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顧朗軒似想偏頭,蕭瑤拉了他一下,悄然囑道:“不要看她,讓她不知我們已有所覺,才相信我們的親熱姿態是發自內心,絕非做作,早點傳揚江湖,給林傲霜姊姊聽得,方能使得她古井再波,尋你興師問罪!”

顧朗軒好生感激她一番苦心,遂配合蕭瑤行動,不再讓她挽住自己手臂,而改爲主動地摟住了蕭瑤的纖腰。

這樣一來,兩人自然身軀更復接近。

顧朗軒索性身形略偏,使蕭瑤與自己成了臉頰相偎的形態!蕭瑤傳音笑道:

“對了,顧兄應該放得開一點,我們既要作戲,便不妨作得深刻逼真一點!”

顧朗軒以“蟻語傳聲”功力含笑說道:“瑤妹,你這‘作戲’之語,只說對了我的一半心意。”

蕭瑤詫道:“只對一半,另一半呢?”

顧朗軒邊自領略蕭瑤身上的暗度蘭香,邊自傳音笑道:“我是一半配合瑤妹行動,加強作戲深度,另一半則有點情不自禁地假公濟私!”

蕭瑤臉上一熱,暗暗擰了顧朗軒一把道:“原來你只是假道學,假正經,有失君子風度!”

顧朗軒笑道:“我反對瑤妹此語,佳人在抱,孰能忘情?要說在如此情況下仍能一心如水,無動於衷,才真是‘假正經’吧!”蕭瑤赧然說道:“顧兄你這‘假正經’三字,是在罵我?”顧朗軒笑道:“瑤妹是女中聖潔,與衆不同,我怎麼敢罵你呢?只要求你不要破壞目前的情狀,讓我假公濟私地好好領略領略!”

蕭瑤低低一啐,未再發話,卻讓顧朗軒把自己的腰兒摟得更密,頰兒偎得更緊!

他們倆人半真半假,親熱異常地互相擁抱,緩步而行在明月清風之下,着實是幅極旖旎的畫面。

慢慢前行,慢慢轉過山壁,慢慢身形漸杳,消失於如銀的月色以外!他們的判斷不錯,那山壁間的大堆藤蔓之內,確實藏有一位女子。

他們的這場戲兒也表演得相當逼真,甚有深度!

有觀衆,有主角,這場戲兒,應該唱成功了?

不僅毫不成功,並且是徹底失敗!

失敗的原因,既非蕭瑤、顧朗軒表演不力,也不是壁上那位女子守口如瓶,不肯傳播。只是這位女子的身份特殊!

她,雖是旁觀者,卻非局外人,正是顧朗軒無法相尋,蕭瑤纔想出妙計,企圖製造流言,把她激得自行露面,找顧朗軒興師問罪的“梅花女俠”林傲霜!

假如林傲霜見了顧朗軒與蕭瑤的親熱情況,醋心大發,立即現身叱責,則蕭、顧二人便如所願,這個戲兒,算是絕對成功!

如今林傲霜並不現身,只是默默看着顧朗軒與蕭瑤摟腰偎頰的親熱情狀,把滿腹傷心化作泉流熱淚,溼透衣襟,而蕭顧二人的一番苦心,便獲得相反效果,徹底失敗!

這位“梅花女俠”,真像那孤芳自賞、不肯與百花爭豔的高傲梅花,她眼看着曾與自己誓海盟山,並誤傳死訊,使自己傷心斷腸,幾乎爲他殉情的“紫竹書生”顧朗軒,又和另外一位絕代紅妝如此親熱,卻決未似世俗女子一般來個醋火高燃,出頭責詢!

但她雖未出頭責詢,卻又不是無動於衷。

她牙兒咬得緊緊,淚兒流得滾滾!

眼見琵琶悲別抱,任是梅花也愴神!當顧朗軒與蕭瑤互相偎抱的雙雙儷影,在如銀月色中越行越遠,逐漸淡去之際,林傲霜牙兒業已咬得順着脣角微沁血漬,淚兒則已流得把整件白衣均自溼透!

終於林傲霜有了動作。

所謂“動作”,並不是縱身下壁,追趕顧蕭二人,而是自行舉手,駢指如刀地剪斷了滿頭烏雲長髮!

林傲霜剪斷頭髮,本來似想把這“三千煩惱絲”擲下深壑!

但秀眉微蹙之下,卻又捨不得拋棄似的,把成團烏雲揣進懷內。

跟着,她飄身縱下峭壁,採取與顧朗軒、蕭瑤等相反的方向,獨自愴然走去。

顧朗軒哪裡想得到會有這等情事?一直表演逼真,把身旁的“紅衣崑崙”蕭瑤摟得緊緊!

驀然間,蕭瑤微一推拒,掙脫了顧朗軒的摟抱。

顧朗軒吒然注目,向蕭瑤看了一眼。

蕭瑤佯嗔說道:“顧兄看我則甚?如今轉過峰角,業已遠離那位壁上觀衆的視界,應該收鑼息鼓,不許你再假公濟私的了!”

顧朗軒的俊臉之上先是一紅,旋即苦笑說道:“不知瑤妹這一番苦心美意是否能收得預期效果?把林傲霜激得尋找問罪,主動出面?”

蕭瑤笑道:“世上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我們目前在別無良策之下,也只好盡心盡力這樣辦了!”

顧朗軒嘆道:“常言道,‘但得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萬般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們雖不畏難,並繫有心人,但若想磨得鐵杵成針的話,仍不知將是何年何月之事呢?”

蕭瑤秀眉雙軒,目閃神光地看着顧朗軒道:“烏頭馬角又如何?顧兄剛說絕不畏難,如今怎的立有何年何月之嘆?”

顧朗軒深情款款,把兩道目光緊盯在蕭瑤的如花秀靨之上,低聲問道:“瑤妹這‘烏頭馬角’之語,是否說若不激出林傲霜,你便永不改變原意?”

蕭瑤頷首說道:“正是如此,顧兄難道竟缺乏這份恆心毅力?”

顧朗軒苦笑道:“我怎會沒有恆心毅力?只是怕……”蕭瑤笑道:“怕些什麼?顧兄怎的吞吞吐吐不說下去?” ☢ttKan☢¢Ο

顧朗軒忍不住又拉着蕭瑤的柔荑素手,嘆息一聲說道:“烏不會白頭,馬也不會生角,但人卻極易紅顏失潤,綠鬢成霜!我是恐怕瑤妹爲了此事,會……會耽誤……青春……”蕭瑤哦了一聲,失笑說道:“顧兄又來迂了,這是我自己情願的,縱然當真如你所謂的喪失朱顏,凋殘綠髮,亦毫無怨恨……”顧朗軒滿臉感激神色,正待發話,蕭瑤又自笑說道:“即令我們所願難成,蹉跎歲月,變成了一對‘老骨頭’,但這份心意可對天日,加上清清白白的歷久不渝情懷,也足堪**,並流爲武林雋聞,百世佳話的了!”

他們談話至此,突然聽得於極遠處飄來一縷簫聲。

顧朗軒文通武達,本是樂曲知音,細一聆聽之下,失聲讚道:“簫韻真高,簫質真好,這吹簫人所用,定是一管極品‘玉屏簫’,聞其聲如見其人,諒系絕塵雅士!”

蕭瑤嬌笑說道:“顧兄能聞聲識簫,足見高明,我也覺技癢,想變個戲法給你看看!”

顧朗軒笑道:“瑤妹會變戲法?我倒要瞻仰瞻仰,但不知是‘口吐蓮花’?

‘五鬼搬運’?……“

蕭瑤連搖螓首,失笑說道:“那些‘口吐蓮花’、‘五鬼搬運’等等,都是江湖俗技,不值一笑,我如今要表演的,是一種內家絕藝,名叫‘以嘯點唱’?”

