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薛崇胤慣例帶領三位弟弟問安,香奴卻未按照慣例應下,“殿下交代,請四位小郎君去側殿,一道用早膳”
薛崇胤皺了皺眉,隨香奴去了側殿,不出所料,太平公主和她的新寵張昌宗已經就座。
“請母親安”薛崇胤躬身施禮,擡眼見張昌宗竟然沒有避席,大咧咧地跟着太平公主一同受禮,眼睛眯了一下。
“嗯,我安好,你們可去看過妹妹?”太平公主未曾察覺不妥,問起了小女兒,她已有好幾日未曾見她了。
薛崇胤抿了抿嘴,“前兩日遲遲說是想念妹妹了,我便將迢迢送去了姨母處”
“嗯,我兒越來越有長兄的樣子了”太平公主微有些尷尬,將薛崇簡叫到跟前當作掩飾。
薛崇簡五歲了,粉雕玉琢,又愛笑,極是可愛,眸子烏溜溜到處看,“母親,香奴姐姐怎麼不和我們一起用膳呢?”
“香奴姐姐是下人,照料崇簡用膳的,她自己待會兒再用”太平公主捏了捏幼子的小臉蛋,笑意溫柔。
“那他怎麼可以?”薛崇簡支愣着小手,直接指向張昌宗。
“他不是下人,跟表兄一樣,可以與我們一起用膳的”太平公主將他的小胳膊按下,向張昌宗露出個歉意的笑容。
薛崇胤冷不丁插嘴,“母親,他與表兄不一樣,兒見過他的身契”
張昌宗不安地站起身來,神色間倒沒有難堪,他在千金公主府上的時候,溫常傑沒少給他羞辱。
太平公主看了英氣勃勃的長子一眼,面無表情,轉向另一邊靜靜站着的武崇敏兄弟倆,“崇敏、崇行,你們二人也大了,駙馬事務纏身,有意別府另居,你們二人可有打算?”
“回母親大人,我們與兄長商議過了,今日去見大兄,聽聽他的意思,再定行止”武崇敏躬身回答,他在將作監漸能獨當一面,有事業傍身,能自食其力,心頭並不慌亂。
太平公主眉頭微挑,“我倒是沒在意,大郎也回來了,這小賊可見是忘了,他還是我府上的家令,也不曉得來露個面,真真是沒了良心”
她說的是回來,而不是出來,顯然是知曉實情的。
“母親容稟,表兄這幾日忙着協助艾員外治喪,無暇分身”薛崇胤做了解釋,其實他自己也糊塗着,那焰火軍都尉艾薇照料武崇敏,此番又陣亡沙場,於公於私都要算一份兒人情,但卻也不至於如此上心,日夜守着不說,連發送安葬都要全程參與。
太平公主聞言,卻似明白了什麼,嘆了口氣,“大郎重情義,你們做弟弟的,聽他安排便是,不得怠慢”
這算是教訓了,薛崇胤以下,兄弟四個肅手恭聽,早膳草草用完,便出門往艾利府上去。
“六郎,委屈你了,我這便安排人給你重辦戶籍”太平公主將張昌宗拽到身邊坐下,依偎在一起,“若是你有意,我可安排你出仕”
張昌宗柔柔擁着她,撫着她的頭髮,十指如玉,聲如醇酒,“六郎能侍奉殿下,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只曉得殿下是否舒適,不曉得什麼叫委屈,更不願花心思在別的地方”
“你呀,慣會嘴甜哄人”太平公主笑得甜蜜,腦子裡盤算了一番,漸漸有了主意,拍拍張昌宗的腿,“你且忍耐幾日,我自有處置,讓你得個不必離府,又有身份的官職”
神都富商艾利的府邸,一片縞素。
往來弔唁拜祭的客人川流不息,都是嘆息搖頭。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眼前可不是活生生的例子,眼瞅着艾員外苦命的獨女有了起色,進了宮當千牛衛,又做了什麼都尉,往來都是公卿富貴,正要雞犬升天的關卡上,卻又戰死沙場。
嘆息來去,又忍不住羨慕。
陛下追封了雲麾將軍,賜下鳳冠霞帔,以縣主禮安葬,義陽公主府的權郎君親自料理喪葬事宜,朝中不少官員、公主府王府的小郎君都前來走了個過場,可謂備極哀榮。
艾利這老小子以後經商,怕要方便不少,只是獨生閨女沒了,要再多的錢帛又有何用?
