皺紋擠在一起的楊明遠醫生緩緩放下手中手續齊全、就差他最後蓋章的離院申請。
仔細觀察了一番桌前戴着半框眼鏡正襟危坐的清瘦青年後,楊明遠誠懇的說道:“程斌啊,原則上我是尊重你的選擇的,但你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
再說你脫離社會已有兩年了,獨自離開怕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若按院裡安排的渠道迴歸正常秩序,會對你很有幫助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程斌神色平靜,只是道了聲謝謝。
見他無意改變主意,楊明遠只得點了點頭,拿過桌上的印章啪地蓋在申請表上,探手遞給了程斌,同時道:“按規章,以後可能會有一些回訪問詢,請你保持通訊暢通。”
等到程斌禮貌的告別出門後,楊明遠靠在座椅上遺憾的嘆了口氣,說實話他對這個人品不錯的青年還是蠻有好感的,而且那難纏的奇異病情也蠻有研究價值...
但既然對方已經恢復了正常生活的能力也表達了想要離開的意願,他總歸也沒什麼權利強留人家。
......
病院大門,穿着短袖牛仔褲的程斌笑着和門衛打了個招呼,拖着不大的行李箱走了出去。
雖然還沒到一年中最熱的時候,但今日的陽光也是燦爛無比,晃得程斌有點眩暈。
要知道兩年前那場意外後,他養傷大半年,又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多,實在是很久沒呼吸到這廣闊空間的空氣了。
眯着眼睛的程斌遮着陽光拿出手機看了看地圖,向着最近的公交站臺走去。
然而程斌才邁出幾步,忽然有異常現象出現。
絲絲縷縷的黑色煙氣在程斌眼角余光中浮現,時聚時散間變幻着各種奇詭形態。
遇到如此詭異的情景,程斌卻仍正常行走毫無驚慌,蓋因此現象已經陪伴了他快兩年。
雖然這幻覺漆黑詭異無比,但實質上並不遮蔽視線,經過適應性治療方案,程斌坦然接受後,反倒是覺得挺有趣的。
時常幻視,偶爾幻聽,程斌的症狀曾令神經科與精神科內不少醫生撓掉了頭髮,最後不得不放棄根治轉而使用心理克服的適應性治療方案。
不過程斌的冷靜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就不得不駭異地停下腳步。
近一年內沒有什麼明顯變化的幻覺黑影忽然不再徘徊在視線的餘光,而是猛撲至程斌臉前,凝縮成一團不可名狀的蠕動漆黑,繼而猛地爆炸開來,變成一條黑色鎖鏈一邊纏繞住程斌的身軀,一邊向着街角某個方向轉折延伸。
與此同時,一個模糊的聲音在程斌耳旁逐漸清晰,從聽不清楚的呢喃增幅至如同洪鐘大呂——
“...09,16,17,24,30,31,06...”
一串不斷重複的數字,那難以形容的機械音不斷重複那一串數字,直至程斌下意識的默唸記住後才忽然消失。
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程斌看了看手上纏繞着延伸向未知處的黑色煙氣鎖鏈,又想了想那彷彿印刻在腦海中的一串數字。
他木然回頭望了望病院的大門,隨後乾笑道:“剛出院就病重,我是不是需要回去再搶救一下?”
人生有幾個兩年?何況現在這情況根本沒法用病情解釋了啊!
