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脫離了那一片令人窒息的區域後,大口喘息着的將領終於回過勁來,踉蹌前行的步伐也逐漸恢復平穩。
但寬大的斗篷託着一個人影飛速越過他頭頂落在前方,不是那個妖魔是誰?
這個妖魔能夠飛行,意味着他基本沒有跑掉的可能性,看來只能乘着對方落地拼命一戰了。
努力保持冷靜的將領,周身氣力高速運行,雖然最近練功有些懈怠,但在生死關頭,他還是將自家從小積累的武學功底一點點重新挖掘了出來。
同時仔細觀察着擡手解下斗篷拋開的血發妖魔,一絲狐疑的神色在將領面甲下出現——
只看氣勢和元氣感應,面前這個少年分明是最弱小的那一類妖魔,甚至可能是從誕生起就沒有吃過什麼生靈,力量強度弱的可憐,也沒有什麼法器在身。
換成以前,這種普通的妖魔他完全不放在眼裡,就算同時來十個也不夠他一輪砍的。
但對方卻能飛行...常理來說,能不借助法器自己飛行的,都是真正入了修行者門檻的存在,如果是妖魔的話應該都是煉氣化神階段的老怪物。
這裡面一定是在什麼地方取巧了!對方根本不具備飛行能力對應的強大法力!
將領只能選擇這麼相信,因爲這樣的話他纔有戰而勝之的可能性。
至於剛剛那火海法術...他又不是沒見識的鄉巴佬,不過就是一些外丹術士喜歡煉製的外物罷了,軍中又不是沒有猛火藥這種東西。
比起採集萬物精華煉製外丹、匯聚天地之威煉製雷丸的真正外丹修行者,這妖魔丟出來的東西甚至都稱不上是法術。
看妖魔那模樣,身上顯然沒有第二份能製造出那種火海的東西了。
不斷給自己打氣的將領終於稍稍找回了狼狽奔逃前統領千軍的氣勢,他刀鋒在陽光下晃出冷光,開口道:“你...”
姜青擡手就是兩個小袋子拋了出去。
強烈的閃光和尖銳的鳴響淹沒了將領嘴邊的說詞,措手不及的他視覺被閃聽覺被掩,只得順着之前記住的地形向側後退開,同時兩手握刀一輪狂舞,想用羣戰招式逼退可能的突然襲擊。
他功力高深,這種藉助外物掩蓋視聽的噁心小手段持續不了太久,只要等他換過勁來,他一定要把這不像妖魔的妖魔給碎屍萬段啊!
心中怒意高漲的將領,就覺得兩腳忽然踩在了不可描述的東西之上。
感覺上...像是半凝固的油脂?
所謂皁滑弄人,運動中的武者腳下抹油,不同步的加速讓他的姿態頓時扭曲了起來。
不得不說將領的武功底子是真的好,他處變不驚,單手持刀兩臂揮舞,一個沉腰坐馬就穩住了重心與平衡。
但還在漂移的他,不可避免的露出了破綻。
力量遠超凡人的屍魔姜青在“致盲術”、“銳音術”、“油膩術”法術三連發後就同步撲了過去,動能感應賦予了他無視白光的清晰視野。
混亂中的將領雖然在風壓中察覺到了攻擊的來臨,但這已經太遲,他只得奮起餘力,用姜青攻擊那一側沒有持刀的手臂一拳搗了過去。
面對這姿勢彆扭只有單臂發力的攻擊,姜青心中暗歎了一聲,無形的心念之力運轉到了右手,向着對方手臂側面按去。
雖然不是很想用這種力量,雖然他對凡人武者的能力已經有了一定了解,但爲了防止夜長夢多,他還是選擇用這限制與威力都異常強大的力量來快速結束這一切。
爲了避過被對方內氣衝擊的風險,姜青這隨手一按的力量自然弱小,角度也有點彆扭。
但能將阻礙轉化爲前進力量的超凡效果是出類拔萃的,遠遠超出了將領的想象。
姜青的手按在他手臂鎧甲上的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座鋼鐵山脈緩緩靠在了他的身上。
遲緩,但沉重無比,力道強橫到不可理喻。
在尖銳鳴響與白光消退之後,激烈運轉的血流遠遠地濺射了出去,將領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他那接近法器的鎧甲如同瓷器般連鎖碎裂着,左半邊身體被血紅侵染,左臂連同肩頭一齊被妖魔給硬生生撕了下來。
連明光鎧都被撕碎了...這個妖魔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功力大半匯聚到那一拳中,血液大量流失的將領無力的半跪在地,顫抖的手已經握不住利刃,長刀跌落在地,他有些木然的望着前方。
一擊得手就退開一截的姜青揮了揮手,甩掉了手掌上殘留的將領手臂與鎧甲的殘渣,隨後目光打量着似乎失去抵抗能力的將領,擡手從身上取下一個紮實的紙包。
將自身元氣滲透進紙包裡的同時,姜青注視着半跪的將領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開口緩緩問道:“你還記得額山下的西渠村嗎?”
