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大老爺已經順着二房的意思當着衆賓客的面將分家的責任抗在自己肩上,再責難他就沒有道理,兄弟倆面對面坐了好一會兒,賈政表情嚴峻,賈赦還是那樣,懶洋洋的,一邊喝茶一邊想事情。
借萬歲爺極盛的龍氣他突破自己達到了新的境界,還在玄門跟着師傅師伯學習的時候,倒是聽過天人合一之境,那是真正意義上的超越,雖然不似千里眼順風耳那邊,隔着老遠就能聽到別人在說什麼看到各種小動作,他卻達到了另一種境界。
就好像屠戶當久了,看到豬就不是活的牲畜,而是各種部位的組合,腦子裡會不斷反饋出各種信息,從哪裡能一刀殺死,怎麼能解出最有賣相的豬肉……現如今,賈赦不管看到誰,他全身包裹的氣一眼觀盡,立刻就能得知對方是什麼命道,在何時因爲何事遭劫難,有沒有轉機……這是所有道宗弟子孜孜以求的境界,賈赦從前只是有幸聽到過,壓根想不到自己能有這一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上輩子因爲破了門規,給個武夫算命的時候見對方可憐他又說得太實在,原本是提點之意,誰知就捱了刀。做人真是不能太善良。
他早先就知道,進入天人合一之境能窺天道,方纔自己的確是恍惚一會兒,清醒過來也記不得之前做了什麼,不過,看阿哥們的神情就知道是說了很了不得的話。至於康熙說什麼“活不過五旬”,那不是扣屎帽子瞎扯淡嗎?根本不用算,他看一眼就知道康熙的帝王運還長,他膝下成年的活的兒子賈赦都見過,能催出帝王運的阿哥唯有三人:
太子身上的紫氣最濃,可惜成敗相,除非趁散盡之前放手一搏,基本已經沒戲;四爺的紫氣混在滿身清正之氣裡頭,說明他不是刻意在追求,而是因爲品性爲人被康熙看中;然後就是八阿哥胤禩,他是起於卑賤靠貴人相助,能不能成,得看對方出力的時機合不合天數。
當然,主要是阿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紫氣,尤其是得康熙喜愛的,這只是皇家的代表而已,帝王運是玄之又玄的東西,憑什麼判定說不清楚,只是能看出能感覺到罷了。
賈赦知道自己說了不得了的話,他沒有解釋什麼,而是在康熙試探的時候義正言辭的反駁,大抵是表情太淡定,謊話說得太動人,還真的矇混了過去。仔細想想也對,天人合一之境不是能裝出來的,那時候他應該是忘我忘無超然人世……
可惜不知道到底說了什麼。
想來應該是同皇家息息相關之事。
賈赦還在走神,邢氏和王氏就過來了,王熙鳳接到口信說二爺喝多了已經被送回房裡,就同邢夫人打了個招呼,照顧賈璉去了。每次爭吵說的都是那些,不用腦子就能猜到,不聽也罷。
果然,到外院的堂屋坐下之後,王夫人也顧不得維護慈善人的形象,就開口了:“我與老爺好心過來道賀,卻是這般對待,真真令人寒心。”要是她方纔沒有口不擇言,這麼說還湊合,之前將賈家二房和王家女兒的臉都丟盡了,現在有什麼底氣找賈赦拿說法?大老爺端起茶碗喝一口,放在邊桌上,瞥王夫人一眼,說:“弟妹何出此言?”
“我們進門之時那污言穢語不是你……”她說到這兒,賈政就一掌拍在桌面上,“你這婦人胡說什麼?”