回病院搶救的念頭轉了轉就被程斌放下,他舔了舔發乾的嘴脣,先試探了下手上的鎖鏈——
和以前一樣,既不遮擋視線也如虛無般無法觸碰。
然後程斌心裡一橫,帶着一絲恐懼和無盡的好奇向着鎖鏈延伸的方向走去。
程斌原以爲,自己會在這黑索的引導下走過漫長的路途,終點可能是各種不可思議的靈異所在。
但現實是,當他轉過街角,走到了人來人往的商鋪小街後,就看見那黑索一頭扎進了一個店鋪的大門。
程斌擡頭望去,只見那店鋪頂上是極其簡樸的白底紅字招牌——華國福利彩票。
一陣沉默後,程斌看着逐漸消逝的黑索,回憶着那一串數字,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片刻後,程斌捏着平生第一次購買的彩票走出店鋪,他轉首四顧,發現平日裡或多或少都存在的幻視幻聽居然完全消失了。
“我一定是瘋了...”一邊低聲喃喃着,程斌一邊低頭凝視着手中的彩票。
原地想了想後程斌掏出了手機,將這彩票拍了下來,然後將今天這一會兒發生的事情簡單的做了個記錄,上傳到自己的網盤裡。
隨後程斌把彩票往錢包裡一塞,將心底那一絲奇葩又瘋狂的念頭按捺下去。
“還是先回家吧。”
......
程斌原本在C市是有家的。
但兩年前那場車禍之後,不但他的雙親故去了,連在C市的房子也因斷了房貸被銀行收去拍賣了。
雖然最後運氣好得到了不少補償,但程斌確實在C市是沒有落腳的地方了。
情緒有點低沉的程斌只能坐在大巴上,趕向C市附近的W鎮。
他們家原本就是住在那的,有一個臨街的房子。
不過自從他大學畢業在C市工作後,他們一家人就很少回去住了,常年託管給熟悉的鄰居,將一樓轉手租給別人拿去改造開了店鋪,也算一筆收入。
經歷了數次轉車,第二天週六天色將黑的時程斌終於回到了老家。
看了眼正常營業的一樓店鋪,婉拒鄰居大媽的晚飯邀請後,程斌上到二樓,打開了居所的大門。
一陣灰塵撲面而來。
程斌探頭看了看,裡面除了浮塵外都和記憶中完全一致,很久以前離開時,程母就將這收拾的井井有條,傢俱都被塑料布遮擋着,其他零碎也都整理收好。
想起故去的母親,程斌眼睛一紅,深深嘆了口氣後走進房間,找到清潔用品開始打掃起來...
等到客廳和晚上要睡的房間清理出來已經天黑,程斌放好拖把躺在剛鋪的牀上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腹中飢餓,於是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準備出門去買點夜宵填填肚子。
打開放在一邊的錢包,程斌從裡面摸了張紅票子,一張白色小票卻被帶出來飄落在地上。
程斌拾起一看卻是那張彩票,昨日離開病院時的詭異情景頓時浮現在他心裡。
程斌不由得嘖了一聲,他居然忙忘了這回事。
回憶了下購買彩票時售賣者說的開獎週期,程斌發覺手裡這票今天晚上就會開獎,帶着不知道如何描述的微妙情緒,程斌打開手機遊覽器,開始搜索這一期彩票的開獎號碼。
下一刻,程斌手一抖,差點把手機摔了出去。
手心滲出一絲汗跡,臉上帶着不可置信神色的程斌深呼吸了兩次,將一邊的彩票攤開,手機放在一起。
他左右來回掃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確認過去。
“頭獎?真的中了?”
此處應當驚喜,然而程斌只覺得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他激動的拿着手機站了起來,連忙翻出自己的網盤,找到昨天寫進的那一個記錄文件,仔細檢查裡面的描述和上傳時間。
最終程斌緩緩放下手機,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切不是幻覺,他真的提前一天預知了彩票頭獎的號碼。
這是一個奇蹟,程斌心想。
忽然間,程斌發覺自己心跳在逐漸加快,頭上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動,一種難言的悸動淹沒了他的思緒,顱內的大腦隱隱作痛。
“不對啊,我精神承受能力哪有這麼脆弱?”
程斌摸了摸腦門,手裡熱得發燙,他想出門看病買藥,卻發現自己腿軟的邁不出腳步。
最後在越來越強烈的眩暈與頭痛中,程斌一頭栽倒在牀上不省人事...
...朦朧間,程斌似乎聽到了一些話語——
“...篩選成功,湮滅系統關閉...”
“...世界線收束成功,正在進行疊加...”
“...高維信息體構築成功,開始投放低維干涉系統...”
......
“宿主,你該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