將領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姜青深深地吸了口氣,手一揚拋出了紙包。
碎裂的紙包中大量粉末狀物質混合在了一起,在元氣調控下化爲無色無味的氣流將將領圍繞了起來。
急促呼吸着卻感覺越來越窒息,頭暈目眩的將領苦笑着望了望天,身上匯聚起來的殘留力氣無奈地散去——連最後搏命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人在依賴着天地間某種類型的氣維持生命運轉,就像燃燒一樣,而另一種氣會令火焰熄滅生命窒息...
注視着逐漸窒息,最後暈倒在地、緩緩步向死亡的將領,姜青心中泛起複雜的感觸。
他本來想多問一些東西,說一些話的。
想述說自己的來歷,轉化爲屍魔後的經歷,描述一下支撐着他在孤寂的荒野中不斷前行的仇恨動力,折磨這個傢伙讓其感受復仇者的怒火...
但...算了,死亡纔是最穩定的終結,這裡離人類城池不遠,還是別夜長夢多了。
雖然...從頭到尾,對方都沒表現出認出自己的神情,也記不起來當初被其屠滅的村莊的名字。
是啊,一個偏僻的,連收稅都難得收起來的小村子,怎麼會被這種傢伙記在心底呢?
屠村...對方連爲了做什麼事而滅口都談不上,只是單純戰敗不爽下的遷怒與娛樂而已...
上前一腳踏碎已死將領的腦袋,姜青在沙石中磨蹭了一下粘上紅白殘渣的腳底,隨後向着官道側面的林地走去。
屍魔誕生依憑的那一口怨氣,在完成復仇後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姜青腦海中閃過很多生前死後的畫面圖景,一時間有些茫然,不知道現在該何去何從...
......
在姜青離開後沒多久,天邊一個人影裹挾着狂風急速靠近。
貼地飛了一圈後,這個扭曲空氣中身影模糊的傢伙落在無頭騎士旁邊,環繞的颶風緩緩消散,露出了其中長髮在風中凌亂的年輕男子。
這赫然是曾經被姜青制服並反覆敲暈過的五行門孫浪。
那個水行劍水行旗整套法器被崩碎折斷的修行者孫浪。
“妖魔氣息蛻變的痕跡?這傢伙是那隻屍魔的仇人?”
孫浪打量着被姜青一腳踏破腦袋的無頭屍體,隨後目光順着姜青離開的方向看去。
孫浪一擺手中巴掌大小的翠綠色旗幟,身周頓時狂風怒號,微型的龍捲裹挾着他向林地方向衝了過去。
不過在樹林間轉了兩圈後,孫浪有些悻悻然的停在半空,輕啐了一聲:“這屍魔跑的好快...”
孫浪自然是追尋着姜青來的。
上次栽了個跟頭後,沒有法器無法長期飛行的他只能一路慢慢走着,把小師弟小師妹護送回宗門。
堂堂五行門弟子,快要進入煉氣化神境的修行者,被一個新生的、最弱小的那一類妖魔給打趴下,連隨身法器都全部完蛋,這可真是奇恥大辱。
雖然孫浪反覆強調對方徒手拆飛劍的邪門之處,但這也無濟於事,除了被師父過問斥責了一番外,他沒少被同門師兄弟嘲笑挖苦。
區區一隻誕生沒多久的普通屍魔,一記正陽決就能灰灰掉的東西,居然把孫浪殺的丟盔棄甲,一套法器都折了進去,簡直是...嘖嘖...