顧朗軒惑然說道:“什麼叫‘以嘯點唱’?這四個字兒,我從來未曾聽過!”

蕭瑤微笑道:“顧兄即未聽過,如今便開開耳界吧!”語音方落,一聲清嘯便已出口。

蕭瑤這嘯聲,似鳳鳴,若龍吟,雖然響遏行雲,一發便收,但四外山谷的迴音,卻嫋嫋成韻,歷久不絕!

顧朗軒茫然問道:“瑤妹這嘯聲雖甚清越好聽,但‘點唱’二字,仍不可解,你是‘點’誰‘唱’呢?

蕭瑤答道:“此事由吹簫而起,我自然是點那吹簫人唱闕詞曲!”

顧朗軒有些不信地,揚眉問道:“他會唱麼?”

蕭瑤笑道:“不單會唱,唱的並必定是闕東坡詞……”話方至此,吟聲已起。

顧朗軒傾耳凝神,聽出那人唱的是:“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顧朗軒咦了一聲,愕然說道:“怪事,怪事,此人所吟的,果然是東坡居士的一闕‘浣溪沙’呢!”

蕭瑤嬌笑說道:“這不算怪,他還要唱呢!”

顧朗軒道:“還要唱麼?還是唱‘東坡詞’?……”蕭瑤接口笑道:“不是東坡詞,這回大概要改唱稼軒詞了!”一語方畢,遠遠歌聲又起,唱的是:“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

倩誰喚,流鶯聲祝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羅帳燈昏,哽咽夢中語。

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

顧朗軒聽完這闕辛稼軒的“祝英臺近”,知曉事非湊巧,向蕭瑤恍然笑道:

“我明白了,瑤妹與這吹簫作歌之人,定是素識!”

蕭瑤嫣然笑道:“顧兄才明白麼?我與此人若非素識,怎會未卜先知地猜得他一切舉措?”

顧朗軒道:“這位吹簫高士是何身份?瑤妹把他請來,爲我引介引介!”

蕭瑤笑道:“引介不難,但顧兄卻難免要吃點虧兒?”

顧朗軒目注蕭瑤,皺眉問道:“怎麼叫‘吃點虧兒’?瑤妹此語,我卻不解!”

蕭瑤笑吟吟地揚眉笑道:“此人年齡比你大不多少,但我卻叫他師叔,你既與我兄妹相稱,少不得也要矮上一輩……”顧朗軒不等蕭瑤話完,便即含笑接道:

“矮上一輩又有何妨?有位高明的師叔,絕不會是什麼吃虧之事!”

蕭瑤聞言,嬌笑說道:“好,我告訴你,這位師叔姓辛,名東坡……”顧朗軒揚眉笑道:“這位師叔定然元龍高致,豪氣干雲,才於詞家中獨愛蘇辛,連姓名也直接了當地……”蕭瑤聽至此處,向顧朗軒搖了搖頭,目注右前方六七丈外的一叢樹木,笑聲叫道:“辛師叔,你是長輩,怎麼還好意思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偷聽別人說話?”

樹影中果然有人“哈哈”大笑,接口說道:“我不是偷聽別人講話,是要聽聽你這刁鑽古怪的丫頭,背地裡編排我什麼不是?”

隨着語聲,從樹影后閃出一位年約四十左右,手持竹簫的虯髯雄壯的漢子。

蕭瑤指着顧朗軒,向虯髯壯漢叫道:“辛師叔,我替你引見引見……”那位名叫辛東坡的虯髯壯漢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我知道他是在中原一帶頗具俠名的‘紫竹書生’顧朗軒!”

蕭瑤投射過兩道驚奇的目光,向辛東坡問道:“辛師叔,你嘯傲西陲,並不常在中原走動,怎會認識我顧兄?……”辛東坡狂笑答道:“你這位顧兄近來名頭大了,誰不知道他已獨佔花魁,與‘紅衣崑崙’結爲知心劍侶?”

這幾句話兒,着實把位相當倜儻的“紫竹書生”顧朗軒,聽得有點面紅耳赤!

還是蕭瑤毫不在乎,哦了一聲,秀眉微軒,向顧朗軒嬌笑叫道:“顧兄,你看如何?這種江湖流言傳播得多麼快捷?”

辛東坡被這“流言”二字,聽得一怔,不禁詫聲說道:“怎說‘江湖流言’?

你們不是業已……”下面的話兒,似乎有所礙難?辛東坡竟頓住話頭,問不下去。

但辛東坡雖問不下去,蕭瑤卻答得出來,她目注這位師叔,含笑說道:“辛師叔,你怎麼不說下去?是不是聽得傳聞,我與顧兄業已食必同桌,寢必同室,才加上這‘知心劍侶’四字?”

辛東坡笑道:“瑤侄是要否認?”

蕭瑤道:“我否認一半,就是我與顧兄目前只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道義之交,換句話說,也就是‘知心’雖屬實事,‘劍侶’卻尚等將來!”

辛東坡目光一亮,濃眉雙挑,搖頭笑道:“爲什麼要等將來?祥麟侶威鳳,仙露配明珠,能找到這樣合適的對象,不嫁不娶,尚復何求?你們不必顧忌什麼世俗禮數,在瑤侄的義母面前,有我負責擔待!”

顧朗軒雖然聽得面紅耳赤,心中卻頗覺這位辛師叔豪邁過人,熱情可感!

蕭瑤笑道:“多謝辛師叔,將來我和顧兄倘真得遂所願,定必準備些絕世佳釀奉敬,讓你大醉三日!”

辛東坡雖然聽出她話外有話,皺眉問道:“瑤侄似乎有甚困難,我能幫得上忙麼?”

蕭瑤搖頭答道:“辛師叔的三十六式‘東坡簫’和七十二招‘稼軒掌’雖然神化無比,妙絕當今,但對於我和顧兄之間的困難,卻根本無法爲力!”

辛東坡目閃神光,似乎不服氣地說道:“我不相信,常言道‘天下無難事’……”蕭瑤笑道:“辛師叔若是不信,我便說給你聽。”

話完,便把自己與顧朗軒結識以來的一切經過,以及設下“假鳳虛凰”之計,想借江湖流言把“梅花女俠”林傲霜激出和顧朗軒重續情緣等情,向辛東坡不厭其詳地說了一遍。

辛東坡靜靜聽完,突然向蕭瑤抱拳一禮!

蕭瑤嚇得急忙閃身避開,失聲叫道:“辛師叔,你……你要折煞我了,這……

這是作甚?”

辛東坡正色答道:“有雙重理由,第一,賢侄女如此襟懷,真是‘情中之聖’,不由我不發自內心地向你致敬!”

蕭瑤連連搖手,嬌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辛師叔的第二項理由又是什麼?”

辛東坡笑道:“瑤侄大概想不到,林傲霜竟與我略有親戚關係,也算是我的一個侄女……”顧朗軒與蕭瑤着實均大感意外,互相看了一眼。

辛東坡繼續笑道:“故而我向瑤侄施禮的另一理由,便是代表林傲霜向你致謝!”

蕭瑤急急問道:“辛師叔,你既是林姊姊的長輩,可猜得出她如今人在何處?”

辛東坡笑道:“我久隱崑崙,與你義母隔壑爲鄰,如今才靜極思動,對中原一切均尚陌生,哪裡猜得出林傲霜的蹤跡?”

蕭瑤笑道:“辛師叔,你已知曉內情,是否有力難施,根本幫不上忙?”

辛東坡點頭說道:“對於這件事兒,一來我難以幫忙,二來若完全由你們自行努力,將來所願達成,才更有情趣……”蕭瑤向顧朗軒嬌笑道:“顧兄聽見沒有?辛師叔這‘更有情趣’一語,說得對極,我們只要努力不懈,總有一天會收穫成果,花好月圓!”

辛東坡笑道:“但我身爲師叔,不敢偷懶,對於你們的另一困難,倒可略效微勞!”

