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獄的深處,一處奢華瑰麗的、佈滿深紅紗幔的殿堂中。
周身未着寸縷、將完美平滑的肌膚暴露在馨香空氣中的妖嬈女子的側躺在柔軟長椅上,單手撐着腦袋的她把玩了一下臉前垂下的髮絲後慵懶的擡手一指,一個跪在她前方的、目光渾噩的枯瘦高階魔鬼就在剎那間化作灰燼消散了。
“太無趣了...”身體每一個角落都在散發無形誘惑力的達芙妮瞥了眼前方彷彿被空間吞噬掉的魔鬼灰燼,隨後將視線投向輕薄紗幔外。
在蘊含着深入靈魂的邪異魅惑力的目光掃過時,佇立在宮殿牆角的高階魔鬼守衛們噤若寒蟬,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睛耳朵給毀了,生怕自己在這愛好詭異的魔鬼大君面前失去理智上前、被其玩弄成一地殘渣。
見到其他魔鬼眼觀鼻、鼻觀心,連看都不敢看過來,達芙妮嘴角一撇,收回視線用纖細的手指輕撫着自己胸腹那平滑柔膩的肌膚。
不過這看似慵懶肆意的美麗魔鬼,其眼底卻始終帶着一絲焦慮。
作爲曾經的墮落之神,達芙妮即便自己放棄了神格與神國,但墮落神職的影響已經在漫長時光中,彷彿烙印一樣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心底。
即便成爲了一名魔鬼大君,那種將美好的正面事物拉入黑暗欲淵中的異常渴望依舊旺盛無比。
地獄魔鬼的各種工作中,本來就有着與達芙妮愛好相似的的內容,所以她當上魔鬼大君後,一開始還是非常適應玩得挺開心的。
不過表面的愉悅放縱背後,這位曾經的神靈也沒有丟掉自己的腦子——雖然迫於形勢徹底倒向了地獄,但一名真正的、自私自利的邪神,怎麼可能容忍自己頭上有座大山一直壓着?
在見識到魔鬼之主阿斯摩蒂爾斯的可怕力量,被其主導的地獄吞噬融合之後,達芙妮一直在研究地獄魔鬼力量體系的本質。
雖然思路與架構上與新版魔網有部分相同之處,但作爲地獄意識的阿斯摩蒂爾斯並沒有將自己力量真的分給其他存在的意思,更別提開源發展之類的事情了。
達芙妮這類魔鬼大君看上去威風,但實際上只是被他利用的棋子,根本別想在地獄核心力量上插手,魔鬼大君可以使用的只是地獄表面上的力量,他們根本無法探查理解地獄的本質。
在大權獨攬的阿斯摩蒂爾斯帶來的壓力下,達芙妮一邊利用地獄魔鬼的規則掌控更多的力量並與看好的魔鬼大君串聯,一邊藉助真名的力量與神靈的眼界暗中探查虛空層面的地獄核心。
隨着探索研究的深入,達芙妮對地獄力量的認知一點點明晰了起來,她也就越來越感到戰慄與焦慮——
她逐漸認識到,自己只是地獄這張無比嚴密蛛網中掙扎的飛蟲,除了真名核心那一點自由的思維外,她的所作所爲根本瞞不過盤踞地獄蛛網之上的阿斯摩蒂爾斯。
在高高在上的魔鬼之主眼裡,她們這樣暗中搞事的魔鬼大君,恐怕與站在舞臺中央的小丑沒什麼兩樣,根本就不值得在意。
“難道只有徹底臣服於他,乖乖當工具與傀儡,我才能獲得一點點心安麼...”回想起自己蒐集到的、能在神靈世界掀起軒然大波的地獄秘密,達芙妮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阿斯摩蒂爾斯所描述的至高神、神上神的世界,真的很令她嚮往,屈居其下的話,恐怕永遠都別想觸及那渺茫的希望...
“不知道聖光之源那邊有可能打破平衡的深淵遠征,我有沒有機會利用一下...”就在達芙妮暗自思量的時候,她忽然瞥見一個周身赤紅的龐大身影緩緩走了過來。
達芙妮還以爲又有哪個高階魔鬼守衛敗給她的魅力、控制不住本能靠近了過來,但她隨即就察覺到不對勁——過來的魔鬼是相當高階的深獄煉魔,理論上只有魔鬼之主阿斯摩蒂爾斯的宮殿纔有資格擁有這種級別的守衛,而且她寢宮周圍魔鬼守衛的數量根本就沒減少。
掃了眼其他無動於衷似乎什麼都沒看見的守衛,達芙妮饒有興趣的坐了起來,翹着腿仰頭打量着隨手撕裂深紅紗幔走入的高大煉魔。
彷彿精緻細膩的素描中突然砸進一團水墨,畫風猙獰的深獄煉魔緩緩走到美麗無比的魔鬼大君面前,其平靜到冷漠的目光,幾乎驅散了環繞寬大長椅的粉紅色氣氛。
“嗯?”在短暫的對視後,達芙妮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隨後她輕舔嘴脣笑道,“居然在我的魅力面前無動於衷,我對你有點感興趣了,你代表哪位魔鬼大君過來的?嗯...在說出來意之前,你應該不介意先陪我玩玩吧?”