雖然師兄弟都沒帶多少惡意,但孫浪的不忿之心顯然被激起來了。
於是他仗着不錯的人緣,從一個不怎麼出門的師兄那借到了一杆淘汰下來還未處理的木行旗,當即就偷偷出門駕馭着狂風重新殺了回來。
巽風屬木,五行水生木,這木行旗雖然和孫浪修行的水行法力不是很搭調也沒經過長期適應溫養,但基本運用還是沒多大問題的,畢竟是同根同源。
雖然沒有飛劍,但一杆旗幟加一些法術也就夠了,這一次,他不會再大意,不會再給那個妖魔任何偷襲的機會。
不過好難找啊...再次無頭蒼蠅般繞了一圈的孫浪無奈的落地休息起來。
他是記住了那屍魔一身陰性元氣的感覺了的,長期交談或者說被審問的時候記住的,連同交談的內容一起記得印象深刻。
依靠還未形成神識的修行者靈覺,感應一定範圍內各種元氣還是沒問題的,孫浪本來覺得找到對方應該不難。
不過看上去這屍魔沒有到處吃人,難覓行蹤的同時一身怨氣元氣就淡薄的很,要不是這裡出現了一次蛻變,孫浪還不一定能感應到大概方位。
說到這些,這屍魔其實倒還相當的有趣。
有靈智的妖魔本來就少,死屍依憑怨氣而生的屍魔裡就更少見了,更別說在與人類接觸中能壓制住食慾,在對話中表現出極強的邏輯性,以及強烈的對世界與修行的好奇心...
拋開人類和妖魔的立場問題的話,孫浪倒也沒有多少非要置之死地的怨恨之意,這次出門主要還是因爲大意下慘敗被調侃的不忿,想找回場子罷了。
畢竟...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麼理由,最後是放過了他和師弟師妹三條人命的,修行者都挺講究因果分明,他倒也不介意最後給它指條明路...
回到蛻變現場的孫浪,注視着那近百騎兵焦黑的遺骸,心底微微搖了搖頭。
——前提是,對方真的不傷無辜不吃人...
......
確實不傷無辜也不吃人的姜青,回到了自己的老窩。
雖然有專門的導引法來抵抗日光帶來的體力流失,但白天經歷一場戰鬥,哪怕他小心保留沒有劇烈活動身體,那種莫名的疲累感還是很難消逝。
這種疲累感倒也罷了,回到陰氣匯聚的地底洞窟中後姜青的體力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但身軀、元氣、精神上的微妙變化,就不是那麼容易解決了的。
導致自己變成這副非人模樣的仇敵被他殺死,大仇得報的他理應非常興奮的吧...
如果是剛剛成爲屍魔那一會兒,這種復仇會讓他興奮到精神扭曲吧...說不得會活生生的將那傢伙一口口啃死。
但現在呢?
姜青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現在只有種舒了口氣放下一件心事的輕鬆自由感。
果然啊,他已經不再是人類了...聽說蛻變屍魔與其生前完全不是同一個生命,他終究只是繼承了一些醫徒記憶的新生妖魔罷了...
隨便躺在散落着灰塵的石質地面上,姜青擡起右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臟早已不在跳動,他的人心也在逐漸冷卻...
復仇之時,他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興奮與痛快,現在回想起生前熟人、師父的音容笑貌,也沒有太多悲傷感觸。
這裡面到底是妖魔本性的體現,還是腦子裡未知存在的影響呢?
接下來,他又該幹什麼呢?
他已經回不到人類之中了,但也不想變成一個吞噬生靈的妖魔,他該怎麼定位自己的身份與追求呢?
陷入復仇後空虛狀態的姜青,腦海裡再一次颳起風暴。
這一次風暴的劇烈程度,堪比剛剛成爲屍魔時一點點回憶起生前記憶的時候。
頭疼的姜青四肢放鬆盯着洞窟頂部,也懶得去想太多,任由自己飄蕩在記憶與信息的海洋中。
如同那可以根據現有的基礎逐步推演出更高深公式道理的“數學”一樣,新的知識與思想在姜青的腦海裡不斷的結合衍化,形成越來越豐富完善的信息庫...
懶洋洋的姜青放任自流,感覺什麼都無所謂了,直到他的腦海中響起一聲莫名的輕笑...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