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吉仍在雲駕中,只憑區區一支‘討逆先鋒’,還不足以讓他退回中軍大帳莫說是先鋒,就是瑞皇大軍主力全部來到又有何妨?
對自己弟弟的斤兩,洪吉一清二楚:
不論新皇舊帝,放眼整座剝皮妖國,最最精銳、最最強大的一支軍隊,就是朕身下的無邊大營,百戰精銳、千萬妖勇都在朕麾下聽命!
洪瑞要‘討逆’?笑話吧,朕要平叛纔是真!
洪吉身邊、妖軍驍將神色依舊從容,低聲道:“萬歲無需擔心,叛軍不值一提。”
洪吉一擺手,這種廢話他沒興趣聽,徑自望向蘇景:“這就是你的依仗麼?”
蘇景搖搖頭:“還有。”
“還有什麼?”洪吉追問,但還不等蘇景說完,洪吉營中又一位妖將飛上雲駕:“啓稟萬歲,有重大軍情!”
不長時間,洪吉軍陣中,妖雷突兀急促,軍馬調度也越發頻繁。
蘇景等人遙遙望着,難得的是小相柳居然還懂些軍馬調度之道,開口:“皇帝變陣了,北方有敵人來了?”
以前少年一直管洪吉叫皇帝,現在也未改口。
拈花好奇,望向相柳:“你曉得兵法?”
“老七曾專修兵法。”相柳應道。
拈花更納悶了:“老七是誰?”
九頭蛇沒再回答,三尸則煞有介事地好一番議論:九個腦袋,莫非是九條蛇?平時不會打架麼?這世上可不是隨便什麼兄弟都如三尸這般相敬相親的
三尸正胡亂猜測之際。突然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從北方極遠處傳來,跨越洪吉的無邊大營,直直落到蘇景一行‘面前’:“蘇景,可還安好?”
塵霄生的聲音。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是精妙之術,束音於法、再歸法於風,一路飛來時不泄半點聲機、直到蘇景面前才告散開。
蘇景沒修過這千里傳音的法術,再說師兄人在何處他都探不到,能傳也不知該往哪裡傳。乾脆以洪厚修元入聲,開聲振喝:“多謝師兄,蘇景安好、有勞掛念!”
過一陣,塵霄生的聲音又復傳來,笑的:“好傢伙,我還動着‘天聽’之法,震得我耳鼓發麻。再賀師弟,修得一身浩蕩元力!”
而這一次,師兄聲音落下。一道赤紅雲霞自北方緩緩升騰、同時流轉不休,當紅雲升至天頂。幻化做一道巨大紅鳳,正做展翅、引頸、昂首!
南荒皆知,這鳳雲正是齊鳳皇帝的標誌,雲在則皇帝在,皇帝來到兩軍陣前做什麼?自然是御駕親征!
須臾,北方遠處突然振起了隆隆戰鼓。
戰鼓聲如悶雷滾蕩,揮蕩沖霄煞氣,威懾四方。
時至此刻,又有誰還能不明白。北方齊鳳重兵集結!
果然,北方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響起,刺雲穿霄傳遍天地:“齊鳳仙國聖皇帝陛下御駕親征,妖首洪吉必死,餘者降可活,戰則滅,自己想清楚了吧!”
三尸認得這個是聲音。赤目哈的一聲笑,亮開嗓門大吼:“苟日的!大叔是你不?”
那個不男不女的聲音笑嘻嘻迴應:“正是老奴,‘苟日的’向蘇景少爺問禮,再向三位矮仙家問禮。當年一別,老奴日夜惦念、寢食難安,總算老天爺待我不薄,讓老奴還能再見到”
不等他囉嗦完,塵霄生的聲音又復響起:“洪吉,散了軍卒吧,自己赴死便是,何必再拖累小的。”
洪吉雲駕猶在半空,不退。他不理塵霄生,只望蘇景:“小妖,原來還搬了齊鳳軍馬來”
塵霄生的笑聲傳來:“陛下之言差矣,不是‘搬’。蘇景吾弟,齊鳳是我的,也是他的!他是在調運自家人馬。離山弟子,不分彼此。”
“離山!”洪吉一聲咆哮!他當然知道離山,原先侵吞天下的大計中,‘離山劍宗’是中土上必要毀滅的兩大重地之一。
不知是不是心智失守,咆哮過後洪吉忽又古里古怪地笑了起來,依舊瞪着蘇景,目光中又哪有丁點笑意:“小妖,南北夾擊,以爲朕料不到麼?”
或許沒能想到蘇景能促成此次夾攻,但洪吉大軍北侵之時皇位被篡奪,大勢明白在那裡,洪吉也好、麾下將軍也罷,又怎麼可能想不到將來有天,這支大軍會陷入南北夾擊的境地中。
從駐紮地方的選擇到軍陣佈置再到進路、退路,早都有了準備,就算瑞皇帝與齊鳳國兩方大軍同時殺到,洪吉仍有一戰之力,至少不會立刻就土崩瓦解。而大戰開啓,局勢瞬息萬變,誰敢說洪吉就一定會輸?
洪吉的笑容愈發猙獰了些,正向再說什麼,蘇景就先搖頭笑道:“還有。”
這次不等妖將再來稟報‘重大軍情’,西北方向,仍是極天遠處,突兀傳來怪叫之聲:
呱!呱!呱!