顧朗軒道:“師叔所謂‘另一困難’,是指……”話猶未了,辛東坡便自接口說道:“是指你們與‘五毒香妃’木小萍爲敵,以及南宮敬被迷失本性等事!”

顧朗軒大喜說道:“此事關係整個武林禍福,正邪興衰,若得辛師叔鼎力相助,真是再妙不過,但不知辛師叔打算怎樣着手?”

辛東坡略一沉吟,道:“我認爲想救出南宮敬,並不是太難之事,難就難在怎樣爲他祛除所中邪毒,恢復本性!”

顧朗軒點頭說道:“辛師叔高見極是,但欲祛除邪毒,須仗神醫,莫非辛師叔精諸岐黃妙技……”辛東坡接口笑道:“我對於醫術方面只是一知半解,但卻有位醫道精絕的多年老友!”

蕭瑤喜道:“辛師叔的這位老友是誰?

辛東坡含笑答道:“此人隱居甚久,除非六七十歲以上之人,纔會聽說過‘妙手天醫’諸葛仁的名號。”

蕭瑤秀眉微軒,目注辛東坡嫣然笑道:“辛師叔,你自己不過四十二三,怎又會與這位‘妙手天醫’諸葛仁結爲老友的呢?”

辛東坡白了蕭瑤一眼,怪笑說道:“你這丫頭倒真厲害,專會挑人差錯,我是在十餘年前,於崑崙絕頂巧遇遠道來遊的‘妙手天醫’諸葛仁,彼此談得投機,才結爲忘年至友,並承他盛意相邀,曾到諸葛老人所居的終南山內盤桓過數月之久,整日棋酒**,投契已極!”

顧朗軒哦了一聲道:“原來那位‘妙手天醫’諸葛老人是住在終南……”辛東坡含笑接道:“他是住在終南山中極爲幽僻的‘忘憂谷’內,該處景色佳絕,真是人間仙境!”

顧朗軒道:“辛師叔是打算前往終南山‘忘憂谷’,請那諸葛老人出山?”

辛東坡點頭笑道:“諸葛老人若肯出山當然最好,萬一他堅持不肯捲入江湖風波,我便與他約妥,等把南宮敬救出,送去‘忘憂谷’中,請他大展歧黃妙手,加以醫治!”

蕭瑤撫掌笑道:“辛師叔的這種想法極妙,如今我們便分道揚鏢,各辦要事,你去終南,我和顧兄則去崑崙……”辛東坡聽至此處,目注蕭瑤問道:“瑤侄,你與顧兄要去崑崙則甚?”

蕭瑤應聲答道:“一來我久別義母,孺慕歸謁,二來也讓顧兄見見她老人家,企圖撈點好處……”顧朗軒赧然叫道:“瑤妹胡說,參謁前輩,是禮所應爲之事,怎可有甚‘撈點好處’之心?……”辛東坡笑道:“老弟不知究竟,瑤丫頭說的倒是實情,因爲董夫人最喜提攜優秀後進,只要容你參謁,定會有特別好處!”

蕭瑤嫣然一笑,繼續說道:“三來我因木小萍等羣邪聲勢極衆,能手甚多,想請義母准許我妹子蕭琪也出山行道,共扶武林正義!”

辛東坡聽蕭瑤說完,向她怪笑說道:“你這丫頭的運氣不錯,幸虧與我巧遇,否則這趟冤枉路兒可將跑得遠了!”

蕭瑤詫道:“冤枉路兒?辛師叔此話怎講?”

辛東坡取出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幾口,目注蕭瑤笑道:“你義母董夫人得她一位方外之友的飛書相召,已去南海‘小潮音’了。”

蕭瑤大爲驚奇,揚眉說道:“我義母已離崑崙了麼?這真是出我意料之事!”

辛東坡“哈哈”笑道:“不單你義母已去南海,連你妹子棋丫頭也不在崑崙了,你與顧兄若是趕去,豈非白跑冤枉路麼?”

蕭瑤問道:“我妹子是否隨侍義母同去‘小潮音’了?”

辛東坡搖頭答道:“琪丫頭自你走後,便整日噘着嘴兒,悶悶不樂,你義母知道她見獵心喜,爲了無所偏私起見,遂也放她下山行道。”

蕭瑤“哎呀”一聲,立時雙眉微蹙!

辛東坡笑道:“你不是正要找她出山麼?怎麼聽得她業已出山之訊,反而面呈憂色了呢?”

蕭瑤苦笑說道:“辛師叔,你且想想,琪妹這一下山,我卻四海八荒,怎麼去找她呢?”

辛東坡向蕭瑤搖手笑道:“瑤丫頭你不要急,你便不去找她,琪丫頭也會設法找你!尤其是江湖中流傳你與顧老弟結爲劍侶之後,你妹子還不該聞訊尋來,向姊姊道個喜麼?”

蕭瑤白了辛東坡一眼,佯嗔說道:“辛師叔莫嚼蛆了,我們既無須再赴崑崙,是否隨你往終南山‘忘憂谷’中走走?”

辛東坡想了一想,搖頭說道:“不必了,因爲那位諸葛老人性情極怪,還是由我單獨前去,與他在下棋飲酒之際,乘機請求,才比較容易如願!”

蕭瑤笑道:“既然如此,辛師叔可得收斂意氣,讓那諸葛老人多贏上幾盤棋兒,纔會使他高興。”

辛東坡搖頭說道:“瑤侄完全錯了,棋力相當之人,要想讓得毫無痕跡,委實太難,萬一被對方看破,反而弄巧成拙!故而我不必讓那諸葛老人贏,只要專心一志下上幾盤好棋,使諸葛老人輸得服貼,也一樣可以達成求醫之願!”

蕭瑤失笑說道:“辛師叔既有如此高論,你就去贏棋好了,但願你能使諸葛老人輸得服貼,卻千萬莫使那位‘妙手天醫’輸得冒火纔好!”

顧朗軒在一旁問道:“辛師叔既因那位‘妙手天醫’諸葛老人性情極爲怪僻,囑我與瑤妹無須隨往終南,則我們卻於何處相會?”

辛東坡怪笑答道:“我已知道你們與索明所訂的約期,此去終南,不論是否能把‘妙手天醫’諸葛仁請得出山,均到時趕去‘千鬼壑’,不是便可見面了麼?”

顧朗軒連連點頭,辛東坡向他們微微一笑,轉身舉步,口中朗聲吟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醉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

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骯死市一面恭送辛東坡離去,一面向蕭瑤低聲笑道:“果然又是一闕東坡詞,辛師叔下面該吟稼軒長短句了!?

語音方落,辛東坡吟聲已改,果然是一闕辛稼軒的“滿江紅”:“漢水東流,都洗盡髭鬍膏血。人盡說君家飛將,舊時英烈!破敵金城雷過耳,談兵玉帳冰生頰。想王郎結髮賦從戎,傳遺業。腰間劍,聊彈鋏,尊中酒,堪爲別。況故人新擁,漢壇旌節!馬革裹屍當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說。但從今記取楚樓風,裴臺月!”

蘇辛詞韻了後,又起簫聲,這位武林怪傑辛東坡的身影,也就在簫聲飄渺之中,漸行漸遠,終於消失。

顧朗軒目送辛東坡去後,向蕭瑤笑道:“瑤妹,我們幸虧路遇辛師叔,否則,萬水千山地趕到崑崙……”說至此處,見蕭瑤秀眉雙皺,似有所思,遂含笑說道:

“瑤妹,你在想些什麼?”

蕭瑤答道:“我因辛師叔說是琪妹也已下山,遂在揣度她的行蹤方向?”

顧朗軒含笑說道:“以四海之大,八荒之廣,瑤妹若是胡亂猜測,卻哪裡會獲得頭緒?”

