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誰打誰,孤單單一個人就敢向千人軍陣衝鋒的夏兒郎,腿斷了還要抱着敵人的腿張口猛咬的夏兒郎。
二十里有餘的擂臺坑,隨處可見雪原七、白鴉城來得屍煞兵。
其他諸多雪原隊伍都比着夏兒郎晚出來了片刻,軍中士卒還想着登場先要向南臺貴人致禮,畢竟主擂欽差喊得是‘入擂’不是‘奪擂開始’,至少得先把那些裝白鴉的大籠子撤掉纔會打。哪想到閘門一開,瘋狗似的屍煞兵就嗷嗷怪笑着衝殺上來了,一下子就被打亂陣腳,纔開擂,場中亂象橫生,血肉裹挾慘嚎飛濺四處。
主擂欽差可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皺眉頭欲叱喝,正琢磨着自己喊喝之後下面的屍煞若不聽可該怎麼辦時,望荊王的聲音傳來:“自己找死,就由得他們。白鴉城、夏兒郎?和那些白鴉也沒什麼區別。”
馭界基本太平、少戰事,來觀擂之人曾從軍者寥寥,何曾見過這等比蠻子更蠻的打法,甫一開戰即刻攪動亂局,臺上歡呼此起彼伏,尤其在熱門白鴉上落注者重,那些人更是興奮。
曾幫白鴉登錄戰卒冊的書筆小吏也是滿面喜悅,咬着牙攥着拳,心中連連讚歎;可同樣在夏兒郎身上押下大本錢的城守大人卻面色驚疑...戎馬出身、帶過兵的人眼光自是不一樣,他看得出:好景難續,這般打法夏兒郎必敗無疑!
炎炎伯也在南臺上,莫看他庸庸碌碌。但少年時讀過兵書戰策,還曾隨軍出征小小的和番子打過幾仗,見地倒是和城守大人相同:夏兒郎輸定了。
不過方畫虎面色平靜,他早都得過蘇景親口確認‘不爭’,只是他沒想到,上師行事古怪,即便要敗,也敗得這麼狠辣。
夏兒郎四下衝打,攪得擂場一片混亂,可是莫忘記。一共有十八座雪原出兵赴擂。且除了白鴉城,其他所有雜末鬥銳都是千人滿員,夏兒郎面對的是二十幾倍於己的敵人。
屍煞鬥戰如瘋狗,氣勢驚鬼神。誰遇到他們誰倒黴。死在屍煞手中的雪原兵不計其數。不過能從一方雪原中脫穎而出、來到這離火城做大擂角逐的諸城鬥銳也非等閒之輩,最初慌亂過後,軍中主帥連聲叱喝。前鋒隊伍拼死攔住‘瘋狗’,後方大隊軍馬急急結陣,狼狽歸狼狽、每家有不小傷亡,但總算穩住了局面。
雪原中有四城得當朝大員相助,堪稱兇兵,其他十幾家也都有貴人落注,多多少少都得了支持,鬥戰陣法行轉開來自有不凡之處、
人家扎穩陣腳,情勢頓時不一樣了。七百夏兒郎,分到每支敵人隊伍前不過三五十人,現在再去沖人家的嚴謹軍陣未免自不量力,屍煞兵傷亡急急增加。
夏兒郎已經打出當頭彩,此刻最聰明的做法莫過於全軍收攏、斂兵歸陣集結主帥身邊,集合力量耐下心思,開始慢慢於敵人周旋。臺上觀戰衆人人都是如此想法,不料坐在小轎中的白鴉主帥根本不傳令兒郎,就那麼微笑看着,目光穩如磐石。
蘇景穩當,夏兒郎可不穩當,依舊狂呼嘶嗥着衝鋒,他們悍不畏死,所以死得很多,死得很快;
蘇景穩當,臺上觀擂衆人如何能穩當得住,眼看着屍煞兵陷落敵陣被層層剿殺,之前縱聲歡呼者開始急聲呼喊,之前目瞪口呆者開始大笑大嚷——前者大都買了白鴉城贏,後者正相反,他們落賭注於別家。
漸漸驚呼變成了怒罵,不是屍煞羸弱只怪主帥無能,眼見白鴉城敗局註定,數不清多人厲聲詛咒破口大罵,而他們身邊還有更多人尖叫嘶吼,面色興奮,看臺越來越亂。
他亂任他亂,蘇景混不理會,用頑童看螞蟻打架的目光,注視着自家的夏兒郎一個個被敵潮淹沒、被亂刃分屍。
從入場算起,連一盞茶的光景都不到,忽聞得一陣鼓聲隆隆,主擂欽差再度起身,揚聲吼喝:“雪原七,白鴉城,兵敗!”
這場比擂的規矩,主帥入戰於陣內,只有調兵行陣之權,自己不得親自動法參與鬥戰;哪一家主動認輸或者兵馬折損半數以上即爲戰敗。
白鴉城夏兒郎近四百兵屍身倒地,已然輸了。
即便未落注於雪原七之人,事先可也想不到來時候氣派這麼大的白鴉城,居然是第一個被判負出局的!看臺上猛然沉寂,但也只剎那安靜,旋即怒吼者愈發歇斯底里,歡呼者更加興奮雀躍!這世上,人兇猛,沾血成狂。
離火城守、書筆小吏只覺心口發悶,想吐血又吐不出來,重注啊!數不清辛辛苦苦攢了多少年的財帛就那麼沒了。兩人不在一處,但同時擡頭望向炎炎伯,目光如毒藤,恨不得直接扎死那個害人的方畫虎。
方畫虎的神情也不怎麼好看,即便明知白鴉會輸,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家底就被欽差一聲‘白鴉兵敗’給喊沒了,心裡真不是個滋味。
夏兒郎輸了但卻不肯出局,剩下的少半屍煞哪管欽差說什麼,口中怪叫不休,還能站起來的繼續衝,站不起來的爬着也要衝,現在不能死,還想再吃一口活人肉喝一口活人血!