“老爺您……”她再次被打斷,還是賈政,“男人說話婦人家不要插嘴。”
看了出鬧劇,賈赦慢條斯理的說:“弟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無論什麼時候,我從未說過二房的不是,都是自家人,何必做這等損人不利己之事?那些個傳言是怎麼來的我不清楚,難聽與否我也管不了。說句不好聽的,你若能重振榮府聲威,回到父親和祖父那樣的高度,無論做了什麼都有人捧着□□丫子,若不能……忍一忍就過去了,就只是傳言而已,讓人說兩句不會死,聰明人也當真。”
這不是安慰的話,大老爺就是這麼想的,茅山道士折騰那陣子京城裡簡直是興起了黑他的風尚,人家覺得跟着潑髒水是件快意的事,殊不知大老爺壓根就沒把這放在心上,對他而言,自我的調節和追求是最重要的,外人說什麼都無所謂。
若是王夫人能達到,她就不是普通婦人,而是道姑或者女聖者了,她心裡憋着股氣,想反駁又怕激怒相公,沒敢說什麼。倒是賈政,他想了想道:“雖然分了家,畢竟都是姓賈的,希望兄長幫忙想想辦法,那牌匾是母親的念想,宅邸更是不能收回,否則百年之後要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話說得挺恭敬,難得沒有拈酸抑或嘲諷,分家之後老二倒是成長了些,賈赦想了想說:“若是在規矩之內,你不說,我也會去做,萬歲爺聖旨上是如何說的我不清楚,不過,榮國府這塊牌匾我們掛不起,直接收回是萬歲爺寬容,要是心狠一點,直接發落也是有可能的。今兒個做兄長的就告訴你兩句話:第一,活人比死物重要,別爲一塊牌匾搭上全家的命;第二,有失必有得,宅邸被收回不打緊,你若能讓萬歲爺再賜一回,那纔是大體面。”
“這麼說的確沒錯,我自詡才學不弱,卻總沒有升官的機緣,要再得賞賜難啊……”後面半句說得一點也沒錯,至於才學不弱,那就,見仁見智了。賈赦以爲,升官靠的其實不是學問而是你會不會做人做事。自身能力是最重要的,該拍馬屁的時候可勁拍,該送禮的時候也不能含糊,把人緣搞好,人家推你一把,想往上爬不難。
說起來,進官場之初,賈政就是工部員外郎,十多年不升官比升官還要難,他也算有本事。
賈赦本身沒有入仕途的經驗,輪不到他來指點江山,要給二房樹立信心,他有別的辦法,“二弟不要灰心,我觀你面相,兒女宮色黃,看位置,應當是元春侄女在宮中有了發展,若能得萬歲爺寵愛,生下一子半女,在後宮站穩腳跟不難,若她能抓住機會給府上美言幾句……”畢竟是做過算命先生的,賈赦很會給人留念想。關於賈政面相的分析,他說的是實話,賈元春的確要升位份,原因卻有些蹊蹺,具體看不出是什麼,不過康老爺子應該是在算計什麼。賈赦避開這一點,直接提出了暢想,讓二房兩口子都滿懷希望。
仔細想想說得沒錯啊,枕頭風比什麼都好用,要是能學董鄂妃,緊緊抓住皇帝的心,飛黃騰達簡直指日可待。
“兄長此言當真?”
“算命之人不打誑語。”
這個喜訊讓王夫人忘了先前的憋屈和苦悶,她眼中都泛出淚花,雙手合十謝天謝地……之後兩人就沒在大房這邊逗留,立刻打道回府,等好消息傳來。
他們離開之後,邢夫人憋不住問:“元姐兒真的入了萬歲爺的眼?”
賈赦瞥他一眼,倒黴婆娘又開始心裡不平衡了。
“二房還不又欺到我們頭上?”
果然像她說出來的話,“命是天註定,各人都有自己的福緣,你閉嘴吧!”
就像王夫人不敢在賈政跟前放肆一樣,邢夫人對大老爺畏懼得很,她果然沒再說酸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老爺您也給我看看。”
賈赦直搖頭:“你這面相基本不用看,好運氣都用在嫁高門上了,命中註定無子無女,與家人不相生反相剋,如今這樣已經是流年大吉,你多念念佛經積點德,遇到凶年千萬當心,指不定就丟下老爺我一個人。”
意料之外的說法,邢夫人真的是驚呆了,她怎麼想得到賈赦對別人狠,對自家人更狠,他簡直不知道委婉這兩個字怎麼寫,一上手就放大招,瞬間清空了邢夫人的血條。
剋夫、無子無女就算了,還有喪命的危險?