蕭瑤問道:“顧兄認爲怎樣纔可獲得頭緒?”

顧朗軒道:“我認爲應該先行整理資料,或可知曉琪妹的大概去向?”

蕭瑤目注顧朗軒挑眉說道:“整理資料?這‘資料’二字,意屬何出?”

顧朗軒笑道:“譬如你們姐妹日常閒談之中,琪妹曾表示過,她對何處風物最爲嚮往?則下山以後,多半會先行前去,一嘗夙願!”

蕭瑤聽得連連點頭,嬌笑說道:“顧兄說得有理,讓我來想上一想。”

話完細一尋思,嫣然笑道:“所謂風物,不外山水風光,琪妹對於‘水’的一方面,頗爲嚮往洞庭與西湖之勝,對於‘山’的一方面,則只嚮往兩句話兒……”顧朗軒笑道:“兩句話兒?是不是‘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麼?”

蕭瑤點頭說道:“顧兄心思真快,猜得一點不錯!”

顧朗軒目注蕭瑤,笑道:“這樣一來,不是有了範圍了麼!五嶽、黃山、洞庭,再加上一個風光明媚的杭州西湖……”蕭瑤苦笑道:“雖有範圍,但這範圍卻仍大得足夠我們找呢?何況極可能我們找到西湖,琪妹卻跑去洞庭,我們再找到洞庭,琪妹又跑去黃山!”

顧朗軒嘆道:“瑤妹說的極是,這種因緣,只有巧合,難於強求,我們只消隨處注意便了!好在琪妹縱不下山,我們仍然要盡彼此之力,與羣邪周旋到底!”

蕭瑤挑眉說道:“那是當然,若非爲了你那位生死盟的義弟南宮敬,我根本無須迴轉崑崙求援,大可不存在任何顧忌地與羣邪放手一搏!”

他們一面談笑,一面中止西行,重又折回中原,並行走甚緩,隨處注意,期望與蕭瑤之妹‘白衣崑崙’蕭琪來個不期而遇。

走了數日,蕭瑤正行之間,突向顧朗軒道:“顧兄,我……我覺得有點不對!”

顧朗軒嚇了一跳,急忙問道:“瑤妹,是什麼‘不對’?莫非你身體方面有甚不適?”

蕭瑤見他一副關心神色,遂含笑說道:“顧兄,莫要吃驚,我只是左眼狂跳,不知道會不會有甚禍事?”

顧朗軒心中一寬,揚眉笑道:“大概瑤妹是這幾天睡得不甚好……”話猶未了,蕭瑤接口說道:“顧兄說得不對,我前些日子想急於趕到崑崙,拜謁義母,求琪妹下山,確實有點寢不安枕,但自從路遇辛師叔後,知曉崑崙情事,心中已定,這幾日睡得頗爲安穩!”

顧朗軒聽她這樣說法,想了一想笑道:“這樣好了,此處倚峰面潭,左側又有飛瀑,景色相當清幽……”蕭瑤聽得詫然,咦了一聲,說道:“顧兄,我是在說我的左眼狂跳,不知主何吉凶禍福?你卻稱讚此處的景色清幽則甚?”

顧朗軒笑道:“當然有連帶關係,我是覺得我們不如在這山明水秀,景色絕佳之處,暫時休息,靜坐行功,等到天人交會,靈明朗澈以後,瑤妹眼跳的情況,可能便自然消失?”

蕭瑤妙目流波,嫣然笑道:“好,我接受顧兄在此靜坐行功之議,但卻要把‘我們’二字之中,去掉一個‘們’字,只剩一個‘我’字!”

顧朗軒怔了一怔,盯着蕭瑤的如花秀靨問道:“瑤妹不要我在旁隨侍行功麼?……”蕭瑤笑道:“我們如今連寢臥都同房,在一起靜坐行功,又復何礙?

故而我不是不許你仗劍隨侍,只是想利用我靜坐行功這段時間,罰你去跑趟腿兒!”

顧朗軒點頭笑道:“男孩子爲女孩子效勞之事,本來不是花錢,就是跑腿,瑤妹請傳令吧,你要罰我跑腿,卻是去辦何事?”

蕭瑤解下身邊的酒壺遞與顧朗軒,嬌笑叫道:“我們今天中午在山村野店中所飲的那種‘杏花春’香醇異常,我後悔未曾多帶,顧兄可否跑點回頭路兒,替我去弄一壺來?”

顧朗軒失笑說道:“那種‘杏花春’酒雖頗香醇,卻嫌太甜,只合女孩兒家胃口,瑤妹既然愛飲,我便替你多弄一點,好在我們行得甚慢,此處離那山村酒店,來回只不過七八十里光景!”

說完,持着酒壺,青衫一飄,便獨自往西馳去。

這位“紫竹書生”雖然服務熱忱,卻絕未想到蕭瑤另有深意,特地僞稱愛酒,只是藉故把他支開而已!

故而,顧朗軒身形才杳,蕭瑤便失笑自語道:“顧兄,你真是一隻極可愛的聰明呆鳥,怎不懷疑我好端端的思飲那‘杏花春’俗釀村醪則甚?……”語音至此微頓,嬌軀倏轉,把兩道冷電似的目光,投射向右前方八九丈外的大堆怪石之後,挑眉發話叫道:“顧朗軒業已走開,尊駕何人?有何事與蕭瑤密談?還不請出一敘?”

嵯峨怪石之後先響起一聲蒼老的冷笑,然後便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是個兩鬢如霜,看來年齡耋耄,但精神卻極爲矍鑠的白衣老婦。

她手中持着一根鳳頭鋼拐,臉色森沉,目光偶注蕭瑤,更充分流露出某種憤怒不悅的神色!

蕭瑤等這白衣老婦走到身前七八尺外站定之後,便一抱雙拳,含笑說道:

“原來是位老人家,請教怎樣稱謂,免得蕭瑤有所失禮纔好!”

白衣老婦哼了一聲,微軒雙眉,說道:“你是崑崙董夫人的義女,‘紅衣崑崙’四字,業已名滿乾坤,眼睛裡還會有我這樣一個老婆子?”

蕭瑤恭身笑道:“老人家說哪裡話來,我義母撫教我姊妹,便首先以‘不許狂妄’爲戒!適才老人家對蕭瑤一用‘蟻語傳聲’,我便遵囑將顧朗軒兄支開,難道還有違尊意麼?”

白衣老婦雙目之中寒芒電閃,說道:“支開他是爲了他好,否則,我若略一按捺不住,顧朗軒便將死在我的鳳頭鋼拐之下!”

蕭瑤聞言,眉梢一挑,仍然滿面春風,抱拳說道:“顧朗軒與蕭瑤不知有何得罪之處,竟使老婆婆動了這大火氣?”

白衣老婦目光凝注蕭瑤,厲聲問道:“我聽得江湖傳言,你與顧朗軒食則同桌,寢則同房,已到了難解難分的程度?”

蕭瑤因此舉正是自己所意欲宣揚之事,遂不加否認地點頭笑道:“男女相愛,理之常情,這種事兒似乎不值得局外人有甚大驚小怪?”

白衣老婦聞言之下,突然暴怒說道:“我看不慣!…”一面發話,一面左手持拐,右手電揮,一招“力撥千鈞”,便向蕭瑤的左頰摑來?

這白衣老婦休看年邁,一身武學修爲着實極高,遞招手法之快,宛如奔雷掣電,一般武林人物,真難逃出掌下!

但蕭瑤卻因所學絕世,毫不慌忙,靜等對方手掌將摑中而未摑中,不會再有其他變化的一剎那間,才微閃嬌軀,退出八尺!

白衣老婦見十拿九穩的一摑落空,不禁微覺一怔,旋即冷笑連聲,點頭說道:

“好!崑崙門下,果然非凡,你且亮兵刃,接我老婆子這根‘鳳頭拐’吧!”

