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靠着馬車的車廂壁,冷汗不住地往下流淌,手中握着拓文彷彿握着一塊燙手的山芋,拓文上的七個字既是強烈的誘惑,也是毀滅的召喚。
嚴莊和高尚二人見到此情此景,激動地連忙跪倒在地上,叉手說道:“恭喜主公,賀喜主公,此乃天命所歸也,必將助主公成就大業。”
安祿山逐漸恢復了鎮定,目光卻閃爍遊移不定,對着兩人的臉盯了好半天,冷酷地搖搖頭說道:“在這荒郊野外,不宜談論這等大事,且等我們回到范陽再說。“
嚴莊高尚二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叉手應道:“喏。“
他們臉上閃過喜悅之色,看來安祿山表面不動聲色,但私下裡對此事卻極爲上心,他們多年來的謀劃,估計也快有結果了。
嚴莊緊跟着補充了一句:“只怕聖人知曉此事,定是不能容我們了,主公應該早做打算。”
“你們懂什麼,聖人現在年老昏聵,只求晚年的安逸,只要不是迫在眉睫的危險,他定然是不會相信的。你們稍安勿躁,等我們回到范陽再做打算。”
他突然又皺起眉頭說道:“爲了防止楊國忠進獻讒言,我們還是加快速度的好,命令隊伍收卷儀仗旗幟,日夜兼程到達黃河邊。高尚,你先騎兩匹快馬去水驛,在黃河沿途安排快船,快去!”
高尚叉手應道:“喏。”
儘管安祿山表現的很坦然,但回范陽的路途卻表現的十分急切狼狽,從潼關到黃河邊百里路程,一日便已到達。他又迫不及待地登上船舶,順着黃河水向下行進ꓹ 過縣過州均不停留,僅僅用了二十多天ꓹ 便已回到了營州
……
李隆基一人靜坐在興慶宮的交泰殿的檀木丹堂中,對面的牆上掛着印着白字的拓文,臉上露出糾結的愁緒。
高力士手執拂塵進入堂中ꓹ 看到聖人臉上的愁緒就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陛下,請到殿中與娘娘共同用膳吧。”
皇帝睜開眼睛ꓹ 指着牆上的拓文問道:“高力士,你倒是給朕說說看ꓹ 這個東西是誰僞造出來的?”
高力士斟酌着話語道:“安祿山在范陽平盧經營多年ꓹ 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少,誰都有可能,不過眼下他與李嗣業之間的矛盾最深,這可能是李嗣業所爲,也未可知。”
李隆基又問道:“安祿山如果看見這張拓文,你說他會怎麼想?”
“陛下,安祿山一向對你忠心耿耿ꓹ 只是人的野心是會隨着成長而變化的,當初他只是一個小小的討擊使ꓹ 但現在已經是坐擁二十多萬兵馬的三鎮節度使ꓹ 心裡想的肯定與以前不同。奴婢知道陛下用他用的順手ꓹ 現在突然拿掉他ꓹ 也許會產生諸多不便。但扶持李嗣業來與他互相節制,使得西北藩鎮也強勢崛起ꓹ 兩強相制的局勢並不穩固ꓹ 一旦一方被削弱ꓹ 另一方定然膨脹。”
老皇帝臉上有些不太高興:“我只是問你,安祿山看到這張拓文ꓹ 他會怎麼想?”