自獨有神力延續變化而來的墮落魔鬼之力如同蟒蛇般將深獄煉魔纏繞,一點點侵蝕進了達芙妮面前這位不速之客的身軀與靈魂。
墮落之神的力量,本來就專長於誘發生命的原始本能,從而摧毀其理性並扭曲其人格,直至其完全墮落成爲墮落之神手中的棋子。
達芙妮成爲魔鬼大君後,這方面的能力非但沒有削弱,反而藉助魔鬼大君的能力與遺留的神職感悟得到了極大的強化。
這也是作爲新生魔鬼大君的達芙妮敢於隨便玩死高階下屬、甚至暗中搞事的底氣之一,連其他魔鬼大君都無法完全抗拒她能力的影響——她原先還指望着靠這能力去征服阿斯摩蒂爾斯這位地獄魔鬼之主呢。
但下一刻,達芙妮就回想起了自己在阿斯摩蒂爾斯身上嘗試能力卻徹底失敗時,在魔鬼之主的蔑視與懲戒下所產生的恐懼。
這個深獄煉魔面對她能力時的反應,居然與地獄主宰阿斯摩蒂爾斯幾乎完全一致——她的能力切實無疑的觸及到了對方的靈魂併產生了應有的效用,但對方卻像面對拂面微風一般,思維運轉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動搖。
就像他們根本就不存在本能這種東西一樣。
“不可能,深獄煉魔不可能沒有作爲生命的本能...”回想起地獄之主懲戒帶來的可怕痛苦,達芙妮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她掃視了一圈,發現其他魔鬼守衛依舊詭異的一動不動,意識到情況不對的她尖聲道,“你是誰?!”
“所謂的本能,是主觀意識掌控範圍外的潛在靈魂活動...”緩步靠近的深獄煉魔張開冒着點點火星的利齒巨口緩緩說道,“當一個生命能夠自我剖析,感知並理解自身一切的靈魂變化,他自然就可以用理智徹底征服本能這種東西——
“當一個生物掌控了體內每一根神經的反饋過程,他就不需要本能的痛苦來告訴他身體哪裡受到了傷害,當他掌控了自身存在與力量的根本,他就無需本能來提醒他如何使用所謂的天賦能力...”
在恐懼帶來的畏縮本能壓制下,達芙妮彷彿變成了一個柔弱的凡人,調動地獄力量的超凡本能都湮滅於無形之間,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深獄煉魔緩緩逼近到長椅前,低頭俯視着蜷縮起來的她說道:
“同樣的,當我掌控了你所有主觀意識外的靈魂活動規律後,你一切的本能都將被我支配,你的感知、你的思想、你的記憶,都將在這支配力面前被逐步侵蝕...達芙妮,你感覺到了嗎?你那用法粗糙到不堪入目的墮落之力,在你身上所展現出的真正力量。”
在彷彿帶刺蔓藤般的墮落之力纏繞下,達芙妮緊緊抱着自己的身體縮成一團,越來越強烈的恐懼藉由阿斯摩蒂爾斯留下的深刻記憶無止盡的曼延,用精巧到極點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的沖垮她努力恢復的正常思考迴路。
達芙妮終於體會到了過去那些被她與她的信徒們摧毀理智扭曲人格的生命的感受,在接連不斷的靈魂崩潰間,她無比恐懼的感受到自己的記憶被一點點剖析、自己的思維被一點點篡改。
“阿斯摩蒂爾斯是這樣無視我的嗎...”在最後一絲清明湮滅之前,達芙妮心底閃過一絲恍然,“這種感覺...我想起來了,那個叫做萊西的精靈靈魂中也有這種味道,原來是你...”