話完,拐交右手,倏然一掄,便即銳嘯攝魂地向蕭瑤當頭砸下!

蕭瑤因弄不懂這位老婆婆爲何要對自己猛下辣手?自然不肯冒昧取出兵刃,想等看清情由,再作區處。

她雖客氣,那白衣老婦卻絕不客氣,好似恨毒蕭瑤,出手全是狠辣絕招,把蕭瑤紅衣曼妙的身影,圈入她“鳳頭鋼拐”所化的暴雨狂風之內!

蕭瑤起初尚在對方如山拐影暨怪嘯拐風中閃避靈活,遊走自如!

但經過二三十招之後,卻漸漸有點心驚!

她心驚之故,不是爲了白衣老婦的拐招太以凌厲,使她應付爲難,而是由於她漸漸有點看出白衣老婦舞得宛如一團飄飄瑞雪的拐法來歷?

又過了二十來招,蕭瑤臉色一變,縱出圈外,搖手高聲喝道:“老婆婆暫停貴手!”

白衣老婦收拐卓立,向蕭瑤仔細看了兩眼,點頭說道:“你能赤手空拳連逃我四十八拐,着實頗足自傲,如今叫停則甚,是不是打算亮兵刃了?”

蕭瑤螓首微搖,目注白衣老婦含笑說道:“晚輩哪敢冒瀆,只是想請教一聲,老婆婆所施展的拐法,莫非就是威震武林的‘瑞雪梅花拐’麼?”

白衣老婦從臉上浮現一絲極難堪的慘笑,緩緩說道:“‘瑞雪梅花拐’的名稱雖然不錯,但我連揮四十八拐,不曾沾着你半絲衣襟,哪裡還稱得起‘威震武林’四字,從今以後,我老婆子對於此拐,也不會忝顏再使用的了!”

說至此處,她居然右手持着拐尾,把拐頭擱在山石之上,右手電揚,向拐腰凝勁疾落!

此舉大出蕭瑤意外,加上白衣老婦的動作如電,要想阻止,業已不及。

只聽得一聲震耳龍吟起處,那白衣老婦居然把根精鋼百鍊的“鳳頭拐”一掌震壞,齊腰斷折!

蕭瑤秀眉深蹙,但把神色放得越發謙恭地向那白衣老婦抱拳陪笑問道:“老婆婆既擅‘瑞雪梅花拐法’,想來定是武林前輩‘羅浮仙姥’的了!”

白衣老婦哼了一聲,目閃煞芒說道:“你猜得不錯,你如今大概不會再把我視爲‘局外人’了吧?”

蕭瑤知道這位“羅浮仙姥”就是“梅花女俠”林傲霜之師,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因爲自己與顧朗軒訂了這條“假鳳虛凰”之計,主要的目的是想把不知隱遁何處的林傲霜激將出來,孰料林傲霜仍復鴻飛冥冥,卻把她師父“羅浮仙姥”引出?

倘若“羅浮仙姥”知道林傲霜如今何在?事還好辦,萬一她也不知道林傲霜的蹤跡,以爲林傲霜是被顧朗軒移情別戀自己,才氣得遁世失蹤,那才真所謂“冬瓜裡纏出個茄子”來,叫自己對這位顯然性情暴躁、十分剛愎的前輩老人怎樣應付?

蕭瑤一面深蹙雙眉,一面向“羅浮仙姥”恭身問道:“請教老婆婆,令徒林傲霜姊姊如今何在?”

“羅浮仙姥”把雙睛一瞪,厲聲喝道:“你還問我?我正要問你把我愛徙霜兒氣到哪裡去了?會不會是你與顧朗軒狼狽爲奸,業已把她害死?”

蕭瑤苦笑道:“老婆婆何出此言?晚輩不會……”“羅浮仙姥”不等蕭瑤再往下講,便冷笑說道:“你不是‘不會’,而是‘不敢’,霜兒若真遇害,我便糾集天下武林同道齊上崑崙,責詢董夫人,問她個門下失德、教徒不嚴之罪!”

蕭瑤皺眉說道:“老婆婆,你不知實情,請聽我解釋解釋!”

“羅浮仙姥”冷然叱道:“事實俱在,你先已承認與顧朗軒男女相愛,如今不必再仗口舌之利,作甚遁詞!我們快動手,有甚交代?且等打完再說!”

蕭瑤向地上那根業已折斷的“鳳頭拐”看了一眼,詫然問道:“老婆婆還要動手?”

“羅浮仙姥”冷然答道:“當然,你以爲我四十八招‘瑞雪梅花拐’下無奈你何,便可甘心麼?”

蕭瑤雙眉緊蹙,目注“羅浮仙姥”說道:“若照老婆婆之意,便欲如何?”

“羅浮仙姥”雙目之中精芒如電,朗聲答道:“我老婆子生平最得意的武學,便是一套‘天香散花手法’和‘冰魄搜魂掌力’,如果我全力施爲,倘若仍不能勝?便自行絕脈而死,你也根本不必再向我作甚交代了!”

蕭瑤聽得心中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暗忖:這位老婆婆的性格着實過份剛愎!

她方想到此處,“羅浮仙姥”又復厲聲說道:“倘若生薑仍是老的辣,我老婆子在‘天香散花手法’暨‘冰魄搜魂掌’上獲得勝利?便給你半年限期,要完好無恙地交出霜兒,否則,我仍糾衆尋上崑崙,向你義母董夫人以武林正義相責!”

蕭瑤目光異常柔和地看着“羅浮仙姥”,低聲問道:“老婆婆主意已定,不允許晚輩先說說事實經過,把誤會解釋解釋?”

“羅浮仙姥”神色毅然地搖了搖頭說道:“一切解釋都是多餘,你如今便說出一朵花來,我也認爲全是謊言,不會置信的!”

蕭瑤無可奈何,只得把秀眉一挑,苦笑說道:“老婆婆主意既定,晚輩也只好奉陪你走上幾招!”

“羅浮仙姥”狂笑說道:“武林兒女本色原該如此,只要能勝我一招半式,老婆子便立即閉眼不管,任憑你與顧朗軒去成雙成對,自在逍遙!”

她的語音才落,蕭瑤一聲“晚輩有僭”,左掌疾伸,以“蘭花推穴”手法,向“羅浮仙姥”的當胸拂去!

“羅浮仙姥”冷笑一聲,右手“妙摘天花”,伸指扣向對方來襲的左掌脈門部位,左手卻隔空虛揚,發出奇寒如冰的疾風勁氣,向蕭瑤迎門撞來!

“羅浮仙姥”這“天香散花手”與“冰魄搜魂掌”,一招二式,虛實相生,果然巧妙萬分,極具威力!

蕭瑤似乎不甘示弱,先是那招“蘭花拂穴”,未到即收,不肯被對方扣住腕脈!

然後雙掌齊翻,合什一拜,竟也發出內力玄功,與“羅浮仙姥”的“冰魄搜魂掌”,硬碰硬地接了一記!

兩股內力凌空相逢,她們的立身之處,立即塵沙四舉,勁氣如潮!

“羅浮仙姥”的身形屹立如山,並未稍動,只是所着長衣,一陣飄拂!

蕭瑤卻身形微微一震,右足後撤出半步!

這種現象,表示蕭瑤蒙董夫人耳提面命,所學極高,在身法手法的靈巧精妙方面,或可與“羅浮仙姥”互相頡頏?

但內力真氣方面,卻畢竟不如“羅浮仙姥”的數十年修爲火候來得老練深厚,難免要弱上一籌半籌!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換句話說,內行人目力絕高,往往一眼便可看出對方的優劣所在!

“羅浮仙姥”於四十八拐未傷蕭瑤分毫之下,知道她身法極高!

於一掌相交的感應之下,卻發現這“紅衣崑崙”的內力稍弱!