邢夫人直接癱在椅子上,半晌沒回過神來。
回過神來之後,她死死摳着椅子扶手,顫抖着說:“老爺你幫我改改!我們是夫妻啊……同甘共苦的夫妻!”
這話算是白說了,夫妻算個屁,就算他本人有大劫大難血光之災也不能強改命道,這樣不僅會讓以後走向未知,而且會損害下輩子的福德,沒準還牽連家裡人,真可謂:改命一時爽,全家亂葬崗!
簡單地說,命是天註定,能溫養,不可強行逆轉。就算走歪門邪道成功避過死劫,也只是在提前消耗下輩子的命道。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只是看哪天罷了。
“若是後天造成,有因有果,改起來很容易。你是天生的,前幾世造了孽,扣了今生的福緣,若是強扭你的命道,成不成很難說,損我修爲還要連累全家……這種虧本的買賣,不會有人做的。”
“不會的,您幫過那麼多人,爲什麼到我這裡就不行?”
“算命之人不自算,我們關係太過親密,只能勉強瞧出端倪,具體會有什麼坎坷很難道破。先天註定之命幾乎是不可更改的,你若非要嘗試,我也可以配合,不過……就這麼肯定不行,我先寫個休書,將關係斷了,算出來才能準確些。”
邢夫人簡直要被逼瘋,她腦子裡不斷重複着幾句話:這是上輩子造的孽,天註定不可違,想改命寫休書……
繼續做賈家大房太太,扳着手指頭過日子,指不定哪天就送了命。被休的話只是有一定機率改了命道,揹着個棄婦的名,以後要怎麼生活?
唐代以前女人家的地位還是挺高的,朝廷也允許和離,被休棄只是會遭人恥笑罷了,想再嫁人還是可以的。自宋朝開始女子的地位就開始受到限制,尤其在宋明理學興起之後,各種刻薄的法令簡直不要更多。以夫爲天毫無自己還是輕的,因爲丈夫的關係女人死了,丈夫沒有責任;反過來的話,女人怎麼死都不爲過。到大清朝,八旗貴族家相對寬鬆,普通人,尤其是漢女,被休的話各種刻薄言論就能把人逼死,日子過得太苦她們都能忍,接休書簡直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邢夫人當然怕死,她也怕被休。好不容易成爲了京城各家女人羨慕的對象,要是被休了,挖苦的言論會比其它人更甚。邢夫人算是徹底坐不住了,直接撲到賈赦跟前跪着求他:“老爺這麼厲害,連皇子都要巴結你,肯定有辦法的,幫幫我。”
賈赦很不喜歡看她這樣的嘴臉,命就擺在那裡,不能苛求,不能貪心。明知她生不出兒子,明知她善妒並且口多言,七出之條險些讓她犯了一半,能夠享受當家太太的福利,好吃好喝受人羨慕已經是福分。與其走歪門邪道不如多燒香拜佛唸經,爲自己積德,道家和佛家雖然是不同的派系,不過,這麼做的確是有用的。
“夫人還是多茹素多燒香,沒事就去祖宗祠堂裡拜一拜。”刑這個姓氏屬金,因爲少陰之氣溫潤流澤,故而金生水,再看邢氏出生那日的陰陽五行,佔雙水。
本就是重水命,有金相生來得更旺,她還嫁了姓賈的,在孃家姓氏之前冠上賈字……賈字拆開是“西”和“貝”,西方白虎屬金,就成了雙金催雙水,屬大凶,註定要犯水厄。讓她燒香拜佛是因爲寺廟陽氣重屬火,火克金,同時能調節雙水,勉強達到平衡。
當然,要見效非一日之功,需長期堅持,沒準能保住一條小命。沒問邢氏要錢就指點了這麼多,賈赦覺得自己還是挺厚道的,顯然這只是他的自我感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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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作孽不可活啊,邢夫人你爲何要想不開讓大老爺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