在那位紅龍的名字從心底浮現的瞬間,達芙妮的靈魂徹底崩潰陷入了渾噩之中...不知多久以後,她才從一片混沌中驟然醒來。
“我...做夢了?”達芙妮下意識看了眼前方的深紅紗幔,卻發現那紗幔與正在飛速消逝的殘留印象不同,並沒有被莫名的存在撕裂,依舊是原來那副完好無損的模樣。
眨眼後,看着深紅紗幔的達芙妮就在恍惚間遺忘了自己注視其的原因,她有些疑惑的掃視了一圈,發現衆多魔鬼守衛的宮殿內並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情況。
在達芙妮將之前某些朦朧印象拋在腦後時,地獄網絡底層的程斌打量着被自己滲透掌控的真名節點感慨了一聲:“不愧是曾經掌控精神領域的神靈,比當初的陰影之神稍微難搞那麼一點...
“嗯,畢竟我不是本體,就算有從墮落神格反向破解出來的全套達芙妮靈魂算法,扭曲其真名意識也是個相當麻煩的活計...”
審視了一遍被自己破解讀取出來的魔鬼大君記憶,程斌若有所思的道:“從達芙妮的印象來看,地獄的真正主宰者阿斯摩蒂爾斯,確實是一個解讀角度與我高度相似的靈魂大師...
“不過在我刻意控制下,這次侵蝕達芙妮靈魂的行動比較隱蔽,信息變動基本都發生在其真名內,後續僞裝意識很完美,應該不會立刻被他察覺到吧,有魔鬼大君的權限,多拖一會兒能探查到的東西會多上很多...”
對自身思維的掌控是各個世界生命前行探索間必然會經歷的過程,雖然角度方法各不相同,但效果總是殊途同歸的。
程斌這樣從唯物角度出發,不斷一層層探索挖掘自身靈魂的物質性載體,從分子原子質子一路深入到決定不同世界物理法則的大統一場最深處,挖掘出量子泡沫跨世界線擾動的底層變量,是一條艱難但坦蕩的大路,但這並不代表其他視角出發的自我心靈掌控的道路就沒法走。
無論是元氣世界的元神、鬼仙修行法,還是薩麥爾那邊的天使化心念拆分純化法,都是行之有效的心靈控制方法,這個神靈世界裡的魔鬼之主阿斯摩蒂爾斯能做到類似的事情,也算不上有多奇怪。
“只是這位地獄主宰的目的有點耐人尋味啊...”
程斌審視着阿斯摩蒂爾斯當初與達芙妮那場關於至高神、神上神和地獄真實目的的對話,不由得感到有些疑惑:“從話語分析來看,作爲世界誕生之初介入進來的至高神化身,阿斯摩蒂爾斯似乎並不願意成爲神上之神,反而熱衷於維護某種世界之外更高層面的平衡...
“成爲神上之神難道有什麼隱患麼?而且比世界更高的平衡...同爲至高神化身的知識之神歐格瑪卻並不知道這些事情...”
就在程斌琢磨思索的時候,對自身處境絲毫不知的達芙妮迎來了一位客人——地獄另一位魔鬼大君。
奢華鮮豔的宮殿在剎那間被莫名的力量所充塞,彷彿一切色彩都開始黑白化一樣,整個空間都逐漸暗淡模糊了起來。
在魔鬼守衛們的騷動中,一個身體與周圍時空時刻都在扭曲變化的、彷彿無數肢體頭顱融合在一起的恐怖肉團從敞開的大門緩緩滾了進來。
達芙妮站起轉身間套上了一身華美的長袍,她一臉嫌棄厭惡的看着面前停下的肉團道:“你來幹什麼?阿曼納塔?”
在扭曲時空中彷彿無窮無盡的肢體面孔蠕動間,卻發出了反差極大的、相當平和的聲音:“達芙妮,我受命處理聖光之源深淵遠征期間的一些問題,你的各種試探主宰都看在眼裡,所以...你既然對聖光之源的行動感興趣,那就和我一起去吧。”
“哈,”對方擡出阿斯摩蒂爾斯的名頭,達芙妮也不敢拒絕,不過她還是習慣性的嘲諷道,“派你這個曾經作爲聖光之源神靈的傢伙去處理聖光之源的問題?你是打算見面直接開打,還是直接背叛地獄啊?你變成這副模樣是想噁心一下曾經的老朋友嗎?”
“最近研究惡魔的生命形態有些深入了,問題不大...”面對達芙妮的厭惡表情,阿曼納塔平和的就像沒有任何情緒反應機制一樣,“除非深淵遠征大勝歸來,否則地獄和聖光之源並非是不可調和的敵對立場,別說那些沒意義的話了,走吧。”
達芙妮冷哼了一聲,隨後跟在滾動的可怕肉球后走出了自己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