於是,她展己所長、攻敵所短的策略便定,以“冰魄搜魂掌”爲主,“天香散花手”爲輔,向蕭瑤展開了猛烈攻勢!只見這位“羅浮仙姥”一掌連着一掌,一式套着一式,掌掌均罡風怒卷,威勢逼人地把蕭瑤圈入一片百變掌影之內!

蕭瑤在威勢方面雖有點相形見絀,但因身法靈妙,卻似自保有餘,並未露出什麼危急之狀。

五十招過後,“羅浮仙姥”似乎打出了真火,怒嘯一聲,內勁更加,似已盡展數十年修爲,以全力相搏!

蕭瑤在壓力驟增之下,果然略顯慌亂!

約莫支持到一百回合左右,“羅浮仙姥”施展“連環三絕”,招發如風,逼得蕭瑤腳步踉蹌,身法微亂之後,倏然跟蹤追擊,再發一掌,擊中了蕭瑤的後背!

這一掌,把這位“紅衣崑崙”擊得向前搶出四五步去,“砰”然一聲,跌僕在地!

“羅浮仙姥”不再追擊,向蕭瑤狂笑叫道:“狂妄丫頭,生薑畢竟還是老的辣吧?你在嚐了我‘冰魄搜魂掌’後,少不得要略爲養傷,我把半年限期,再加恩寬限半月便了!”

說完,不等蕭瑤回答,身形一飄,便自電疾馳去。

蕭瑤從地上爬起,見“羅浮仙姥”已去,遂盤膝坐下,運氣調息!

但她雖在盤膝靜坐,卻仍雙眉皺鎖,目邊也微有淚漬!

又過了片刻,顧朗軒拎着一隻葫蘆走了回來!

他本是含笑而來,但見蕭瑤臉色蒼白,盤膝靜坐,目邊還隱有淚痕的那份神情,不禁駭然叫道:“瑤妹……瑤妹……”蕭瑤似乎剛從夢中醒來,雙目微睜,向顧朗軒笑道:“顧兄,你這樣大驚小怪則甚?”

顧朗軒道:“瑤妹休要瞞我,分明是出了什麼事兒?”

蕭瑤想了想,覺得此事無須對顧朗軒隱瞞,遂邊自拭去頰上淚痕,邊自緩緩說道:“不錯,自你走後,出了一件極其意外的事……”顧朗軒急道:“什麼意外事兒,瑤妹快說,看你臉上的神色,好像還受了傷呢?”

蕭瑤苦笑說道:“顧兄莫急,你且坐下,我雖略受內傷,卻並不礙事,讓我來慢慢說給你聽!”

顧朗軒心中大急,偎着蕭瑤坐下,蕭瑤遂把“羅浮仙姥”突然出現的這段經過,仔仔細細地對顧朗軒說了一遍。

顧朗軒聽得連連頓足,苦着臉兒說道:“這……這真是從……從何說起?……”蕭瑤苦笑道:“這可是叫做自作自受,我昨夜也不曾想到,未能把林傲霜激出,來人卻是她師父‘羅浮仙姥’?”

顧朗軒目注蕭瑤道:“瑤妹,‘羅浮仙姥’的功力雖高,也未必比得上你的崑崙絕學,我猜得出你是有心相讓,故意挨她一掌!”

蕭瑤嘆道:“這一掌我是非挨不可,否則便無法下臺,難道竟看着這位剛愎高傲的老婆婆自行含憤絕脈,把你和林傲霜之間弄出無法收拾的悲慘局面?”

顧朗軒伸手握住蕭瑤的一雙柔荑,目中含淚說道:“瑤妹處處爲人設想,真是太以偉大,但也太委屈了!”

蕭瑤從她那微顯蒼白的嬌靨之上,綻放出一絲安詳的笑容,緩緩說道:“我早已講過,要保存一個完完整整的‘紫竹書生’顧朗軒還給林傲霜,然後再求她分給我一半,爲了完成這項心願,受些委屈又算什麼?”

顧朗軒聞言,目光凝注蕭瑤,感激得目中淚水亂轉,幾乎垂落!

蕭瑤失笑叫道:“顧兄收拾起兒女情腸,拿出些英雄氣概,目中老是含着淚光則甚?風雲叱吒的‘紫竹書生’若是變成一副娘娘腔、專門愛吃胭脂的賈寶玉,便不太可愛,也不值得我這‘紅衣崑崙’爲了你受委屈了!”

顧朗軒被她調侃得俊臉一紅,舉袖拭去淚漬,目注蕭瑤問道:“瑤妹對於‘羅浮仙姥’既是有心相讓,故意挨她一記‘冰魄搜魂掌’,怎會略受內傷,捱得這樣重呢?”

蕭瑤失笑道:“顧兄,對於武學一道,你也是大大內行,出類高手,怎麼竟說出外行話來?”

顧朗軒涎着臉兒笑道:“怎麼外行?我見瑤妹身負內傷,忍受委屈,業已急得方寸大亂,昏頭昏腦的了!”

蕭瑤白了顧朗軒一眼,緩緩說道:“那位‘羅浮仙姥’的武學修爲和我並差不了許多,在這等情況之下,要想故意讓人,不落痕跡,卻比奮力拼鬥,不知難出多少倍數?……”顧朗軒點頭接道:“尤其那位‘羅浮仙姥’性情太以剛傲,若是看破瑤妹有心讓她,定必難堪已極,可能當時便會自絕而死?”

蕭瑤嘆道:“是呀,自從‘羅浮仙姥’自毀‘鳳頭鋼拐’以後,我便擔心這位老婆婆會氣得走上絕路,故而,一直拖到鬥將百合,老婆婆施展出‘天香散花手’中‘連環三絕’之際,才佯作被逼,身法凌亂,步履踉蹌,實實在在地挨她一掌,讓這位肝火太旺的老婆婆消消氣,解解恨呢!”

顧朗軒嘆息道:“瑤妹真是用心良苦!”

蕭瑤苦笑道:“心思好用,掌力難捱,‘羅浮仙姥’的‘冰魄搜魂掌’有數十年修爲,威勢豈同小可?我若非把全身功力齊聚後心,在硬挨一掌之下,雖不致當場斃命,也難免要躺上十天半月的呢!”

顧朗軒好生憐惜,伸過右掌,輕輕撫摸蕭瑤背後的傷處,並溫言笑道:“瑤妹平白無故地吃了這大苦頭,定必恨死那位剛愎性暴的老婆婆了!”

蕭瑤搖頭笑道:“顧兄錯了,我不單不恨那位老婆婆,並對她相當感激!”

顧朗軒聞言,不禁向蕭瑤詫然看了一眼?

蕭瑤笑道:“顧兄莫要這樣看我,非我故出此言,須知倘若互易地位而論,換了我是那位老婆婆,在面對被疑爲奪去愛徒情人、使愛徒氣得失去蹤跡的仇敵之際,恐怕不會只打一掌,便告滿足!”

顧朗軒點了點頭,蕭瑤又復嬌笑說道:“何況,我與‘羅浮仙姥’過手甚久,對於這位老婆婆的功勁火候已有相當認識,知道她於動手之時雖系全力相搏,但在打中我後背的剎那之間,卻曾卸勁留情,至少斂卻了兩成內力!”

顧朗軒嘆道:“瑤妹真是善於體諒別人……”蕭瑤接口笑道:“別人頗善於體諒我呀,那位老婆婆走時,便說我要略爲養傷,她遂把原定的半年限期,再復寬限半月!”

顧朗軒目注蕭瑤,皺眉叫道:“瑤妹,我來隔體傳功,幫你療傷,可以恢復得比較快點!”

他一面說話,一面便把手兒伸向蕭瑤的“期門穴”部位。

蕭瑤站起身形,把顧朗軒的手兒打開,嫣然笑道:“我已經好了,你休想假公濟私地乘機揩油!”

