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嶽雖不學無術,但在京兆府中打磨多時也成了人精,頓時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叉手問道:“屬下去北庭,右相可有什麼吩咐?”
“龐嶽,”李林甫嘆了口氣:“你一無才具,二無學識,委身於京兆府多年是否覺得委屈?”
“不敢不敢,卑職自知有幾斤幾兩,怎敢要求右相徇私提拔。”
“你倒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不過這次派你前往北庭擔任李嗣業的節度判官,不需要你做什麼,只需要把他平素的言行給記下來,每隔一段時日寄送回長安。還有,給我查實在了,李嗣業學識如何,是不是似你這般略通文墨?最好能給我搞到他的親筆來往書信,若是能從中找到避諱字,那就是大不敬之罪,等於又揪住了一條小辮子。”
好陰險啊,不過這言傳身教都是學問,他多多留意學一點兒,以後收拾仇家的時候用得着。
龐嶽在心中默默謹記,發誓定要幹好這個差,這一趟若能得到右相信任,以後升官發財的機會多的是。
“卑職記下了,一定盡心做好右相的耳目。”
“不必太過用力!這李嗣業不是傻子,你一過去他就能看出你是我派去的內線。去了之後做個閒人,不要對北庭事務指手畫腳,等他們放鬆警惕後,你也只需無意留意即可。人這種東西,藏得再好時間長了也會露破綻。”
“喏!”
“下去吧!”
龐嶽在案几前取了公文,叉手告退後喜滋滋地離開右相府。
話說龐嶽回到家中後,收拾行裝準備上任。但想到北庭之地苦寒,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幾年,但實在放心不下家中的美貌小妾,怕她離別後耐不住寂寞。苦思無策之際一咬牙,決定把小妾也帶着去北庭。
正妻娘子知道後不甘罷休,痛罵龐嶽“帶着你那小騷蹄子到外地快活去,把我們一家大小連同孩兒都不顧了!”龐嶽爭辯不過娘子,無奈之際,只好決定拖家帶口全部帶到北庭。
這事他沒敢讓李林甫知道,若是右相知道,非氣得跳腳不可。叫你去北庭當內線還要拖家帶口,你是怕李嗣業抓不住你的軟肋嗎?哥奴終究還是百密一疏,沒有叮囑到位。
龐嶽已經帶着吏部的公文挾帶着家小去北庭上任了,庫班尼卻還鑽在長安西市的邸店裡。他在等米查乾和岑參的消息,只要把岑參說通,他就能陪伴其一同上路。
岑參也在租住的地方等得焦急,不是說事情用不了幾日就能辦完嗎?等了半個月卻沒有任何音訊,這讓他如何耐受得住。他也不好意思去問米查幹,只好就那麼耐心地耗着,每日仍然去東宮內率點卯。
庫班尼最先等耐不住了,因爲隨身的盤纏已經花盡,留在長安西市上百般美好只能過眼,想要嘗滋味就得花錢,所以痛定思痛後,還是要趕緊去催。
米查幹被庫班尼催促之後,連忙去找他買通的吏部主事,才得知公文早就發出去了。只是發往東宮的調令不知爲何沒有音訊,有可能是吏部有人在眼紅扯皮,米查幹又增補了一些錢,把事情給圓滿解決。
龐嶽出發後的半個月,庫班尼才夥同着岑參離開長安,出塞前往北庭。
兩人行李輕省,快馬輕舟速度自然遠勝龐嶽拖家帶口。但是文人墨客都有一個毛病,就是每到一處都要詠懷古蹟留下筆墨,這樣走走停停也耽擱了不少時間,所以等到達北庭境內之後,岑參兩人竟然和龐嶽一家半道相遇結伴而行了。
龐嶽雖然學識有限,卻喜歡結交文人才子,與岑參一見如故,兩人騎在馬上攀談起來。
“岑先生可是仗劍遠遊,尋古蹟採風?”
岑參笑道:“憑弔懷古只是捎帶,此番來北庭乃是宦遊。”
“哦?”龐嶽大喜:“某也是來北庭任職的?不知你所任的是什麼官?”
“岑參要去庭州擔任節度使李中丞麾下的的行軍掌書記。”
“哈,這可真是巧了!龐某也是去擔任節度使李中丞麾下的節度判官。”
岑參叉手見禮道:“那麼岑參就先行見過龐判官了。”
龐嶽哈哈大笑:“不必客氣,大家都是同僚,何必要分個你高我低。”
岑參還在心中琢磨,以爲這龐嶽也和自己一樣,是被李嗣業用書信從長安請過來的。但反觀此人的言行舉止,不似有才學的樣子。不過他這人比較沉穩內斂,絕不輕易表達未認定的猜測。
龐判官也心中疑惑,這岑參二人騎着快馬,沒有攜帶家眷,能和他在北庭遇上定然是後發先至。他在右相府的時候沒聽說有別人同調往任職啊?難道右相李林甫做了兩手準備,分別派他和岑參前往北庭?
龐嶽爲人開放健談,有了問題就要旁敲側擊地問清楚,不然晚上容易睡不着覺。
“岑兄,聽聞這位李嗣業中丞是新官上任,不知你是如何獲得這北庭的門路的?”
怎麼獲得?這問題真敏感,他總不能告訴對方,李中丞早就聽說我的名聲,也特別器重我,特地派人去長安請我來北庭任職。更不能告訴他向吏部使了一些銀錢才轉調過來。”
岑參只好含糊地說道:“岑某能來北庭,全賴朝廷的任命。”
龐嶽心說廢話,我也是朝廷任命的。他又問道:“岑書記臨行前,可否受到上官的託付?”
岑參轉念一想,哪有什麼上官的託付,只不過是李嗣業派了一個商賈前來接洽,他稍稍端了一下姿態,便欣然應同了。當然這話也不能說出去。
他又以假話開口應付:“臨行之前,上官叮囑我要隨遇而安,做個閒人,切莫自作主張,多做多錯。”
這話和李林甫的那番交代又何其相似,簡直跟他差不多的口吻,這下龐嶽有五成相信,岑參和自己一樣,是李林甫派到李嗣業身邊的又一條暗線,
“你的上官與我的上官倒是蠻像的,等我們到了庭州後就是一家人,希望兄能夠與我相互提攜。”
“自然自然。”
天寶六載五月底,北庭節度判官龐嶽和北庭節度行軍掌書記結伴進入庭州城,兩人一同進入內城郭的北庭節度使府邸。
李嗣業盤膝坐在豹堂屏風前,面前的案几擺放着吏部公文信件,他拆開傳遞來的公文,把吏部的任命文書仔細看了一遍,才擡起眼角乜了龐嶽一眼。
本以爲只是個送信的,想不到竟然還是給自己安排的節度判官,李林甫果然疑心深重,還派了個人來監視自己。
他又擡頭打量着岑參,一時竟有些眼熱,這可是四大邊塞詩人之一的岑參,如今卻在自己的手底下當幕僚,虛榮心進一步得到了滿足。
雖然對他們兩個有着截然不同的好惡,李嗣業並未在臉上表現出來,對兩人持一樣的態度談笑溫言接待,聲稱“來了庭州別見外,就把這裡當做自己家,我馬上就派人給你們安排收拾住處,先安住下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