欽差爲馭人,三目瞪圓聲音鏗鏘:“夏離山,聽不到本官說什麼?你白鴉已敗,還不約束你手下兵丁,速速退去。”
後轎槓、六六往地上一坐,矮了;前轎槓,乖乖使勁踮起腳尖,高了,由此小轎斜傾向上,轎內蘇景得以直視看臺欽差,搖頭:“兒郎屍性難馴,我也約束不住...死就死吧,哪處黃土不埋人。”
這是什麼怪話,賭氣麼?提前就說好不爭,但還非得把自己兒郎全都打死纔算完?不等欽差大人再說什麼,蘇景伸手拍了拍轎槓,細鬼兒會意,扛着小轎,腳下登風飄飄搖搖,向着場外撤去,一對小鬼兒異口同聲,威風凜凜揚聲高喝:“公子起駕,閒人避讓,阻路者罪無赦,打滅神魂永世不得超生...讓路啊....”
單聽乖乖六六的呼喊,真看不出他們是戰敗離場。
不理屍煞兵,由得他們自生自滅,蘇景走了。自哪裡來回哪裡去,退回出兵甬道,但並未去往看臺或大坑外,就留在‘門口’看熱鬧。甬道即爲場外,不算違反規矩,也不再貴人的視線內,也沒人再管他們。
望荊王面色滿意,轉回頭與國師首徒、宰相和外姓王的家人微笑對望,目光相觸時都點了點頭:當今天下的核心人物,都曉得白鴉糖人或有個特殊身份,也都得了炎炎伯的‘白鴉不爭’的傳報,還算這個糖人識相,後面有什麼事情都再說,至少眼前的豪賭中他沒攪局。
尤其望荊王,很是開心的,這馭人天性貪婪,參與甲子局不算,還專門派下親近人物來主持‘零散局’,現在熱門白鴉輸了已經爲他賺上了一筆。
擂中,很快,夏兒郎被屠戮殆盡,隨着屍煞軍被斬滅,看臺上因白鴉糖人不濟而起的瘋狂罵聲也漸漸散去,輸了就是輸了,沒得改了,衆人的精神重新集中於剩下的十七家雪原兵。
短暫試探、陣型幾轉,混戰終於爆發,十七家兵馬絞殺於巨坑、黃沙!法術呼嘯與戰士長嗥並起,利刃閃光映襯着鮮血顏色,這坑中人命生死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一條命,連一聲嘆息也換不回。
鏖戰如火如荼,直到半個時辰後,局勢才明朗起來,殺威、福祿、鬼且、不歸四支兇兵果然遠勝同輩,戰陣調度嚴禁法術行轉從容,根本無需動用貴人賜下的利害寶物,只憑自身戰力就自混戰中脫穎而出......鼓聲一陣接一陣,主擂欽差一次次起身、昂聲宣佈哪城鬥敗。
沒有哪家敗兵向夏兒郎一般寧死不退,傷亡過半被判出局,主帥就把陣旗一卷收攏殘兵就此退場,別家也不做窮追猛打,繼續去鬥其他強敵。
再過燃香功夫,戰場中的情形很清楚了,四家兇兵都在,其他諸雪原的雜末兵基本被淘汰乾淨,就只還剩一家,來自雪原二的飛灰卒。
兵陣變化、惡戰暫告分解,擂中最後五支精兵稍作後撤,重新開始對峙......四家兇兵早有默契,先併力掃清全場,在各憑本領爭勝。
飛灰兵也不是傻瓜,人在局內看得明白,鬥到現在心中大概想到那四家兇兵的打算。飛灰卒收攏陣型,剩下的六百卒個個氣喘吁吁,面色鐵青,曉得自己輸定了,軍中主帥也再躊躇,要不要就此認輸。打,必敗無疑,徒增傷亡;可就此收兵,會不會惹得扶植自己的貴人不高興?
殺威、福祿、鬼且、不歸四軍卻不容飛灰多想,蓄勢三息後四軍主帥同時將手中戰旗一擺,遙指‘飛灰’開聲斷喝:斬殺!
諸兇兵齊齊進軍,陣動殺機動,軍中惡卒則齊齊昂首開聲,應和自家主帥。
看臺與擂鬥同抑同揚,剛剛對峙時觀戰者都屏息凝聲;衝突再起中喝彩、加油聲如雷轟動!可偌大看臺、泱泱人羣,無數人吼喝匯聚的巨大聲浪,竟不足以遮蔽擂場中一雙稚嫩聲音,奶聲奶氣的長息呼喝:“公子起駕,閒人退避、讓路啊。”
一雙金玉娃娃,一頂奢華暖轎,一個殘廢糖人,一個兇悍侍衛。第一敗下擂臺、撤出場外的白鴉夏離山又回來了,細鬼兒飛遁急急,擡着轎子正來到了、擋在了四支兇兵與飛灰軍中間。