顧朗軒對於蕭瑤忽嗔忽喜的絕世風韻,委實喜愛之極,但又不敢過份輕薄,只得紅着俊臉,兀自傻笑!

蕭瑤伸出左手食指,在他臉上點了一下,失笑叫道:“顧兄莫要發怔,我們所唱的‘假鳳虛凰’的戲兒就此收臺,要研究下一步棋子應該怎樣走了!”

顧朗軒笑道:“瑤妹,我們去看看你‘驅虎吞狼’的那條妙計有何結果好麼?”

蕭瑤皺眉問道:“什麼‘驅虎吞狼’妙計?”

顧朗軒含笑說道:“瑤妹設法使‘黑眚神君’白笑天醋火高燃,去尋‘赤屍夫人’聶玉倩的晦氣,豈不是‘驅虎吞狼之計’麼?”

蕭瑤哦了一聲,笑道:“原來顧兄是指此事,我們去看看成果,當然可以,但……”顧朗軒問道:“但……些什麼?瑤妹是顧慮……”蕭瑤接口道:“我們已與索明約定五十日後相會,若是先期再去‘千鬼壑’,未免有背諾之嫌。”

顧朗軒揚眉說道:“那不要緊,一來我們不必下壑,只在壑上左近探聽情況,二來還可易容化裝,讓對方認不出我們的本來面目!”

蕭瑤笑道:“顧兄打算怎樣易容?要知道你的本來身份是‘紫竹書生’顧朗軒,與索明訂約的身份是‘活鍾馗’上官奇,若去‘千鬼壑’中,這兩種身份都不能用呢!”

顧朗軒點頭說道:“我就戴上一隻眼罩,配上一腮虯髯,扮個‘獨眼鬼見愁’吧!”

蕭瑤嬌笑連聲,指着自己的鼻尖,向顧朗軒問道:“顧兄,你扮‘獨眼鬼見愁’倒也不錯,但我卻扮什麼呢?”

顧朗軒對蕭瑤看了幾眼,微笑說道:“瑤妹必須脫去你的鮮豔紅衣,掩飾你的花容月貌,你乾脆就扮個白髮蕭蕭的老太婆吧?”

蕭瑤失笑說道:“扮個老太婆我倒無所謂,但總要有個名號……”顧朗軒接口笑道:“名號當然是由我奉贈,瑤妹便叫個‘北嶽神姥’吧!”

蕭瑤皺眉問道:“顧兄真會胡想,你這‘北嶽神姥’四字,是從哪裡來,怎麼想得這快?”

顧朗軒含笑答道:“這是觸機,因爲太嶽山地近北嶺,那‘神姥’二字,卻是從瑤妹忍受‘羅浮仙姥’的委屈一事之上想起!”

蕭瑤笑道:“那我乾脆借用‘羅浮仙姥’之名,打打她的旗號,不也好麼?”

顧朗軒搖頭說道:“不好,因爲‘羅浮仙姥’成名甚久,容易被人認出真假,瑤妹還是用個虛擬的名號比較妥當!”

蕭瑤妙目流波,嬌笑說道:“好,本神姥一切遵命,如今便請‘獨眼鬼見愁’道友,爲本神姥準備一切改裝用物。”

顧朗軒笑道:“不單要準備,並要好好準備,因爲‘獨眼鬼見愁’和‘北嶽神姥’只是路上所用的一種身份,等到了‘千鬼壑’左近,萬一發現南宮賢弟有甚特殊危機,必須及時搶救,我們還須以另外一種身份下壑行事……”語音至此略頓,微軒雙眉,向蕭瑤笑道:“故而有關易容用物,必須準備雙份!”

蕭瑤問道:“萬一我們必須把握時機,下壑救人時,又將怎樣易容,顧兄莫非也想好了麼?”

顧朗軒應聲說道:“我認爲要下‘千鬼壑’去,最理想的手段便是扮作鬼物!”

蕭瑤聽得撫掌讚道:“對極,對極,‘千鬼壑’中什麼鬼物都有,反正他們也是‘大頭鬼’、‘小頭鬼’的胡亂裝扮,均非本來面目,我們若參加進去兩名新鬼,着實不易泄露本相!”

顧朗軒加以補充說道:“何況,我們是在‘北嶽神姥’暨‘獨眼鬼見愁’的形相之外再加鬼物裝扮,即便露了痕跡,也不易使對方懷疑到蕭瑤和顧朗軒的身上!”

蕭瑤頗感興趣地嬌笑叫道:“顧兄,你打算扮個什麼鬼呢?‘大頭鬼’?

‘小頭鬼’?……”顧朗軒笑道:“根據我們上次下壑所見,似以‘夜叉鬼’最多,爲了不惹對方注意起見,我就扮個‘夜叉鬼’吧!”

蕭瑤嬌笑說道:“好,那我乾脆不必再扮別的,便與你配成一對……”“一對”兩字纔出,突覺微有語病,不禁玉頰飛紅,略現羞色!

顧朗軒起初倒未覺得,但見了蕭瑤臉紅之後,卻驀然領會過來,心中一醉,撫掌連聲稱妙!

蕭瑤又羞又惱,目注顧朗軒,皺眉問道:“顧兄怎也學得油腔滑調起來,妙些什麼?”

“怎麼不妙呢?瑤妹與我配成一對,不是變成‘母夜叉’了麼?”

蕭瑤聞言之下,也不禁嫣然失笑說道:“母夜叉就母夜叉,且讓那羣牛鬼蛇神嚐嚐我‘母夜叉’的厲害,也是好的!”

計議既定,顧朗軒便設法置備了“獨眼鬼見愁”、“北嶽神姥”暨兩副“夜叉鬼”的易容用物。

他們並索性從此便把“紫竹書生”和“紅衣崑崙”的身份遮掩起來,改用“獨眼鬼見愁”、“北嶽神姥”的面目上路。

蕭瑤借流當鏡,照了照自己白髮蕭蕭之狀,不禁嘆了一口氣兒,向顧朗軒叫道:“顧兄,如今雖是故意改扮,但青春逝水,白髮催人,要不了三數十年,我總會變成這副形相!”

顧朗軒笑道:“瑤妹莫要發愁,如今你是綺年玉貌,我則朗朗風神,等到你白髮蕭蕭,我也皤然一叟,還不是相配得很?……”他們易容過後,正在一個小村店中打尖飲酒,顧朗軒話方至此,突然發現一個鄉農裝扮之人走入店中,東張西望,似乎有所尋找?

蕭瑤本是揹着店門而坐,她發覺顧朗軒眼神有異,才一回頭,那鄉農打扮之人便走了過來,向顧朗軒恭身一禮,陪笑問道:“尊駕可是名滿江湖的大俠客‘獨眼鬼見愁’麼?”

這句話兒,把位謀略甚深的“紫竹書生”顧朗軒問得爲之愕然發怔?

因爲“獨眼鬼見愁”之號,是自己新近杜撰,形容也剛剛改裝完畢,怎麼被這鄉農知曉?並變成對方口中所稱的“名滿江湖的大俠”呢?

蕭瑤見顧朗軒被對方問得怔住,遂向那鄉農打扮之人含笑說道:“閣下找對人了,你看我這位朋友獨眼虯髯,生具異相,不正是你要找的威震武林的‘獨眼鬼見愁’麼?”

顧朗軒把眉頭一皺,蕭瑤又復笑道:“但不知閣下是自己要找‘獨眼鬼見愁’?抑或受人之託?……”蕭瑤話猶未了,那鄉農打扮之人已從背後解下一個軟軟的包裹,向顧朗軒雙手遞去,含笑說道:“我是奉人之命,送件衣服給獨……

眼鬼……鬼大俠!”

蕭瑤聽了這“獨眼鬼大俠”,幾乎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顧朗軒本待伸手接那包裹,但眼珠一動之下,向對方笑道:“請你放在桌上,但不知閣下這送衣之舉是受誰所託?”

