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我知道了!”剛鐸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拿起手上的半塊麪包片就往嘴裡塞。
可兒……真的沒什麼錯的。
反倒是他們,仗着自己強勢,就可以隨意欺凌弱小?這不是英雄的作風,這是強盜。
拉娜婭輕輕搖了搖頭,對有些人,言語不會有用,她也不會用威脅的手段去迫使那些人認同自己的觀點。反正到時候受罪的又不是自己。
拉娜婭在天快亮的時候曾經去看過帳篷裡的莉娜,她已經不在睡了,而是換成盤腿坐下,進行冥想,這個點差不多也快要結束冥想了。
木柴上的火早在深夜就熄了,現今冒着縷縷黑煙,散發出特有的木材焦味。
十七在帳篷外慢慢清理着身上的黑灰,但那可是火魔導士的魔法造成的灼傷,哪是他一個人就能清理得好的。
“十六,有……燒傷藥嗎?或者,止痛藥?”十七擡起他的黑臉看着拉娜婭,表情甚是痛苦。
十七這問題問得真不是時候。拉娜婭剛把所有的藥水全部轉手給剛鐸去了,換成了那把夜叉在儲物間裡躺着。
“問剛鐸要。”拉娜婭撇下這句話,折身向帳篷走去。
“剛鐸哥?他會給我才——怪。”十七像是聽到了一個令人無比失望的消息,全身的骨頭在同一時刻鬆垮下來,重重地嘆了口氣。
拉娜婭沒去理會十七的怨聲載道,悄悄把帳篷掀開了一條縫。
一股滾燙的熱流衝上臉頰,拉娜婭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睛,縮手又把帳篷簾子放了回去。
這隊裡有個火魔導士,居然成了件麻煩事……
所有人都不能打擾她的冥想,還要隨時準備承受她滔天的烈火轟炸。
沒辦法,只能等了。
可兒靠在地面凸出的樹根上吃着早餐,剛鐸遠遠地站在另一邊,一道漆黑的身影,正慢慢向他靠近着。
“離我遠點,臭死了。”剛鐸的鼻翼連同眉心一起皺了起來。
“關我什麼事?是那個玩火的女人太暴躁了。”十七隨地找個地方坐下,向剛鐸亮出他黢黑的手心:“十六說藥在你這裡,給我拿點來。”
見十七非但沒走,還在他腳前面就坐下來了,剛鐸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隨手扔掉沒吃完的麪包片,從自己口袋中抽出一條絕對超過了三米長的圍巾,一把糊在自己臉上,遮住口鼻,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我是跟聖堂買來的,你想想看我會給你嗎?”
“我買也行!”十七實在受不了了,剛鐸不說自己都嫌自己錢多嗎,怎麼連一瓶藥水也不肯施捨。
接着,十七感覺手心一涼,一顆瑩綠色的圓球靜靜地躺在那裡。
上次剛鐸給他的,也是這玩意來着,而且這東西不到一分鐘就讓他的傷口痊癒了!
“這是什麼?哪裡有賣?”終於有了機會,十七總算是把自己憋了一個多月的問題問了出來。
“這是樹之祭祀,如果你是天輝遺蹟契約者的話,每個月可以到晴雪城大聯盟裡拿四顆。這是我最後一顆了。”
十七吞了吞口水。
剛鐸,居然把這麼珍貴的東西,給了他兩顆!
其實剛鐸這個人,哪裡自私了,很多時候待人都不薄。
“發什麼呆?這裡就一棵樹,你還找不到嗎?”剛鐸一讓身,視線裡唯一的一棵大樹便完全顯現在十七眼前,“我看這棵樹的樹齡挺高,說不定效果會出奇地好啊?”
十七連忙答應,起身朝那棵大樹跑去。
剛鐸想起了什麼,朝那邊喊了聲:“可兒,過來!”
可兒十分聽話,在她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就回頭了,剛鐸說出“過來”的時候,她就朝剛鐸跑了過來。
剛鐸有一霎那的時間裡愣了神,他從沒看過這樣陽光而純真的笑容。
但也只持續了一霎那,剛鐸緊接着想起了拉娜婭對他的告誡,理智逐漸支配了大腦。
不是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嗎?
不是德瓦克地下城被血洗,兵隊全滅,只有她一個人逃出來了嗎?
她爲什麼能笑得出來?她的心裡沒有陰暗面嗎?
她哪句話是真的?還是,都是假的?
她……到底是誰?
“剛鐸哥哥。”鳥鳴般悅耳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念想。
可兒依舊面帶着笑容,呃,還帶着嘴角殘留的麪包屑,“什麼事呀?”