“大兄,我們兄弟當如何?”靈堂後,武崇敏兄弟倆按照權策的安排跪禮祭拜,很是依賴地問道。
看着他們信任的眼神,權策心頭一陣酸澀,拍拍他們的肩頭,“一邊是父,一邊是母,何須選擇,凡事依禮而行,追隨本心便可,莫要負了恩情,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武崇敏當即豁然,重重點頭。
權策看了看身邊的權瀧,又道,“崇敏,我知你素來好考工格物之事,我這堂兄不日要啓程赴西峪石谷築城,你可願隨同去歷練一番?”
“我願意”武崇敏一躍而起,顧忌是靈堂所在,不好歡笑,但眼中興奮之色掩蓋不住。
權策點了點頭,應允下來。
等武崇敏兄弟倆走開,權瀧湊了過來,遲疑良久,纔開口道,“大郎,有道是疏不間親,你雖爲公主府家令,過多幹預這等敏感事體,怕是不妥當吧”
權策微微笑,用力摟了摟權瀧的肩頭,卻無法解釋出口,旁人他可以不管,崇敏、崇行兄弟,便是刀山火海,他都要管到底的。
“權郎君,宮中傳召”難爲艾利這把年紀,卻能竄的跟兔子一樣快。
上陽宮,觀風殿,武后金黃色的鳳袍仍舊亮眼,臉頰水潤bái nèn,似乎又年輕了幾歲。
“臣權策拜見陛下”
“起來吧,近前來,讓朕看看你”武后心情很好,伸手衝他招了招。
權策舉步向前,在桌案前三步時止步。
武后剛要開口說些什麼,門外小太監慌亂進門來,眼眶上一片青紫,顯然是受到重擊,“陛下,柳奉御在殿外,有要事求見”
柳奉御就是千金公主進獻的壯男,給了他個尚食奉御的虛職頂着。
“要事?”武后輕輕重複了一聲,眉目陡然凌厲,“來人,將這沒有規矩的奴才拖出去腰斬,柳成賓供職無狀,膽大妄爲,闖宮不敬,着秋官衙門拘拿訊問,依律處置”
門外千牛將失魂落魄的小太監倒拖出去,外廂響起幾聲求饒的嘶吼聲,很快歸於沉寂。
權策眼觀鼻鼻觀心,恍若未聞。
武后毫不留情處置了自己昨夜的枕邊人,聲調恢復和緩,“焰火軍損失慘重,艾薇殉職,當如何重練?”
“臣以爲,焰火軍骨架仍在,此次實戰,所獲不少,只需補充兵員,嚴加演訓即可”權策也不躲閃,該說的和盤托出,不該涉及的,隻字不提。
“嗯”武后眼睛閃了閃,追問道,“你可知何人可典此軍?”
“臣恭請陛下聖心獨運”這次實戰,也讓權策看清楚了,焰火軍於戰陣突襲有強效,卻也並不足以鎖定勝局,尤其是武后忌憚,不可能上規模,再動心思,只是無端取禍罷了。
“呵呵”武后笑了,饒有興趣看着他,“你又立了功,朕沒封賞你,可有怨言?”
“陛下週全之意,臣只有感激的”權策滿臉誠摯,也不提權竺的侯爵,武后說是恩封,那就是恩封,與自己的功勞沒有半分關係。
武后站起身,來到他面前,卻比他矮了個頭,即便他弓着腰,還是高出不少,“你英武練達,沙場歸來,可有所得,要大展拳腳的?朕可成全於你”
“臣在沙場,見北國冰封,戰陣豪情,而不通樂器樂理,無以銘記,常引以爲憾,若陛下允准,臣願求得假日,好生學藝”權策微微後退半步,與武后四目相投,可謂誠心正意。
武后卻又邁步跟了上來,手撫着他的下巴,輕聲道,“你呀,終是讓你母親教的怯懦了些”
似是有所不足,又似合了心意。
權策是騎馬出宮的,武后又賜了他一匹馬,通體雪白,步履平穩,安如輦輿,名字叫玉逍遙。
這匹馬是早就預備下的。
權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沉浮這許多年,進進退退,又何勞武后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