高力士跪趴在了地上,衷心叉手說道:“安祿山若看到拓文,必使其立不臣之志。”
主僕君臣二人對現今的局勢知道的清清楚楚,但一個持樂觀消極的態度,另一個持悲觀積極的想法,正如俗話說皇帝不急太監急。眼前危機如穩定的湖水下面暗流涌動,眼前的老皇帝幾乎不準備再有什麼作爲,他把帝國的希望寄託在兩個不穩定因素上,認爲能夠穩定到他在位的最後幾年,至於將來太子會接手怎樣一個爛攤子,他也許根本就沒有想過。
他眯起眼睛自信地笑了:“不用太過擔心,朕的安排絕無差錯。李嗣業素來能征善戰有名將之風,但他執掌河西不久,三軍將士均忠於朝廷。安祿山居於河北胡化之地,雖擁兵自重,但朕給予了他榮華富貴,但因西北有李嗣業坐鎮,他必不敢拋棄富貴冒此奇險。”
“朕操勞了半生,惟願晚年能夠安逸渡過,你也不必過於勞心了。”
皇帝支撐着要從地上坐起來,高力士連忙上前將他攙扶,兩人蹣跚着走出丹堂,太監袁思藝連忙迎過來,從乾爹手中扶過皇帝。
李隆基回頭說道:“你如今歲數大了,不要整天跟在朕身邊伺候,管好宮裡的事情就行。今晚回自己府上去吧。”
高力士無奈地縮回手去,弓下身子朝皇帝叉手:“如此,老奴先告退了。”
老太監一步三回頭地蹣跚着走到宮門口,回頭看着逐漸遠去的皇帝蒼老的背影,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
李嗣業和燕小四回河西的時候途徑會昌華清宮,岑參在這裡主持修建的溫泉宮檀香貴妃湯已經竣工,只等着今年十月皇帝帶着貴妃來此渡過秋冬。
他帶着岑參離開了會昌,留在長安的只有米查乾和曹安定。對於離開不久的長安,他並沒有過多的留戀,儘管回頭望向驪山上的宮殿羣時,那陽光下的青綠琉璃瓦光澤耀眼,彷彿帝國的迴光返照。
李嗣業很樂意與岑參談一些謀略方面的事情,也把自己在長安與安祿山用輿論戰交鋒的心得給他講了一番,當聽到用石碑來撰寫讖言時,岑參立刻表現出了自己的擔憂:“這個手段過於猛烈了,若是安祿山在其中被激起了志氣,他豈不是要加快謀反的步伐。”
他擡起馬鞭得意地指着西北方向說道:“安祿山早有謀逆之心,近年來豢養胡兵,私鑄兵器,恩賞皆由己出。一張讖語拓文雖能使安祿山增強反志,但也能使楊國忠徹底認清局面,知道誰對朝廷的威脅更重。我這也是無奈之舉,楊國忠素來利令智昏,安祿山若與其悖逆,便惱怒上奏其反,安祿山若以笑言重利相交,便忘卻前惡。如今之際已至危急關頭,不可再生變故,我們一定要把楊國忠一直綁在同一戰車上,哪怕損失點錢財名譽也要顧全大局。”
……
回到涼州後,李嗣業決定加強軍隊的凝聚力,特別是對自己的忠誠度。雖然他暫時還沒有太大的野心,但將令出於一人才是打造軍隊的絕對標準,最好能使兵士們知節度使而不知其君,落實到最基礎處就是團建和賞罰。
他有足夠雄厚的財力去做這件事情,西域商會的年收入乃是大唐帝國租庸調收入的十分之一,同時富庶的河西四郡也給地方財政帶來大量的收入。從開元初年開始,地方軍隊的糧餉供應已由中央轉到了地方,節度使同時擔任地方最高長官,一應租庸調收入不必上繳中央,直接用於地方建設和軍隊開支。
當地方軍隊可以自給自足時,軍隊長官掌握着士兵們的生老病死,如同衣食父母一般形成超強的凝聚力,作戰能力成倍增長,這就是職業化軍人的優勢之處。
冷兵器戰爭比拼的就是軍隊的凝聚力,最常見的軍隊在作戰中戰損達到百分之五,就足以使其潰敗,超過十分之一成傷亡不潰,這是名將率領的軍隊,更厲害的名將比如戚繼光的戚家軍,曾經陣亡達兩成既然堅持作戰。
所以加強軍隊得思想和忠誠至關重要,在儒家的價值觀體系內,就有文臣死諫武將死戰這樣的忠義思想,貳臣賊子會遭受鄙視。比如蘇武就當做榜樣來宣揚,關羽也在正確價值觀下一次次被推上了神壇。但價值觀宣傳只對有中上層將領有效,對於文盲水平較低基層軍官和士兵來說,還是實實在在地吃飽飯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