鄉農打扮之人如命把那軟軟的包裹放在桌上,並應聲答道:“我正在田間耕種,有個身着緇衣的少年比丘尼,給了我一兩紋銀,命我把這包裹送來交給獨眼鬼大俠。”

顧朗軒詫道:“這少年比丘尼生得是什麼模樣?”

鄉農打扮之人搖頭答道:“人家是位業已落髮的出家人,我可沒敢無禮細看,只覺得語音清脆,年齡不大而已。”

顧朗軒道:“這位比丘尼如今何在?”

鄉農打扮之人答道:“那位師姑給了我銀兩包裹以後,立即飄然而去,走向深山之內。”

說完,便向顧朗軒、蕭瑤二人施禮告別。顧朗軒與蕭瑤均看出這鄉農是老老實實的莊稼人,絕非江湖人物所喬裝改扮,遂不加留難,容他走去。

等那鄉農走後,顧朗軒長嘆一聲,舉杯就脣一傾而盡!

蕭瑤笑道:“顧兄怎的借酒澆愁起來?你好端端的如此長嘆則甚?”

顧朗軒苦笑說道:“天下事真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想不到我這‘獨眼鬼見愁’之名,不過剛剛擬就,便已震動江湖……”蕭瑤嬌笑接道:

“能夠名震江湖,總是好事,但此人能夠在暗中聽了我們談話而未露絲毫痕跡,足見心思細密,功力也頗爲不弱呢!”

說至此處,目光凝注在桌上那具包裹之上,揚眉又道:“那妙年尼姑派人送件什麼東西給你,顧兄如今該打開看看了吧?”

顧朗軒目中神光微閃,蹙眉說道:“看是當然要看,但不知道包裹之中有甚蹊蹺?”

“我來替你看吧!”她一面說話,一面便伸手解那包裹。

顧朗軒叫道:“瑤妹仔細一點,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蕭瑤向他搖手笑道:“顧兄放心,我已暗凝功力,化指成鋼,這包裹之上便淬滿沾膚斷腸的殺人劇毒,也將無奈我何!”

話方至此,突然大感驚奇地“呀”了一聲!

原來蕭瑤把那包裹解開,發現其中是一件短衣!

憑“紅衣崑崙”的眼力,自然一見便識,故於呀了一聲之後,向顧朗軒含笑說道:“顧兄幾時交了這樣的方外至友?這件禮物不輕,是用人發、天蠶絲合織而成,能避刀劍、暗器和惡毒掌力的呢!”

顧朗軒也覺得這件短衣或與南宮敬所失的“七孔天孫錦”不相上下,不禁疑思滿腹,連稱“奇怪”!

蕭瑤笑道:“顧兄別奇怪了,你看那衣角之下還壓着一張箋紙……”顧朗軒不等蕭瑤說完,便即伸手取箋。

但因深知所面對的敵人“五毒香妃”木小萍等委實太以刁鑽歹毒,故而顧朗軒雖然伸手取箋,仍化指成鋼,凝足功力。

取得箋紙,張開一看,只見箋上寫着:“江湖傳聞,‘七孔天孫錦’已成‘三絕妖姬’戚小香護身之寶,遂贈此衣,以期有助顧大俠涉險降魔之衛道大業!”

除了這幾行字跡之外,並未署名,仍把顧朗軒弄得如墜五里霧中,莫明其妙!

蕭瑤嬌笑問道:“顧兄可以從筆跡中有所辨識麼?看來那位贈衣女尼,不僅對你頗爲關切,也對你十分熟悉!”

顧朗軒苦笑說道:“瑤妹難道不見這箋上字跡,每個都四四方方,顯系矯揉掩飾,我哪裡認得出來?……”一語方畢,驀然失聲驚道:“難道是……是……

是她?……”蕭瑤冰雪聰明,玲瓏剔透,她由於顧朗軒顫聲連說了三個“是”字之上,已知他所疑之人是誰?

這位“紅衣崑崙”立即雙眉一挑,搖頭說道:“不是她!”顧朗軒“是她”

二字,充滿疑詫,蕭瑤的“不是她”三字,卻十分肯定,恰好相映成趣!

這一聲“不是她”,使顧朗軒聽得一驚,目注蕭瑤問道:“瑤妹以爲我所猜疑之人是誰?”

蕭瑤笑道:“那還用問,你所說‘是她’之中的‘她’,就是我所說‘不是她’中之‘她’,就是我們都渴欲相尋的‘梅花女俠’林傲霜姊姊!”

顧朗軒皺眉道:“瑤妹爲何認爲不是林傲霜?”

蕭瑤嬌笑說道:“我先問你,你爲何猜疑是林姊姊呢?”顧朗軒道:“因爲我知道林傲霜於廣西苗-秘洞之中,曾經獲得過一束‘天蠶絲’,這件短衣分明便是用‘天蠶絲’和人發合織而成!”

蕭瑤秀眉微軒,嬌笑說道:“‘天蠶絲’雖然難得,但也不是絕無僅有之物,顧兄以此就作判定,未免略嫌武斷?”

顧朗軒道:“你……”

蕭瑤不等顧朗軒發問,便即笑道:“我和你恰好相反,你是從‘物理’着想,我是從‘情理’推斷!”

顧朗軒惑然不解,向她注目說道:“‘從情理推斷’?瑤妹莫打玄機,此話怎講?”

蕭瑤正色答道:“假如我是林傲霜姊姊,於發現自己爲他心碎斷腸的‘紫竹書生’顧朗軒不單未死,並和別人的女人耳鬢廝磨、神情親熱之下,必然採取兩種手段,縱不揍你兩個耳光,責你負心,也會向另外那個女人責以無恥奪愛,相互一拼!”

顧朗軒點頭說道:“瑤妹說得不錯,按情按理,均該如此,林傲霜縱然揍我十記耳光,我也當愧然領受!”

蕭瑤笑道:“如今,那位妙年女尼不單不揍你耳光,不和我拼命,反而慨贈寶衣,給你防身御魔,這會是林姊姊麼?雖然我對林姊姊十分敬重,知道她是位正派俠女,對你情真且深,但恐難毫無嗔怒之念,幾乎達到‘聖人’或是‘佛者’的境界?”

顧朗軒無言可對,只得轉移話頭,指着那件短衣,向蕭瑤問道:“瑤妹,對於這件寶衣,我究竟收不收呢?”

蕭瑤笑道:“贈衣人業已不知去向,還怎能容你不收?顧兄趕緊穿上,莫要辜負對方的一片美意!”

邊自說話,邊自強迫顧朗軒脫去長衫,把這件新得的寶衣貼身穿好。

顧朗軒苦笑道:“常言道‘無功不受祿’,我與那位師姑根本風萍未識,卻受如此重惠,未免……”蕭瑤接口笑道:“人家送你此物,業已聲明是期望有助於衛道降魔,顧兄只消多殺上幾個惡寇,使你‘鬼見愁’之號名副其實,不就成了‘受祿必有功’,便心安理得,毫無慚愧了麼?”

顧朗軒雙眉一挑,那隻未被眼罩遮掩的獨目之內電射神光,點頭說道:“對,這次再去‘千鬼壑’,我手下決不再留絲毫仁恕,對於木小萍手下那幫牛鬼蛇神,是要痛加誅戮的了!”

蕭瑤替他斟了杯酒兒,嫣然含笑說道:“本來嘛,‘遇文王,談禮義,逢桀紂,動干戈’,對於這幹萬惡兇徒,若行仁慈,真是自己找倒黴了……”語音至此略頓,舉起酒杯,向顧朗軒叫道:“顧兄,來,飲完此杯,我們立刻動身,早點趕到太嶽山中,期望機緣湊巧,能把南宮敬救出,並……”顧朗軒道:“並些什麼?瑤妹怎不說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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