“沒,沒事,十七要吃樹了,叫你過來避一避。”
“吃……什麼?”可兒明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轉過頭看了十七一眼,同時,她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黑炭般的人被他們稱作“十七”。
剛鐸笑了笑,吃樹是契約者們的戲稱,已經有好些年代了,因爲在別人眼裡看來,使用樹之祭祀的人,就是把一棵樹的生命力汲取出來,然後吸收進自己體內,看起來就像把樹吃了一樣。
十七照着上次使用樹之祭祀那樣做了,樹之祭祀開始發揮它的效用,綠光逐漸閃亮。
“嗡——”
整棵粗壯的樹幹,連同上面所有的枝幹,樹葉,同時劇烈地顫抖起來。
逐漸地,從樹的表面層,浮出一顆顆細小的綠色光點。
“哇……好漂亮!”可兒看着這棵發着瑩瑩綠光的樹,既好奇又激動。
大樹的抖動愈發地頻繁,幅度愈發地大,剛鐸見勢,眉頭一簇,心裡暗道不好。
這棵樹居然擁有反抗樹之祭祀的力量,恐怕……
“隆隆隆……!!”
“十七,退後!”剛鐸喊道,同時帶着可兒迅速後撤。
十七當即意識到情況不對,顧不上身體灼燒餘留的疼痛,使出全力往剛鐸他們的方向奔了過來。
“咔咔咔!!!”
原本就高大的樹,居然還在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往上瘋長,枝葉抖擻着往四周展開。在粗壯的樹幹中間,逐漸幻化出一面人臉!
“是誰驚擾了我的長眠?!”樹幹上的球莖組成老者的面容,樹洞成了嘴巴,兩根延伸出的帶葉細長枝幹,則像極了長老級人物的代表特徵:鬍子。
十七不知是嚇的還是怎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頭磕在地上:“偉大的樹木之神維蘿迪希婭在上!請寬恕我的愚昧和無禮,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長着人面的樹緩慢而吃力地把它的頭(樹冠)低下來,它沒有真正的眼睛,但肯定是在看着十七沒錯。
樹又往十七旁邊的人身上看了看,忽然,頭壓得更低了,樹冠發出沙沙沙的一陣聲響:“原來是天輝的契約者,是我失禮了。”
“你該不會是……?”剛鐸猜測着,身後拉娜婭也走了過來。
“是的,我是自然先知大人特誇亞召喚的樹妖,大人讓我到這一帶偵查巡邏,可我覺得沒意思,就睡着了……現在是大陸歷多少年了?”
樹妖伸出一根樹枝撓了撓頭。
在場的四個人,頓時啞口無言。
“今年是大陸歷九百八十四年了。”過了許久,十七答道。
“啊!呵呵呵……還好,才睡五十年。”樹妖笑得像鼓風機一樣,接着他又注意到了這個裹在黑灰裡的盜賊少年,眉頭皺在了一起:“我感覺不到你的體內擁有光明屬性的契約之力,但依我看來你應該不是什麼壞人,過來吧。”
十七將信將疑地走了過去,樹妖就伸出一根樹枝,像是人類伸出手臂一般,輕輕搭在十七的頭頂。
那根樹枝上的樹葉逐漸散發出瑩綠色的光芒,轉而籠罩在十七的身體周圍。
清涼的感覺從頭一直灌到腳底,十七隻覺得全身的毛孔和細胞都在呼吸着森林深處最新鮮的草木芬芳,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大口吸氣,再大口呼出來,生怕這種舒暢的感覺很快就要消失了一樣。
儘管十七心裡不願意,最後樹妖還是結束了自然魔法的施展,“看看自己吧。”
十七仍舊陶醉在其中,就算是不睜眼,他也知道,他身上的燒傷全都不見了,非但一點疼痛感也沒有,而且全身充滿了比以前更加強的力量。
“好厲害啊……!”可兒看了看樹妖,又看了看十七,十七的變化她全都觀察在眼裡,不由小聲驚呼道。
突然,可兒被一隻手拎到了前面。
“你能看出她是什麼人麼?”拉娜婭的手並未放開可兒的衣領,對樹妖道。
可兒用一半求情,一半惶恐的眼神看着樹妖。
剛鐸見此情形,眉頭和拳頭同時一緊。
“她,嗯……”樹妖發出一串無比長的沉吟。
“不要,不要……”可兒雙手交握在下巴底下,用小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氣音祈求道。
此時周圍什麼聲音也沒有,顯然,可兒發出的細小動靜,所有人都聽見了。
拉娜婭在耐心地等待,剛鐸提緊了心絃,可兒在不斷地祈禱。
十七是不知情者,也在等着樹妖的答案。
“沒有黑暗氣息,也沒有光明氣息,和這位少年一樣,是個普通的人類。”樹妖終於睜開眼,緩緩說道。
可兒終於鬆了口氣。
剛鐸也鬆了口氣。
拉娜婭鬆開手,把可兒放了下來。
“但是……”樹妖又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