橋之際,大費工程,卻委實看不出有何能夠傷人傷命的厲害之處?蕭瑤不願有所示弱地多加察看,立即面含微笑,舉步登橋。誰知才走兩步,便生蹊蹺!

蕭瑤一腳踩去,足下的青石橋板,竟告翻轉。

尋常翻板,自然不值一笑,但這一翻板之下卻藏得有人。原來這塊青石橋板,背面有槽,槽中藏有一名鬼卒,這鬼卒手中並握有一筒霸道的“七孔黃蜂針”!

蕭瑤踩翻橋板,人已走過,這名鬼卒就在她身後悄無聲息地按動機關!

橋板雖然翻轉,鬼卒仍平躺橋上,更因有橋欄遮掩,連“望鄉臺”上的顧朗軒,也看不出這種變故!

蕭瑤功力再高,也禁不裝七孔黃蜂針”的崩簧猛襲?何況針身有刺,針尖喂毒!

蕭瑤的身法再快,也因近在咫尺,無法於鬼卒按動機括後及時躲閃!

如此說來,一代俠女豈不將慘死於“奈何橋”上?但危機雖然極大,慘禍卻未臨頭。

這就歸功於蕭瑤精擅“大靜神功”,能夠心如止水之故。心靜自然生慧,她足尖點處,橋板忽翻,人雖依然走過。心中卻覺不對。

對方不是不知自己功力的程度,似乎決無用這種連稍有幾分武功的尋常江湖客都不易上當的翻橋板機關作爲設伏之理?既無其理,其理安在?

蕭瑤若是僅憑腦力推斷,則在尚未想出所以然來之前,便已中針慘死!

她若回頭探視?也正好迎上怒飛毒針,不及閃避!蕭瑤靈慧超人,才覺不對,便知已陷危機!

她一不想,二不回頭,一式“平步青雲”,便自拔空三丈!身形才拔,背後崩簧已響!

蕭瑤左掌電翻,揮出一片罡氣!

她拔高之舉,躲過了五根毒針。

其餘仍然打向她腿腕處的兩根毒針,也被她翻掌所揮的強烈罡氣震偏準頭,但仍有一根毒針,因準頭偏得不大,在蕭瑤的左腿褲腳之上穿了一個小孔,只是極爲僥倖地未曾傷着皮肉而已。蕭瑤人在空中,直覺到這種情況,不禁暗叫慚愧!

就在她驚心未定之下,“格登”、“格登”,又告崩簧連響!原來前兩塊橋板,也自動翻起,板槽中所藏的鬼卒,又向蕭瑤打出了兩筒特別喂毒的“七孔黃蜂針”!

羣邪心計,相當歹毒,算準在如此猝襲之下,即令蕭瑤機警命大,也只有縱起空中,是她唯一生路!

故而,除了身後暗襲之外,再埋伏了兩名鬼卒作爲補充!這種手段,仍告無效!

因爲蕭瑤功力太高,人在空中,業已看清情況,哪還會絲毫怯懼?

只見她雙掌一揚,罡飈怒卷之下,十四根毒針半數斜飛無影,半數卻被倒震回頭!

而倒震回頭的七根飛針,卻把躺在板槽以內的三名鬼卒一齊打中。

鬼卒才一中針,立告七竅溢血,顯見針上所喂的毒力奇重!蕭瑤飄身落在橋上,對那三名鬼卒的屍體看都不看一眼,依然舉步前行。

顧朗軒直到此時,心中的一塊大石方告落地。

索明看他一眼,含笑問道:“上官大俠,我這‘板後藏人’的埋伏如何?”

顧朗軒冷笑一聲,雙眉微剔說道:“夠陰毒,夠厲害了,闖關人如果是我,恐怕業已屍橫‘奈何橋’上!”

索明聞言,目閃兇芒,一陣“嘿嘿”怪笑。

就在他的怪笑聲中,蕭瑤再度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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