烏鴉啼鳴!千萬火鴉整齊開口,三聲大叫,天搖地動。
烏鴉叫聲就算再如何整齊,尋常人聽了都會覺得噪耳難過,唯獨蘇景聽來,打從心底深處覺得親切舒服,哈哈大笑。
呱聽到主人笑聲,每隻烏鴉都來了精神,哪還顧得上什麼節奏、整齊,全都拍着翅膀引頸亂喊。
之前那三聲大喊若是‘天搖地動’,此刻的無邊聒噪就是‘天崩地裂’了。
就在這無以復加的吵鬧之中,西北天邊火光熊熊衝騰,蘇景自離山帶出來的無數烏鴉結陣而來!
蘇景離開天斗山時,這些劍鴉就有些修成了妖丁,如今一百多年過去。它們又有扶桑靈木相助,早已盡數化妖,得四十九對比翼雙鴉調教,精修‘金烏九劫兵策’,至今已經頗有成就,修得第二劫。
從境界來說或算不得太高,但烏鴉數量何其之多!且‘金烏九劫’本就是給火烏鴉修煉道兵所用,上上妙法加上無盡鴉兵,那道火燒雲上騰起的烈焰妖威,幾乎燒紅了半座蒼穹。
相距太遠。以蘇景的目力也只能看到鴉雲蕩起的火色,而他見不到的,火雲之下地面上,同樣烈焰衝騰:兩頭巨大火犬在前,數百體型稍小的兒郎緊隨其後,霍老大夫婦帶全族助戰,攝足無聲,卻一樣‘驚天動地’!
天、地兩道烈焰之間,半空裡更是滾滾蕩蕩妖雲瀰漫。託浮着浩浩大軍逼近戰場。
妖雲陣前爲首一員大將,頂銀盔罩銀甲。胯下一頭三睛赤耳魚尾採雲妖鹿,手中一柄明晃晃地梟獸鬼頭刀,端的威風凜凜!
而威風之外,小將軍左膀高右膀低、歪着腦袋斜吊着眼不是裝的,而是真真正正、與生俱來的混橫模樣。
洪吉的臉色終於變了,轉頭瞪向身邊大將,聲音壓低、卻掩飾不住的嘶啞:“這是哪裡來的人馬,從哪來的軍兵!”
領兵大將認得新來妖兵的旗號,立刻開聲質問:“霍老大。你我之間無冤無仇,今日你率兵前來,是何用意。”
巨大禍鬥根本不予理會,繼續前行。
洪吉麾下妖將再開口:“裘大都督,你又怎麼說?!”
齊鳳國西陲,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泥鰍精怪,百多年中橫掃西方數千裡。麾下聚集了大批妖兵、自封天鬥威勇大都督。
對這等風頭正勁的人物,洪吉麾下將軍自有耳聞,只是雙方不接壤,以前從未打過交道。
裘大都督可不像禍鬥那麼悶。聞言仰起頭、哈哈哈三聲大笑端足了架勢:“既有天鬥威勇大都督,自然有天鬥威勇大王!吾家王上,正是離山天鬥劍廬主人、東土離山劍宗八祖嫡傳、天真大聖之後、金烏門下弟子,蘇景是也!”
樊翹就跟在裘平安身邊。齊鳳國御駕親征是蠍怪沙包代爲聯絡,天斗山的兇兵猛將則是侍劍童子請來的,蘇景這些年的經歷樊翹已盡做轉述,裘平安自然知道‘天真傳人’的典故。
一長串報過王駕名號,裘大都督的聲音陡然凌厲:“想瞎了爾等的心思,看瞎了爾等的狗眼,敢於我家王上爲敵,個個碎屍萬段、死無葬身之地!”
最後裘大都督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做吼喝:“安敢不爲主公效死!”
這是黑風煞的詞,大黑鷹正與小泥鰍並肩而行,聞言想也不想就開口重複:“安敢不爲主公效死!”
兩位首領一喝,身後雲中無數小妖立刻整齊大吼:安敢不爲主公效死!
連跟在裘平安的小金蟾和參蓮子也一起開口,前者是裘平安的婆姨,夫君主上便也是她的主上,後者是蘇景的大弟子,師父和主上也不用分得那麼清楚。
而地上喊喝一落,空中火鴉大陣中,四十九對比翼雙鴉也領帶所有能吐人言的手下,奮聲怪叫:安敢不爲主公效死!
天上、地下,妖嗥鴉噪,雖亂,但其中那份雄壯到凜冽的威風直衝蒼穹。
不等吼喝聲落下,一個陰森森的老嫗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穩穩滲入敵營每一個妖孽耳中:“個個碎屍萬段,死無葬生之地。”
天斗山皆動,當然少不了裘婆婆與大師孃藍祈,兩人就跟在裘平安身後。
老太婆的話音未落,她身旁的莫耶藍祈輕輕笑了一聲在敵陣妖兵聽來,笑聲輕蔑;在洪吉聽來,笑聲森冷;而是落在蘇景耳中,這笑聲親切和藹。
莫耶女魔恢復如初,她的輕笑,各聲入各耳。
不知不覺間蛇目血絲蔓延,洪吉依舊盯住蘇景:“小妖,全部手段都在這裡了麼?找些山賊草寇來,以爲他們會有用處麼?”
色厲內荏之言。腹背受敵本已不利,就算天斗山的兵馬不夠精銳,但多出這一面夾攻,洪吉妖軍增出的壓力不言而喻。
不料蘇景竟又搖頭:“還有!”
又聽到兩字,洪吉心裡猛地打了個突,自他以下所有將領臉上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